众人皆醉我独醒中有一股苍凉味道,而众人皆醒我独醉就显得很傻很天真了。
包括李不器在内,任谁都能一眼认出这位身姿娇贵的公子哥是个男扮女装的小娘子,唯独魏家小姐没有已经被戳穿了的自觉,迎着众人的视线,甚至还傲娇地挺了挺一马平川的胸膛。
咕噜。
食鹿萍的客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读书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祸国殃民,祸国殃民哇!
瞧瞧这嫩的能掐出水的小脸蛋,悄悄这双腿并拢不留缝隙的身段,再瞧瞧这让人折寿的小蛮腰,这他娘的别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了吧?
美中不足的是胸脯确实平了点,哪怕缠了裹胸布也不该一点料斗没有吧?但这也是好事,从小玩到大嘛!成就感杠杠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云游四方的老说书人暗暗心惊,他可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小娘子的家境的殷实程度。
原因无他,他对于世家子弟的倨傲做派,可谓是刻骨铭心。
从西凉口一路走来,他经历了人间所有磨难,一条命早就丢了半条,哪里还顾得上文人风骨?
这个穷困潦倒的老儒生给人算过命,行过乞,偷过地瓜,也做过教书先生。
有一次,一位附庸风雅的世家公子为了博美人一笑,重金从他手中买得风月诗词。
本是宾主尽欢的买卖,可还不待老儒生吃口热饭,就有一众恶仆扑打了过来,一边拳打脚踢一边辱骂:“你这老东西!摆明了存心让我家殿下出丑!李香君李花魁看完你写的词以后脸色煞白,直接哭成了泪人,旁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天地良心,风花雪月本就是柳家七郎的看家本领,并不是他的专长,就算硬着头皮胡诌上了几句,最后还是没有忍这满腔愤懑,画蛇添足了两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画蛇添足的代价,那就是肋骨都被打断了两根。
这个小娘子的排场虽然比不上那位前簇后拥的世家公子,可也不是一个江湖人士可以招惹的, 不谈针脚细密的蜀绣华服、象牙做扇骨的折扇,就连身后丫鬟都生的乖巧伶俐,身着绫罗绸缎。
老说书人扬着谄媚的笑脸,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
“这位小....公子,您说得对,小李剑神和楚狂人只打过一次,是我记错了,还请公子勿怪,勿怪.....”
“哼!算你识相!”
自以为瞒天过海的“公子哥”冷哼一声,面色不善地坐了下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唯唯诺诺的老说书人。
她从怀中掏出还带着处子体香的荷包,啪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恶狠狠道:“你继续说,本公子要是高兴了,重重有赏,但若是说的不好,哼哼!本公子重重的罚!”
老说书人汗都流下来了。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故事说的不好了,农家汉子最多喝几声倒彩,顶了天也就是被泼辣的老板娘拎着绣花鞋打出来。可瞧面前这个小娘皮的架势,不用想了,就是要把老夫打成绣花鞋啊!!
你说什么不好,非得说李不器,这下好了,收不了场了吧?
侍立在主人身后,胸前峰峦叠嶂,小圆脸极其稚嫩可爱的霜儿怜悯地看了说书人一眼。
李不器是谁?
那可是小姐的偶像!
小姐是谁?
那可是方圆千里之内,李不器脑残粉中最脑残的脑残粉!
魏家小姐从小便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学不来女红刺绣,更不喜欢琴棋书画,唯独仰慕行走江湖的豪客大枭,尤其是年少得志,背着一柄枯荣剑,以一己之力压得整座江湖都抬不起头的李不器。
老说书人抄起脏兮兮的袖子,擦了下脑门上的冷汗,干笑道:“啊哈哈哈.....公子,真是不凑巧,已经没人捧场了,老夫今天打算收摊了。”
公子哥往这一坐,那便是摆明了要找麻烦。
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色胆终究包不了天,食鹿萍客心照不宣地远离了冲突中心,一个一个端起了茶碗,暗中观察。
鸦雀无声中,李不器轻轻摩挲腰间的雷池刀。
雷池是把无锋刀,连切菜都嫌钝,造型古朴拙重,称得上毫不起眼。唯一画龙点睛的亮色,便是刀柄上缠绕着的一圈红绳,有点像女子眉心点的鲜红朱砂,颇有些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意思。
公子哥冷笑一声。
“没人捧场?你的意思是本公子不是人?本公子的银子不是银子?嗯?!”
“老夫哪敢啊!老夫的意思是.....”
“本少爷不管你什么意思,少废话,继续说书!”
“.......”
老说书人暗自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夫子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而不肖徒孙却只希望夫子保佑,让这个小娘皮下手轻一点。这把老骨头,每逢阴天下雨,关节都会疼痛难忍,再也禁不起折腾咯。
越加老迈的老儒生端起了面前的茶水,喝上一口,犹豫片刻,又喝了一大口,微微驼背的腰杆在这一刻挺直,已经丢到狗嘴里去的文人风骨好像又找回来了几分。
“看江湖,听江湖,都不如亲自趟一趟江湖。老夫身如浮萍,漂泊江湖三十载,岁岁年年都在为五斗米折腰,今天倒是想直起腰来,好好地跟公子说一说,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湖的真面目,那年少得志的李不器又是如何在江湖这潭浑水,杀出的一条血路。”
.......
老说书人一改之前先前绚丽而激动人心的修辞,反而用最为平实的话语,讲述着始终蒙着一层薄纱的旧江湖,讲述着初入江湖的李不器,是如何在浑水中挣扎求存,一步一个脚印的血泪史。
这年头,说书人说书都是捡大家爱听的讲,那些不爽利、不痛快的陈年旧事,于当事人来说一生难忘,但对于听众来说,纯属鸡肋。
落魄老儒生。
细细品江湖。
李不器端起了茶盏,看着茶叶梗在澄清的茶水中浮浮沉沉,眸子幽幽闪了一下,又轻轻放下了茶盏。
“可惜,没有酒.....”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血泪史,公子哥便是第一个不乐意。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连特意放粗的嗓子都忘记了,娇咤道:
“糟老头!你又在胡说八道!李不器怎么可能会输!而且是输的那么惨!”
老说书人神情坦然,看来今天这顿打,是逃不了了。
“就算是李不器,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天下无敌的。”
“我不管!”
不知为何,魏家小姐的眼圈有些发红,她抽了抽鼻子,抬手就把老说书人手中的杯盏拍到了地上,语气中隐约带着哭腔。
“你说的一点都不好听!从今以后,不许你在巨鹿郡说李不器了!否则本小姐跟你没完!!”
霜儿噤若寒蝉。
老儒生默不作声。
“就让老先生说吧,这是近些年来,我听得最精彩的评书了。”
白衣少年清越的声音从角落处响起,李不器弯腰,将还在地板上旋转的茶盏拾起,用双手捧着,放回老说书人的面前,毕恭毕敬道:“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名字?
太久没人叫过,自己都快忘了。
穷困潦倒的老儒生凄苦一笑,脸上的皱纹深邃,就像是荒郊野外,杂草丛生的孤苦坟茔。
“丧家老狗,哪里还记得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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