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刚落下来，取胜心切的卡拉便如同猛兽扑向猎物一般扑向淇洛。淇洛并没有反抗，而是像个木头人一样傻傻地站在那里等待对手的进攻，眼看着卡拉那两条钢筋般粗壮的臂膀就要勒到少年纤细的脖子上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件怪事。
卡拉明明记得自己对准了位置，而且就在上一毫秒，少年那颗乌黑的脑袋还挂在自己眼前，可是当他想伸出手来抓住那颗脑袋时，却发现扑了个空。还没来得及纳闷，卡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冲到了擂台的边缘，脚上连忙一个急刹车，但还是险些一个踉跄栽下台。
虽然卡拉刚才在半空中扑腾的动作十分好笑，然而却没有一位观众笑出声。站在台下的各位看到这一幕全部吓傻了，脸上的表情僵硬得就像粗制滥造的木偶。
少年消失了，而且消失的那么自然，仿佛他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
“我说，您不要这么一上来就这么猛啊，很容易伤到自己。”卡拉还在满脑袋疑惑时，那个年轻的声音从他背后晃晃悠悠地响起来了。他转身一看，发现那位该死的少年正斜倚着拳场另一头的围栏。此时的淇洛早已醉态毕露，不时地打着酒嗝，因充血而通红的娃娃脸上写满了得意。
“好！”一阵沉默之后，观众们突然间仿佛梦醒了一样纷纷鼓掌欢呼起来，其中甚至包括那些一开始嘲笑淇洛的那些人，此时他们不得不对这位来砸场子的瘦弱少年刮目相看。
卡拉咬紧了牙，额头上渗出了点点汗珠。刚才那一幕简直是太邪乎了，自己来拳场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好端端的人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这不是只有马戏团魔术表演才会出现的场景吗？但魔术全都是视觉上的把戏，卡拉很清楚。然而刚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真实，以至于他甚至开始大胆地怀疑少年是否拥有什么异能。
淇洛并没有什么异能。刚才站在台下的观众们看得清清楚楚，他只不过是在卡拉没有注意的时候突然间用一个芭蕾舞演员般优雅的下腰动作躲了过去，同时两腿向前一滑，整个人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对手身后。整个过程迅速而流畅，淇洛充分地利用了卡拉的视线死角，才造成这种看似魔法一般的效果。
“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要动，别施什么魔法耍赖！”虽然不能确定淇洛是否耍赖，一种不公平的感觉还是在卡拉心里弥漫开来。于是，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冲着淇洛低声吼道。
淇洛没有出声，只是慢慢地把两手举过头顶做出投降似的动作，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吃了亏的卡拉决定更换进攻策略，运用锁喉这种方法太笨重，破绽也多，索性直接几个拳头过去，好砸得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想到这里，卡拉调整姿势，挥起一拳就冲着淇洛的脸上来了，淇洛挑了挑眉毛，不慌不忙地弯腰躲开。首招失利之后，卡拉的另一侧勾拳直接跟上，目标是淇洛的耳朵，可是这拳依然在离目标只剩下毫发之间的时候被淇洛摇摆躲过。就这样连续好几拳下去，全部都打到了空气。卡拉渐渐慌了神，攻击速度明显慢了下去，脚步也显得有点混乱。淇洛还是稳稳地站在原点，两脚就像被钉子钉在舞台上一样没有挪动分毫。
“到底行不行啊你！”
“不行别打了，还拳王呢！”
台下的舆论已经渐渐从支持卡拉转向了支持淇洛，甚至还有些人特地挤过人群冲到矮个男人那边给淇洛加筹码。这一切卡拉看在眼里，心里更加恼火。他不知道这个少年到底有什么来头，形势已经对自己不利，卡拉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比赛，无论用什么方法。自己都已经打到这里，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拳王的桂冠落入他人手中呢？
想到这里，卡拉积蓄力量，飞起一脚就奔着淇洛的后脑勺来了。即便是在黑拳场，这招也有点过分，如果那一脚真的命中目标，那么眼前这位少年就只有死路一条——即便不死，也会落个终身残疾，到时候各种各样的麻烦就会接踵而至。但此时的卡拉考虑不了那么远，他只想赶快取得胜利。
不幸的是，淇洛跟他也有相同的想法。厌倦了懦夫一样单纯的躲闪，这次的淇洛还没等对方的腿到了近前，整个身体猛地向下一探，用肘子往卡拉的那条支撑腿的膝盖下面用力一捣。顿时，一阵难以忍受的酸痛从那里扩散到卡拉的全身，他一下子重心不稳，整个人轰隆一声坍塌下去，由于左腿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卡拉硬生生地在舞台上做起了大劈叉。
“嗷嗷嗷嗷嗷！！！！！”小房间里回荡着这位“准拳王”的惨叫声。
比赛到现在终于结束了，毫无疑问，胜利者是淇洛，卡拉保持那个可笑的姿势趴在舞台上动不了，似乎是伤了韧带。这个时候，女郎按规矩应该数秒，或者直接宣布淇洛获胜。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淇洛发现观众们都在用渴求的眼光看着自己。
“哦！原来是这个！”短暂的疑惑之后，淇洛大眼睛里突然闪烁着地狱般狂躁的光辉。他蹲下去，高抬起右手，准备一巴掌打到卡拉脸上，台下的观众们此时也兴奋地狂呼起来，声势甚至比两人缠斗的时候还要浩大。
你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从淇洛混沌的意识深处响起来了，仿佛黑暗中突然迸射出的一簇火花。
淇洛愣住了，手软了下去。那种原始残暴的欲望开始消退，被酒精模糊的理智渐渐渗透出来，他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自己在地下黑拳场。自己明明跟席德佳嬷嬷还有棘约定好的，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可是现在自己依旧站在擂台上，最重要的是，还要为了取悦观众殴打一位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对手。这是淇洛吗？不，不是。这是个暴君。
淇洛感到心里升腾起一阵恶寒。他咽了口吐沫，没有理会身旁一直在向自己示意的解说女郎，快步地、近乎逃跑一样地走下舞台。等待一场好戏的观众们都不耐烦了，叽叽喳喳开始谩骂起来。淇洛从他们中间挤过去，抓起矮个男人给自己的小钱袋，径直走向那扇小铁门。随着“咣”的一下很重的关门声，淇洛与这个充满着汗臭的肮脏小世界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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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中心医院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医院门口的中心大街已经被路灯照得通明透亮，来来往往的汽车、电车与行人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副奇特的都市夜景图。不知道哪里的大喇叭在放晚间新闻，好像是诉说着议会和政府之间纷繁复杂的爱恨情仇。
淇洛对政治和国家大事并没有太大兴趣，此时此刻的他刚从棘的小病房里出来，正站在住院部走廊的大玻璃窗前发呆。似乎感觉自己少了些什么一样，这位少年下意识地把手往裤子口袋里面一摸，像是拿出了个透明的烟盒。接着，他用拇指推开了“烟盒”的盖子，从中取出一支来，那个动作与一个星期前过来讨药的议员简直一模一样。还差一个打火机，淇洛这么想着，伸手在白大褂的内口袋里摸索了半天，可什么也没有摸到。
“？”淇洛皱了皱眉头，看看自己的手，突然间仿佛梦醒了一样，把手一晃，烦躁地跺起了脚。
可惜医院不允许工作人员抽烟，否则淇洛真的很想来一根，把身体内污浊的气体都吐出来后，自己就能够舒服一些了。然而淇洛从小到大都没有抽过烟，而且十分鄙视香烟。虽然在中学校里男孩子们都背着老师偷偷抽，也给过淇洛几根，跟他说这是“男子汉气概”的象征。但淇洛就从来没有信过那些狐朋狗友们，他只看到过他们一个个在这根小棍子的驱使下越来越瘦弱、越来越憔悴，从来没有看到有谁因为这个玩意有“男子汉气概”过。他觉得那些被香烟困扰的孩子们就是一种悲哀，因为他们的心灵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寄托。
但他现在嘲笑自己当时的想法幼稚了。倒不是重新开始膜拜起来那些有“男子汉气概”的小伙伴们，他们借着香烟排解的只是一种没必要的、做作的痛苦。而大人们有的时候的确连自己的未来甚至自己的现在都把握不了，就像达摩克利兹一样天天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利剑，所以他们需要香烟。并不为了什么“男子汉气概”，恰恰相反，他们希望尼古丁能够麻痹自己，营造一个不需要“男子汉气概”的理想世界。
“你在干什么呢？该下班了。”一个从淇洛身旁擦肩而过的领导对他说，他点点头，把象征着医生身份的白大褂脱下来往膀子下一夹，腿依旧丝毫未动。
刚才放晚间新闻的大喇叭现在开始放起萨克斯曲子《回家》来了，音乐声如同一把毛掸子，挠的淇洛全身不舒服。这个时候，透过玻璃的反射，他能看到自己的导师，内科主任强卢卡黑着脸走过来，似乎很生气。
“怎么了？”淇洛回头冷冷地问导师。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强卢卡说完，没等淇洛反应，就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了。淇洛心里虽然有些恨这个人，但理智告诉他要压制怒火。说不定这次强卢卡叫他是因为新的一批药来了呢？自己足足等了一个星期，其间还喝醉酒做了那么蠢的事情，现在一切终于又要回到正轨上。从此再也没有耍架子的臭议员，没有整宿整宿的噩梦，棘很快就会好起来，她那瘦削的脸蛋会再度圆润，散发着健康的红光。自己好久没有听过棘唱歌了呀，还记得那天孤儿院晚祷告的时候，棘是领唱，她的声音多么的清脆悦耳，就像一只百灵鸟。百灵鸟，百灵鸟……
“还不快点跟上来。”强卢卡回过头命令道，淇洛一瞬间堕入了现实，只有百灵鸟这个单词在他的脑海里转来转去，不一会，这个单词变成了PMB-Σ。
“来了。”淇洛一边哼着《The mass》企图把乱七八糟的单词赶跑，一边加快步伐跟上强卢卡。
两人来到了强卢卡的门诊办公室。强卢卡吩咐淇洛开灯，等光照亮房间每个角落的时候，强卢卡从一叠报纸中抽出一张，扔给淇洛。
“你自己看看吧。”他说着，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两手挠头。
淇洛接过那张报纸一看，是今天的，自己还没有看过。他粗粗的翻了一下新闻版，见前面没有什么令他起兴趣的消息，就直奔后面的娱乐版块，找到填字游戏那栏，拉长声调用有些讽刺意味的敬语问：
“亲爱的教授阁下，您哪道题目解不出来啊？需要学生来帮您一下吗？”
“别废话！”强卢卡突然站起来冲淇洛咆哮了一句，他的吐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淇洛下意识的用手挡住，脸上还是沾到了一些。淇洛默默地用纸把它们擦干了，感觉自己的喉咙中阵阵作呕。
似乎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强卢卡“咣当”一声跌坐到椅子上，对淇洛挥挥手说：
“A6版左上角，你自己看看。”
淇洛有些好奇的翻开了A6版，发现刚才被自己忽略的那左上角处，赫然地印着一个大标题：
“PMB-Σ因涉嫌医疗事故，有关部门决定对其暂时查禁，以做进一步检验。”
标题下面是详细报道，说谁谁谁吃了PMB-Σ之后全身痉挛，谁谁谁又猝死了，PMB-Σ发明者利贝兹博士代表医药协会全体研发人员向伦萨居民鞠躬道歉，警方是什么态度，政府卫生部门是什么反应，然后一大堆老套的官方说辞。
淇洛就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的在响，报纸上的文字全都变成了一只只马蜂向他扑过来，围着他叮咬。淇洛刚刚才构想出的美好未来一下子全碎了，他眼前一片花白，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
“还是那个议员搞得鬼，他的娘们儿归西了，就怪在我身上。今天早上领导把我臭批了一顿，还扣了年终奖。你说我们这些医生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累死累活让他们抬抬嘴皮子就变成义务服务了。”强卢卡冷笑了一声，愤愤地说道。
议员？还是那个议员！淇洛心里被压制许久的怒火突然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奔涌出去。他根本不管对面坐的是不是自己的导师，也不管所谓的实习成绩，他仿佛看到对面坐的就是一个星期之前过来求药的议员。那位议员正大摇大摆地掏出口袋里的金烟盒，用拇指“啪”的一下打开，从中拿出一只烟来递给淇洛。淇洛猛地把桌子一敲，站起身来，走到了议员面前，用两手死死地掐着他那肥胖的脖子大叫道：
“都是你！你当初为什么要给那个混蛋药！你看你献媚不成，我们一起要跟着你遭殃！！棘，棘，她才九岁！！你怎么忍心看着她……”
这时候淇洛突然发现那个被他两手牢牢控制住的，向肥猪一样喘息的人是他的导师，于是他的手松开了。
“你小子怎么还不明白！现在那个议员的确用卑鄙的手段把药给查封了，但是他丝毫没有公开过他娘们儿的事情啊！这家伙不敢！所谓的查封，只不过是一时消消气罢了，你要不信过一阵子，PMB-Σ就会重新上市！”强卢卡一边整理自己被淇洛扯乱了的衣服一边教训他说。
“但是……棘等不了一段时间……”淇洛紧紧地咬着牙，他的一字一句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即便有了PMB-Σ又怎么样？”强卢卡逼问道，“你能保证这个不靠谱的药一定能把你的小朋友救过来吗？”
“我？……”淇洛答不上来了。他承认强卢卡的话的确有理，药物从来只能疗病，并不能救人。很多时候，一个人能不能得救，都是靠着天意和病人自己的愿望。
“你现在还很年轻，经历的事情不多。这种无奈的局面你以后还会接触很多遍，到时候就习惯了。虽然我也很生那个议员的气，但我们首先要照顾好自己。淇洛，若是你再因为打架或者杀人放火被关进去，你的小朋友会开心吗？”见到淇洛软下来了，强卢卡叹了口气说。
“那个议员的确该杀。”淇洛低下头，紧紧的握住了拳头，牙齿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那也不是我们把他杀了。自然有人会惩罚他。在我看，他那破娘们儿的死，就是对他最好的打击。”强卢卡说着，拍了拍淇洛的肩膀。然后他站了起来，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挂在办公室的衣架上，打了个哈欠说：
“我们该下班了。”
“是啊，该下班了。”淇洛机械地重复了一句。
“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把灯关了，门给锁上。”强卢卡嘱咐完毕，换上自己的长大衣拎起皮包出门了，只留下淇洛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你等着，我一定会给你找到药的，我发誓！”淇洛嘴里喃喃自语道，关掉了电灯。顿时，黑暗如同死亡般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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