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永远也忘不了。
家里都停电了，大厅里黑漆漆一片，我蜷缩着身子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窗外事滂沱大雨，雨水哗啦啦地打在窗面上。
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闪电把整个夜空分成两半，一瞬间照亮大厅，随即又重归黑暗。
“妈妈……我好怕……”我说。
“儿子别怕，我会在你身边陪你。”母亲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用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又是轰隆一声，但这一次不是雷声，而是大厅的天花板碎裂，沉重的石块砸落地面，溅起一大阵灰尘。
尘雾中，一双血红色的眼眸犹如幽灵般死死盯住我们。从天花板缺口处吹进来的寒风把烟尘驱散，眼前是一架人形机甲，银白色的表面倒映着月亮的光华，雨水哗哗地冲刷着它的身体。
他端起左手上的加特林机枪。转轮旋转，逐渐由慢变快，瞬间提高的温度让枪口发红。
我愣住了，年幼的我对着黑洞洞的枪口，恐惧感迅速占据我的身体，让我无法动弹。
“趴下！儿子！”母亲跃过来把我按到，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我就听到震耳欲聋的扫射声，耀眼的火光照亮了母亲坚毅的脸庞。
扫射停止，机甲背后喷发出蓝色火焰，迅速升空，隐没在漆黑的雨夜中。
一切来的太快，几乎就在几秒钟之间，如果不是从天花板缺口吹进来的寒风，一切仿佛虚幻一般。
我抬起头，看到母亲对我慈爱地微笑，脸色苍白如纸，就连她的话都带满疲惫感，“儿子你没事吧……”
“嗯。”我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一滴温热的鲜血落在我的脸庞上，然后是两滴、三滴、四滴……
“母亲你怎么啦？你流血了……”我惊慌地问，抽回按在母亲腰间的双手，却发现上面满是鲜血。
“母亲没事。”她把我搂在怀中，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儿子，母亲今晚好累，先睡了……”
“母亲，不要睡，不然就再也睁不开眼了，别睡啊……陪在落凡身边好吗？”
母亲伸手抚摸我的脸庞，露出充满疲惫的笑容，“我只是小睡一会，很快就会醒来，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的手忽地垂下，眼睛渐渐合上……
三十分钟后，家里的大门被打开，医疗人员带着担架把我和母亲扛上急救车……
那时虽然母亲护住了我，但我也身中几枪，几乎在生死线上掉落的我，却是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而母亲却再也醒不来……
……
我睁开双眼时，海歌用手轻轻地碰触我的脸庞，“你哭了。”
我摸脸庞，不觉间已有两条泪痕。我赶紧用手抹掉，哈哈笑着说：“哪有？”
“是不是梦？”
“是吧，做了一个很久都没做过的梦。”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指着在床上的海歌，“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她用淡蓝色的眼眸凝视我，半响，缓缓地闭上眼，一颗泪珠从她脸庞滑落，“你的悲伤，我能感觉到。”
一句缠头缠脑的话。
肯定又是昨晚害怕一个人睡，走进我的房间。
看到她落泪，我叹了口气，起床整了整身子，“我下楼先做早餐，吃完早点我们出去。”
“去哪里？”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墓地。”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
出门的时候，天空阴沉沉，黑压压的一片乌云让人心胸压抑，喘不过气来。
一如六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的天空也是这种天气。
母亲的坟墓在海边坟场，与许许多多的人一同葬在地下。
在母亲的墓碑前，我跪下，双手合十默默地闭上眼睛。
墓碑上的照片，母亲依旧笑得阳光灿烂，但却永远无法再回到我的身边，留在这世上的只有这一老旧的黑白照片。
许久我才睁开眼睛，发现海歌也和我一样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的默哀。
“海歌……你……”
“虽然我不知道伯母是怎么死的，但是你心中的那股悲伤，我能清晰地感受到……”
“你能读到我心中想什么吗？”我惊讶地问。
“不……”她摇摇头，站起来，把手心放到我的胸膛上，“不知道……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你的内心……”
一滴眼泪无声地从她眼角划过，顺着脸颊滴落地面。
“心那里……是不是很痛？”海歌用她那如水的眼眸凝视我，深邃透明的眼眸仿佛能看穿我的内心。
我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来到一个堤坝边坐下，这儿的坟场是沿海而建，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几只海鸥鸣叫飞过。
“和你说个故事。”
“以前有一个母亲承诺过自己会一直陪伴在儿子身边。”
“可是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一架机甲忽然从天而降，冲进屋子的大厅，用机枪把周围的一切事物都破坏为碎片。母亲为了保护儿子而中枪死去。”
“临死前母亲对儿子最后的一句话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母亲骗了儿子，诺言最终没有被实现，她对儿子撒了一个谎。”
我说到这里，喉咙不由有些哽咽，对海歌尴尬地笑了一下，挠挠脑袋，“我讲的故事是不是很烂，很不好听。”
海歌没有说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被她那样盯着，脸庞不由发红，把脸转过去。
“可那个故事是真的。”海歌淡淡地说。
“是啊。”我承认，那个故事就发生在我身上。
短暂的沉默后，我忽的听到海歌如风铃般的歌声：
“盛开的野花啊……”
“请你一定告诉我……”
“人为什么要互相伤害斗争……”
“静静开放的花啊……”
“你在那儿能看到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歌时就听到的歌，含糊不清的歌词，却透露出一股真实的悲伤，悠扬的歌调悄悄地跑进我的内心。
第一次听到，我就哭了。这一次的眼泪也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
我抹掉眼泪，觉得在女生面前哭实在是太丢脸，于是找了借口离开，“你也口渴了吧，我去买饮料，你在这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我匆匆离开，路过母亲的墓地时，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跪在那儿。
“父亲！”我惊讶得脱口而出。
父亲转过身来，对我笑了笑说：“落凡，看来你来得比我早啊！”
虽然先前看过父亲的投影，但真正与他面对面时，发现岁月在他脸庞上留下了十分真实的痕迹，眼角处多了几条皱纹，两鬓已经是斑白。
六年不见父亲，我激动过头，不知说什么好，多年以来一直积累在心中的思念，这时一涌而上。
父亲走过来，把我搂在怀里，揉揉我的头发，沧声道：“长大了啊！儿子，想不到六年前你还是个小不点，现在却长成一个一米八的小伙子。”
父亲楼住我良久，才把我放开，眼中露出不舍的神色，“儿子，能看到你真好，可我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这次来看一下母亲我就要走了，虽然我很想多点和你在一起，可是……我没时间了……”
父亲总是那么忙，但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父亲，你究竟在忙什么，六年时间都没有回过家？”
父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再次摸摸我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现在我还不能和你说，办完事以后，我一定回到你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你……”
“再见。”
父亲转身离开，愣了半天的我才反应过来，连忙喊住他。
“有什么事吗？”父亲回过头来问。
我冲到他面前，把怀里的一张X光照片递给他看，“这是海歌的X光图片，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把她托给我照顾，还有她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
父亲用宽厚的大手搭上我的肩膀，打断我一连串的问话，“儿子，海歌这女孩背后的故事太心酸太黑暗了，不知道反而会更好，这样你就不会陷入危险当中。”
陷入危险？我低喃这四字，海歌的背后是不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父亲说完这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后，迈开脚步继续走。他的话远远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一个不幸的女孩，所以你要好好照顾她，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不幸的女孩？我想起那晚她充满悲伤的眼神。
我思索着，当我反应过来时，父亲已经走得不见人影。
天空中轰隆几声，银白色的光芒在云层中闪烁，一滴雨水落在我的脸庞上。
下雨了。
我饮料也不买了，直接回头牵起海歌的手，朝家的方向奔去。
滂沱大雨忽然而至，把世间万物都冲刷着，视野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出门忘记带伞。回到家里时，我和海歌都湿成落汤鸡似的，都不由笑了起来……
刚才笼罩着我们的悲伤，似乎也随这场雨冲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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