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的世界里,恍惚间的有些梦影疏斜,漆黑颜色渐次被晕开,成为了淡淡的乳白。
再然后,周遭的环境逐渐清晰起来,就仿佛初时这一切都锁在浓雾之中,随着烟消雾散而褪去那层朦胧。
……
“这是哪里?”跟着楚大神仙混了那么久,我好歹也算见多识广,然而这仿佛是身陷梦境一般的环境骤变太过玄奇,让我不由得惊声问道,一边四下里张望开去。
幸好在这番变迁里,托着那团青雾的楚杨人就那般单手平举着站在我的对面,只是手上没了那团烟环雾绕的事物。
望着他空空如也的掌心,一个不是很靠谱的念头就那么出现在脑中,难道,就是那团青雾逸散开来而成了我们身处的这场景?
对于我的问题,楚杨并没回答,而是竖起了没有托举而起的那只手的食中二指,在嘴边作势要我安静。我点点头,正待要把探出在他掌上的双手收回来,却又看他摇了摇头,想来是让我一直保持着这么个有些累也有些傻的姿势的意思。无奈之下,我只好继续虚抚着那团已经并不存在的青色圆球。
待又过了半盏茶十分,周遭的白雾终于尽数的褪去,这时他才撤回了自己的手掌,我也终于如临大赦般的收起了早就举累的双手。
“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是哪里呀?”我一边活动着反酸的胳膊,一边忍不住又问道。此刻我们身边的环境已经变得异常清晰,就仿佛是在之前的森林公园中,周围是都是几人来高的树木,然而,那般的郁郁葱葱却显示着季节的迥异。
楚杨仍旧没有说话,而是再次对我摇了摇头,跟着向那林间的一个方向扬了扬头,我在他的示意之下望将过去,出乎意料的,在这幅明显不真实的场景里居然还有别人。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小的孩童,女孩约莫四五岁的年纪,正有些调皮的爬在一棵矮树的枝桠上;男孩站在树下,正自一脸关切担忧的望着那女孩儿爬树,虽然只是十岁有余的半大年纪,然而那张俊秀而分明的眉眼间已经可以看出些许的让人倾倒的趋势,只是神色略显老成稳重。
“阿音,危险,下来吧!”
就在我为那男孩的长相而有些恍惚时,男孩大约是终究心下惴惴,忍不住的出声唤道。那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此刻已经颤颤巍巍的伏在了碗口粗的枝桠中间,听得此言,有些怯怯的转折乌溜溜的大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男孩。
“呜呜,下不来,瓦害怕,哥哥抱”女孩儿奶声奶气,糯糯软软的在树上唤道。
男孩儿当即想着那离地约莫一丈余的女孩伸出双手。
“来,下来,哥哥抱你,别怕,有哥哥在!”男孩出声鼓励道,英挺的眉目里满是关爱之色。
女孩儿似乎仍是有些畏惧,伏在那枝桠上随之晃晃悠悠的,脸上的神色仿佛受惊的小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打定主意了一般,怕怕的松开攀抱着树枝的双手,试了一试,而后在她哥哥那写满守护与爱怜的目光里,自己给自己打气一般的说道
“瓦不怕,有哥哥!”
跟着一下子从树梢间扑了过来,被那稚嫩却沉稳的双臂接了个正好,稳稳的将小小的人儿搂将起来。怀里的女孩儿吃吃的笑,似乎很是享受的贴着那男孩胸膛。
“怎么了?是害怕吗?”应该是感觉到怀抱里那个小小的背脊不断起伏,男孩一边抚摸着,一边柔声问道。
“没有,瓦不怕,有哥哥在,瓦什么都不怕。”女孩儿从男孩的怀中仰起小小的脸庞,笑着说道,浑然没有适才那般惊吓的怯懦。
“你呀,又是故意要哥哥担心的是也不是?”男孩温和的揉了揉她茸茸的发,轻声笑道。
“谁说的,刚才瓦是真的害怕,只不过有哥哥在,所以不怕了!”被识破了计俩,女孩嘟嘟嘴,死不认账的辩驳道。
对此,男孩只是无奈的耸耸肩,跟着用额头碰了碰女孩,笑得宠溺。
……
“这是什么?那两人,是谁?”我看着这似乎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幕,觉得很是摸不到头脑,于是喃喃的问道。
“这是瓦的梦,或者说是瓦的回忆,那个应该便是五岁时的瓦。”出乎意料,回答我的竟然是个如银铃般清脆的女声。
吃惊的转向那个声音的方向,十二三岁的女孩正俏生生的立在楚杨身旁的另一侧,神色漠然的看着那不远处的男孩女孩。
“青剑太乙!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惊声问道,不觉得远离了楚杨一些。
“因为瓦便是做梦之人,所以瓦在这里呀。”她头也不回的这般答道。
坦白讲,这个说辞让我不是很满意,然而就在我正待要再说的时候,楚杨忽然伸手过来拉住了我的衣袖,将我向他身边拽了拽。
我愣了愣,不由自主的顺势又走回了与那个十几岁的青剑太乙所处位置相对的楚杨身旁左侧,越过他的肩膀再去看那矮了楚杨大接近一个头多的可爱女孩,心念几转,终于决定不再跟这么个初中说不定都不够年龄的小丫头一般见识,闷闷的转过去继续看向那男孩女孩。
嗯,还是四五岁时的她可爱的多。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起,那边厢的场景便在一荡之下逐渐模糊,跟着周遭的环境似乎又换到了别处,再渐次清晰起来。
就这样仿佛看立体电影一般的一幕幕揭过,我对于那个小小的女孩桐音,或者说以前的青剑太乙的往事有了一个比较详尽的了解。
她活着的这个世界约莫应该是古时不知哪朝哪代,比起现在这样的文明社会而言,她的这个时代很是可以说是民风彪悍,时人尚武,江湖儿女在江湖,我命由天不由我。她本人的身份,便是江北武林领袖,枫梧山庄庄主桐和的掌上明珠;那个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的男孩便是她的哥哥,枫梧山庄少庄主桐谷。
按理来说,这应当是非常幸福的一个四口之家,父严母慈,兄妹友爱,逢年过节的刚好凑一桌麻将,然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依稀可以得知,两兄妹的母亲身子孱弱,缠绵病榻多年,又因为孕育两个孩子而大耗精力,终于在桐音未满周岁时便因为旧疾而撒手人寰,让好好的一桌麻将变成了三缺一。
幸而,桐音的孩童生活并没有因为母亲早逝而陷入悲惨的境地。她爹爹桐和大约是有感亡妻去得早,一双儿女有爹疼没娘爱,因此对这两个孩子骄纵异常。
除此之外,还有桐音那年长五岁,被称为神童,小小年纪便以一身功夫享誉武林的哥哥桐谷作为替补队员预备役。所谓长兄如父,在作为一把手的他们父亲的榜样作用下,她哥哥更是宠这个妹妹宠的没边儿,上天揽月,下河捉鳖,有求必应,言听计从,桐音的孩提时代便是在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呵护下被养得无忧无虑,无法无天。对这样的兄长,小女孩儿自然也是倚若泰山,亲黏无比,整日价都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
最初看到两人时的那个林子,便是枫梧山庄后山林,也算得是两兄妹孩提时代的乐园,甚或到了哥哥桐谷开始学文习武之后,桐音仍旧会在这间种满枫树与梧桐的林子里等着哥哥从私塾下学,而后一起玩儿。
两人间最经常的游戏,便是所谓假装成亲,她扮新娘,他则负责新郎的角色,因为演员数量有限,一些不知道桐音从哪里看来的,成亲必备台词也得由“新娘新郎”两人自己念出,总体上来说算是一场自助式婚礼。
……
“一拜天地!”被背着到了自己划出的,拜堂的地方,女孩儿一本正经的对着三柱插得歪歪扭扭的树枝跪下,一边口里高声宣布着,一边示意方才还给她当牛做马的哥哥也过来跪好。
男孩笑得无奈,虽然隐约也觉得兄妹两人玩这个游戏有些不妥,却依旧顺从的由着妹妹胡闹。
“二拜高堂!”桐音再次高宣道,两人再拜。
估计他俩那近在咫尺间的高堂桐和庄主若是看到这副场景,恐怕是要大义灭亲的。
“夫妻对拜!”
每当这时,桐谷就会打断这场闹剧,凑过去轻轻的在妹妹脑袋上一磕,而后不由分说的将之抱起来说道。
“好啦,拜堂也拜过了,新娘子阿音该被送回房了!”
而后不管女孩在怀里撒痴撒娇,就那么将之抱回了山庄。
…..
所谓兄妹亲爱,感情笃深,由这样支离破碎的片段里也算可见一斑。
然而,比起假装拜天地这样的孩童游戏之举,更有一件出格的事儿能看出桐谷对这个妹妹的溺爱。那大约应该是在桐音十岁左右那年的立秋。南天武林魁首南宫世家家主南宫远携家带口的客访枫梧山庄。两家一为屹立百年不倒的世家望族,一为近年发迹的武林新贵,这样一次的两方会晤,自然是要在江湖里掀起一阵风雨。
然而外面的大风大浪对于生长在父兄庇佑之下的桐音而言无关痛痒,真正对她产生了影响的大概是于此完全无关的一件小事。
简要说来,就是南宫家的幺妹,也是家主南宫远的嫡亲女儿南宫紫陌看中了桐音头上束发的金环。此物乃是她哥哥打破天祁山苍狼寨山匪后,取自山寨库藏中的彩头,也是他那一次出门行走江湖回来时带给她的礼物。这东西如此得来不易,之于兄妹二人都可说是意义非凡,再加上桐音那被宠坏了的性格,自然是不愿被别人染指。然而她爹爹却大约是顾及武林世家间的交情,居然在南宫一家临别时,将此物偷偷的赠予了南宫紫陌。得知此事的桐音直直哭闹了一天一夜不停歇,她哥哥怜妹心切,事情闹出来的当夜,便乘奔御风,一夜追赶了四百余里,赶上了已经离开枫梧山庄三四天的南宫世家一行人,当着众人的面从南宫紫陌髻上摘下了那枚玫瑰型的金环,甩下一句话后扬长而去。
“这东西是阿音的,任何旁人都不配!”
这一下可算是把篓子捅大了,两人爹爹被气得差点吐血,无奈这个儿子实在是百年难遇的武林奇才,长得也算赏心悦目,更没有吃喝嫖赌之类的恶习,除了宠爱妹妹的过了点头外,算是当代江湖世家公子的典范,因此家法伺候,整肃门风之类的东西他也就当着人面说说。然而饶是如此,却也罚了他在家中祠堂了跪了大半宿,再闭门思过了好几个月。
之所以就跪了半宿,却是因为另一个当事人,桐庄主的宝贝闺女桐音实在不是孬种,闻听哥哥因了自己而受责,生生陪着他一起跪得老爷子软了心肠。这才将桐谷从轻发落。
……
其实看到了这里,我不免的有些心生疑惑,青剑太乙,或者说桐音的这个哥哥看来对她算是宠爱无边,而且长得是剑眉星目,面容清秀,风姿翩翩,潇洒倜傥。虽然单以长相上来说,比起沈画学长大概都次了一个水平,然而相比之下我身边的楚杨兄可以说是长得根本没有水平,实在很难想象清楚,前世有那么样一个哥哥作为参照物,后来成为剑灵的她是怎么看上楚杨这个级别的货色的?难不成是帅哥看多了才要换换胃口?
待我避着那边的青剑太乙,悄声伏在楚杨耳边说出自己的疑惑后,他思虑了一下,随即十拿九稳的答道:“可能是因为贫道跟她哥哥比较相像吧?”
这个答案让我为他很是汗颜,所谓人要脸树要皮,楚杨兄弟你虽然是神仙,却也不能如此厚颜无耻,你跟人家哥哥除了性别相同之外,真的好像没有什么共同点了。
然而我这番的猜测疑惑其实有些徒劳,楚杨身边另一侧,真正的青剑太乙此刻正神色的恍惚的看着这样的一切,默不作声。
……
暂且揭过楚杨同学恬不知耻的言论,那边厢的场景已经变幻到了桐音十二岁时,大约是因为从小长在万千宠爱之下,相比于同龄人而言,女孩显得很是娇小稚弱,看上去仍如不满十岁的孩童一般;与此相反,她十七岁的哥哥却更是出落的长身玉立,眉清目秀,更由于帮忙父亲打理庄内杂物,江湖琐事的原因,隐隐已经有了些一家之主的样子。
那一年,已经蛰伏多年的北方武林邪派天杀盟骤然崛起,血染江湖,祸害天下。枫梧山庄庄主桐和执掌江北武林牛耳,自然无法坐视这般倒行逆施,丧尽天良的行径,联合了一众江北正派人士,准备对天杀盟的天山总舵发动围剿。出发之前,不知是因为上知天命,还是请人算了一卦什么的,总之是怕一双儿女担心吧,桐庄主将两人召来膝下,温言相慰了一番,并且提及了很多他对于两兄妹以后的安排之类,最重要的一点大概就是,他打算等这次惩奸除恶的江湖行之后,就打算退休卸任,正式将庄主之位传给儿子桐谷。
坦白说,我私下里觉得这么个做法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因为听起来太像是在交代后事,忒也不吉利了些。而且此后的事态发展却也正中了我的猜测,是年九月,鹰飞草长的时节,枫梧山庄庄主桐和与天杀盟盟主决战于天山,天杀盟主在绝境之中,以天魔解体大法与原本占尽上风的桐和庄主同归于尽。
于是,日日问着哥哥“爹爹怎地还不回来?”的女孩儿终究没能等到她爹爹的回来,只等回了一口冰冷的灵柩。葬下她爹爹的那天,风雨凄楚,她拽着哥哥的袖子,看着棺材中,年不过半百的男子那张即将永远消失在棺盖之后的慈祥脸庞,怯怯的问道:“哥哥,爹爹怎么了?”
她哥哥沉默着抱她,用温和而低哑的声音说道:“爹爹睡着了。”
“那,他明天早上会醒吗?”女孩躲在哥哥怀里,轻声问道。
神色凄然的少年缓缓摇头,女孩仰着脸,看到了这样的无声的答复,却仍浑然不觉的又问道:“那么后天呢?”
她哥哥悲悯而怜惜的抚摸着她的脑袋,轻声道:“不会,爹爹他,不会醒过来了。”
“可是,瓦想要爹爹。”女孩想了一下,有些怯生生的说道。
“阿音…”少年忍着泪水没哭,只是将女孩儿抱的更紧,“就算爹爹不在了,还有哥哥在,有我在,一直陪着阿音,好不好…”
听得这般有些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小小的女孩儿倒也乖巧,只是糯糯的应了一声,便又贴着哥哥的胸膛闭上了眼睛,一如她四五岁时那般,享受着被拥环的温暖。
就这般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在她十二岁时,懵懵懂懂的就失去了第一个誓死护她的男人。
……
那之后,她的哥哥自然无法推脱的接掌了枫梧山庄庄主之位,更因为桐和庄主的突然暴毙,北方武林顿失领袖,江湖自此动荡,更多的纷纷扰扰也随即沓然而至,尽数压在了作为继任者的桐谷身上,本来一有时间便整日价腻在一起的兄妹也因了这个缘由而有些疏远。江湖上,山庄内,无数俗务缠身,身为庄主简直江北武林领袖候选人的桐谷经常需要天南海北的到处出差,今日这个门派掌门更迭,明朝那个帮派火并内乱,后天谁谁谁家八姨太太过生日。就这样“哥哥在”渐渐变成了“哥哥不在”。
对于这一切,桐音自然是颇有微词,为这没少跟她哥哥闹小脾气,好在桐谷对于这个妹妹骨子里依旧是娇宠无边的,为了她丢下手头上的事宜而跑去哄妹妹之类的荒唐事儿也干过不少,总算还是能及时的在桐音闹得天翻地覆前补救,也就是最多能让桐音给个基本满意的打分等级。
然而,这样摇摇欲坠的平衡却终究因为一件事情而彻底的倾覆。
说起来这事的起因还在两人已故的爹爹桐和那里。作为武林世家中的后起之秀,桐和庄主可能是为了增加自己家族的文化底蕴之类,或者是为了退休之后能尽快抱孙子,早早的就给作为继承人的桐谷订下了一门亲事,女方便是南宫世家家主的嫡女,南宫紫陌。
不知道桐和老先生是怎么想出这个天才主意的,考虑桐音平日价里的娇蛮任性,再联想她与这位南宫小姐的宿怨旧仇,很容易就知道这茬事儿不可能善了,只能善了个哉的。
就在桐谷有些心虚的揣着南宫家主那一纸催婚书信,抱着侥幸的心理来找自己的宝贝妹妹先探探风头时,没等他说出自己未婚妻的名讳,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打错了算盘,因为桐音的反对根本不是针对那位让他还因旧事而有些心怀愧疚的南宫紫陌大小姐。
“瓦不,不要哥哥跟别人结亲!”桐音的答复这般干脆而利落。
“为什么啊?”对于妹妹那般几乎有些无礼的反对,桐谷宠笑着问道,看来很是无辜与无奈。
“瓦不喜欢有别人待在哥哥身边,有瓦待着就够了,瓦要一直一直一个人陪着哥哥!”桐音眨眨眼睛答道。
“阿音,别说孩子话,哥哥总要成亲的啊,再说,过得几年,等阿音及笄了,你也要嫁人的呀,也是没法一直陪哥哥的。”桐谷很有耐心并且带着一点儿讨好般的说道。
“那样瓦就嫁给哥哥好了!”女孩嘟嘟嘴,却说出了这般礼教大防,甚至说是惊世骇俗的话。
她哥哥被这话惊得不由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苦笑着说道:“阿音,你,你是不能嫁给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嫁给哥哥!”女孩儿挺他这样说,立刻有些惶急和担忧的问道,眼神间满是不置信的讶异。
“因为我们是兄妹,不能成亲的,否则就是**。”桐谷的脾气应该不是一般的好,起码在面对自己妹妹时是如此,居然就这么老老实实的解释道。
桐音看着他的眼睛,从那眸光中知晓了虽然哥哥的语气温柔,说出的这些话却很坚定与严肃,眼圈微微一红,便撇着嘴,带着点儿哭腔的说道:“不,瓦不要,哥哥不是说,瓦就要及笄了,要嫁人了,哥哥也是人,为什么瓦不能嫁给哥哥?”
对于这么个似乎有些胡搅蛮缠的说法,桐谷只能再报以无奈的苦笑。
然而,苦笑归苦笑。不知道是为了告慰亡父,还是为了稳固枫梧山庄的武林的地位。总之,尽管他妹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就差没上吊了,这般的反对,这门亲事好歹的是结了下来。
成亲的那日她躲在庄子的一个角落,听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她哥哥抱着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走过了三重牌坊,踏过十里红妆,将那个亭亭玉立,风姿嫣然的南宫家幺女娶进了桐家家门。那三句女孩早就烂熟于胸的话被司礼的管家尖声尖气宣出,在红烛盈盈的前厅回回荡荡,本来总是跪在她哥哥身前的桐音靠着前后厅堂的隔墙,泣不成声的呜咽。
她哥哥要拜堂成亲,却不是娶她进门。
……
大婚当夜,新郎新娘入洞房,夜半三更,忽然有山庄的家丁前来洞房报信说二小姐在屋里哭闹了大半宿,听讲是因为怕黑的缘故,一定吵着要哥哥。
这边厢才体验了一半儿人生四喜之一的桐谷当即起身披衣,就要赶去桐音的房间里安慰哄逗,然而一只白生生的胳膊懒懒的从红帐里伸出,一下拽住了他。
“你要去哪儿?”清鹂的女声从帐中传来,想是南宫紫陌。
“阿音怕黑,我去看看怎么了。”桐谷一边整理着衣衫长发,一边答道。
“不许去!”帐中女子果断的命令道。
俊秀的眉目微微蹙了一蹙,桐谷低声问道:“为何?”
红粉帐中传来一声短促的冷笑:“为何?桐庄主你也真好意思这么问!那好,让我告诉你为什么不许去!”说着,那只拽住桐谷的玉手松开,在帐外竖起了一根春葱。
“其一,她都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该嫁人的年纪,还得你哄着纵着,难道将来你这堂堂枫梧山庄庄主还要作她的陪嫁,去到她婆家不成?”清嘹的女声盛气凌人的问道。
桐谷一愣,皱了皱眉的不做声。
“其二,我是知道你们兄妹情深,然而此外我更知道,就算是此前身处江南,枫梧山庄庄主兄妹不伦的风言风语也没少听见,更罔论这江北武林。恐怕如此这般的不堪之言早就传遍武林,难不成桐庄主你真的跟她有男女之情?”再竖起一根指头,帐中女子得势不饶人的续道。
“我,我没有,但是她终究是我妹妹!”那个玉树临风的男子此刻竟然有些冷汗涔涔,慌不迭的反驳道。
那只雪白的葇夷毫不理会的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其三…”
原本爽脆的声音此刻却顿了顿,仿佛在吊胃口一般的深深的吸了口气。
“还,还有什么?”桐谷似乎没有料到还有第三条。
“其三,今日是你我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的日子!桐谷你给本小姐想清楚,你真的要下了这张床,出了这间房吗?那样的话南宫世家会要如何,桐家该要如何,整个江湖又将怎样?”红粉帐后面的女子一鼓作气间喝问得疾言厉色,言辞甚是飞扬跋扈。
“我…”男子面红耳赤,汗流满面的嗫嚅着,穿到一半的衣衫耷拉得颓唐。
“桐谷,我知道,你宠她,爱她…是的,她是你的妹妹,但是她却也仅仅是你的妹妹,你要这般的娶妻生子,领袖武林。她也终将要订亲嫁人,相夫教子…你是没法哄她一辈子,护她一辈子的!”红帐中的那只手臂依依的伸出,将呆坐在了床沿的桐谷环腰抱住,依稀还有一缕青丝从帐中散出,黏在他的胸膛上,凌乱。
……
那一夜房中之事如何,女孩儿桐音并不知晓,她只知道,她在自己房中的黑暗里抱膝而坐了一整夜,从更起到鸡鸣,那个护着她爱着她宠着她,只要她一有事便会不顾一切的赶到她身边的哥哥终究没有来。
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
此后枫梧山庄的日子便开始变得很是暧昧,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好歹也能搭伙说段相声,是以桐家的家庭关系,要说是风平浪静,按照桐音跟她嫂子过往的梁子还有现时的恩怨,恐怕是天方夜谭;若说是鸡飞狗跳,然而南宫紫陌却总会四两拨千斤的把桐音找茬取闹的情况连打带销的化解了,总算没真的把家长里短闹成江湖风波。
只可惜,她两人这般的关系,总归还是纸包的火苗,消停得一时消停不了一世,终有一日的,因为某个很是晦涩的秘密而闹将了开来。
这一切的原因,似乎还得归结到她哥哥乃是江北武林领袖这么个不尴不尬的身份上,然而便是因此,由于平日价里江湖事务繁忙,当年就没什么时间陪他妹妹,现在又多了个媳妇,更是分身乏术,跑不过来。然而南宫紫陌少年夫妻便要独守空闺,说是春闺寂寞,那是一点儿也不夸张。
一般来说,春闺寂寞的下一步就是红杏出墙,南宫紫陌虽然是世家小姐,家教良好,在出轨这方面却也是坚决果断,毫不手软,而且是花样百出,姘头遍布,其中历史与家世最为悠久的一个,居然便是她本家的堂哥,下一任南宫家家主的种子选手南宫越。而且出轨就算了,无非是忙里忙外的桐谷庄主脑袋上一片草原,关键是两人趁着南宫越造访枫梧山庄时人约黄昏后,彼时却被同样在庄里寂寞寥落的桐音看到了自己嫂子的丫鬟拿着白玉扇坠的信物去找南宫越,于是便自此留上了心,进而就撞破了两人的好事。
两个女人打从孩提时代便有点冤家路窄的味道,抓到了这种把柄,桐音自然不会有什么心慈手软,家和万事兴的想法,不动声色的悄悄从两人风流快活的客房外退将出来后,便满是期待的径直前去找她哥哥告状了。
……
就在桐音那小小的身形消失在走廊尽头后,场景再度暗淡时,我身边的楚杨竟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并且有些哀怜的看了看在他身旁另一侧的青剑剑太乙本尊。
“怎么了?”我趁着间隙,轻声的问他。
“无何,就是桐音姑娘此去怕是要大失所望,凶多吉少吧。”他淡淡的说道,声音间居然是毫不避讳身侧的当事人。
我一愣神,青剑太乙也有些讶异的侧目过来看着楚杨,这厮却卖起了官司,只是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没等我再追问,身周的梦境再次清晰起来,已经是桐音跑到她哥哥前告状的情节了。
……
然而,当一路小跑的桐音在娇喘微微间一五一十的描述了她的所见所闻,连同那作为奸情信物的白玉扇坠也合盘托出之后,她哥哥却并没有如同所有被戴了绿帽子的男性一般暴跳如雷,咆哮着要把南宫紫陌生吞活剐了,居然不过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哥哥…那女子如此对你,你,你还不休了她吗…?”桐音似乎尚未察觉到她哥哥的态度异常,兀自这般略带期盼的陈述着自己心底小小的愿望。
“此事到此为止吧,以后莫要这般的胡说八道,有辱门风。”她哥哥颇具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
“哥哥?你,你说什么…”至此,女孩方才察觉了一些情节异常的端倪。
“阿音,你素日便与阿紫颇有龃龉,但我以为那不过是小孩子脾气,可万万没有想到,你却会因此做出做出这种诬告陷害的事情,确实让我很是失望,”他哥哥一挥袍袖,语声寒凉。
“诬告陷害?哥哥,你,你到底在说什么?”桐音瞪大了水灵灵的双眸,满是惊惧与不解的问道。
桐谷却对这么个问题避而不答,而是右手自袖中一翻,掌心间便是之前桐音在她嫂嫂的丫鬟手里看到的那个白玉扇坠儿,样式古拙而质朴,一看便是男子之物,“这便是你说的,她和南宫兄幽会的信物吧?”
“不错,便是此物,哥哥,你…你从何处得来的?”看到这么件证明一切的事物出现,女孩儿先是一喜,雀跃的点头道,然而话方才说至一半,便觉得事情隐隐有些不对。
“阿紫方才来我这里,跟我言道,说她的丫鬟看到你偷偷摸摸的潜入了我俩的房间,把什么东西悄悄的放在了阿紫的梳妆匣里。丫鬟没有声张,只是悄悄的报于她知晓,之后她便在自己的镜匣里发现了此物,说不知这究竟是不是北地习俗之类,特来询问于我。”
她哥哥淡淡的说道,再一翻掌,便把那扇坠儿收了去。
“哥…哥…你,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明明是她…是她幽会那人的信物,怎么会,不,哥哥,你相信瓦,她,她…”女孩的声音因为惊惧和难以置信而颤抖着,话语也支离破碎的不成样子。
桐谷却木然的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瓦真的看到了,她和那人…瓦真的看到,瓦…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冤枉瓦!”桐音仍在断断续续的说着,眼泪不知不觉的从眼角缓缓流淌而下,跟着,那个已经失了所有庇护的女孩儿愈哭愈响,再缓缓的泣不成声。
她的哥哥却再一拂袍袖,冷冷的说道:“你又怎么可以这样的冤枉她?”
那一句话像是根鞭子,抽在女孩身上,一鞭一血,触目惊心。
“哥…哥,瓦,瓦没有…”她一边抽噎着,一边仿佛在垂死挣扎般的说道。
温润如玉的男子,却说出了那般让人寒凉彻骨的话。
“休要再惺惺作态。”
……
这句话似乎有些耳熟,我一愣,转头过去,越过楚杨的肩膀看向对侧,青剑太乙的面上神色不喜不悲,只是原本灵动的一对眼眸骤然暗淡失神。
楚杨抿了抿嘴角,又是一叹。我这才想起,似乎就在刚刚不久前楚杨也对她说过这样的一句。
……
眼前的场景再转,然而大约是因为这段回忆的真正主人桐音被这样意想不到的兄妹反目伤得体无完肤而没有记得详尽,只是能依稀的看到,后来桐谷甚至还唤来了作为当事人南宫紫陌和南宫越。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挖坑的南宫紫陌大小姐很是敬业的演了一回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一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肺腑之言后洒了两点猫尿,拽着桐庄主的袖子,假惺惺的表示要把此事儿就此揭过。
所谓妇唱夫随,虽然不过是奸夫**,南宫紫陌的姘头南宫越更是不落人后,展现出了让后世奥斯卡影帝都望尘莫及的演技。
……
“不错,此物乃是区区的。不知桐兄这是何意?”对着桐谷掌心的那个白玉扇坠儿,夜半三更里被找来的南宫越大大方方的认了主儿。
这让看戏的我很是有些不解,按照刚才的剧情发展来看,作为奸夫的他应该死不认账的抵赖才对,遮莫是脑子抽筋了不成?
听得此言,本来在为了妹妹之事气恼的桐谷面色顿时就是一寒。原本还在一旁低低抽泣的桐音也一惊之下抬头起来,面带喜色的望向了桐谷。
眼看似乎这场反过泼脏水,倒打一耙的丑剧就要因为南宫越的**行径而有个云开雾散的结局,却不料那位眉目轻佻,行止浮浪的南宫堂兄话锋一转,续问道:“桐二姑娘既然甚是喜爱此物,我便将之赠予了她,此刻又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这般欲扬先抑的说辞太过的高妙,如此一来更是坐实了桐音栽赃嫁祸的罪责。
没等桐谷有所反应,那边的女孩早已面如死灰,干涩而薄白的唇颤动着哑声道:“你,你胡说,瓦,瓦没有,你,你什么时候,赠,赠予瓦…这分明是你,是你们…”
没等她说完,主座上的桐谷狠狠的一拍桌子,生生吓断了女孩的话头,而后缓缓向着南宫越道:“南宫兄见笑,舍妹年幼无知,不晓得男女授受,甚是不妥,此物既是南宫兄的贴身之物,还请南宫兄收回好了。”
虽然也是翩翩公子的打扮,却有些贼眉鼠眼的南宫越眼珠一转,向着虽然只是稚龄少女却明显已经可以看出是美人坯子的桐音上下一刮,不怀好意的笑道:“桐兄说笑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桐兄说男女授受不亲,那么若不是私下里授受,是否就使得了呢?”
桐谷愣了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位表舅子在说什么。
“南宫兄这话又是从何说来?”
“区区不才,想向桐兄求一门亲上加亲的亲事,不知桐兄可否应允?”他似乎趁热打铁一般的忽然的向着桐谷拱手揖道。
“南宫兄,是说,阿音…?”此刻桐谷已经听出了些眉目。
“不错,这也是家叔父南宫远的意思,不知桐兄意下如何呢?”南宫越一笑再拜道。
“这,未免太仓促…也不知阿音的究竟愿意不愿意…”桐谷尚在斟酌着这般说道,那边厢本就已哭得几乎肝肠寸断的桐音居然刚好听明白了这句,嘶哑着声音喊道:“瓦不愿意,不愿意,死也不愿!”
那般几乎是有些疯疯癫癫,不成体统的嚎叫让桐谷眉间一紧,再转向南宫越时已满是苦笑:“南宫兄见笑,舍妹这般弱稚蒲柳,怕是配不起南宫世家。”
“哈哈,桐兄这就过谦了,谁不知道江北枫梧山庄桐家乃是一代后起之秀,风头正劲。桐兄少年英才,领袖江北群雄,家叔父一向赞不绝口。你桐兄的妹妹,区区才是高攀了。”南宫越再三稽首,笑道。座上的桐谷亦是一笑,正待要再说两句谦辞,桐音已经不顾一切的嘶声喊道:“哥哥,瓦,瓦不要…不要嫁!…哥哥…你说过要陪瓦一辈子的…瓦和哥哥拜过堂的…”
听到她提起这般在他看来已是有些不堪的旧事,桐谷的面色更是一虎,横起眉目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然而女孩如若未觉的仍在那里喃喃说着,他一叹,高声吩咐道:“来人,把二小姐带回房里,让她好好安睡!”
“不,瓦不要,不要回去,也不要嫁人,不,哥哥,瓦…”
对着那样撕心裂肺的呼喊,桐谷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听唤而来的两个仆妇把兀自挣扎着的小小女孩带将了下去,再苦笑着转向了南宫越道:“此事还得我们两家从长计议,如此,南宫兄怕是要在枫梧山庄多留几日了。”
“当得,当得。”南宫越拱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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