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沉重的云朵透出青檬檬的光，浓重的晨雾还未曾散去。
市中心的大钟咔嗒咔嗒地行走，用闷闷的声响敲下了一天的序曲。
已经有早起的人们走出家门。伴随着漫天的星光和路两旁昏黄的灯。影子被拉的老长，扭曲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形状。
推着车子的环卫工走到了大钟下面，从车上取下扫帚，佝偻着腰清扫大街。昨晚又是一场秋风，不知吹落了多少泛黄的叶。老人脚步有些蹒跚了，间或刮过一阵风，卷席着叶子到了远处。他紧走慢走，好歹又将之聚拢了一堆。
终于是结束了。
他推着车子离开。
天仍是灰蒙蒙，城市赖在梦里不肯醒来。
这真实的白。
忽的一辆车驶过，丢下一卷东西扬长而去。
在城市的中心，大钟持续地行走。
咔嗒咔嗒，一下一下。
将这倦怠的城震得清醒。
人渐渐的多了。他们打扮好模样，争分夺秒地涌上街头，和嚷着喇叭的汽车一起奔向各自的终点。
大钟重复敲响了七下。终于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先是有个别的闲人驻足在一旁，待得有人在身边停下，便煞有介事地跟他说着传说似得故事。
然后人愈加多了，之前听闻到故事的人又绘声绘色地描述更加曲折的版本。
好奇心得到了满足。
虚荣感也开始膨胀。
就这样，当片子停下来的时候，这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他只看见人们交头接耳。似乎里面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知道不，“
有人在片子的左耳旁说：“听说那里有抛尸诶。“
然后是一阵倒吸冷气声，夹杂着谁小心翼翼地议论，声音小得像是生怕被第三个人听了去，又似乎生怕第三个人听不去。
真是纠结的快乐啊。
“什么抛尸！“
立刻就有掌握真理的人跳将出来，义愤填膺地申辩：“根本就是瞎说。明明是一场超严重的车祸啊！“
此人在‘超严重’这三个字上面着重加强了语气，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恶劣的性质。
众人的议论声加重了几分，脸上也显出稍稍兴奋的神色来。
此君见效果不甚轰动，马上做出补救：“你们不知道，我看见了。开车的人就是那个经常上报纸的有钱人！”
这一下他满足了。只是有钱人三个字一出口，态势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似得失去了控制。像有人往煮沸的油锅里丢了一瓢水，噼啪地炸了开来。
片子觉得耳朵有些疼。他根本没有听见什么有意义的话。所有人都在惊叹，所有人都在争吵。之前那个声称‘抛尸’的人坚持着自己的观点，犹如护卫公主的骑士，意志坚如钢铁，百折不挠。片子惊奇地看到，刚刚还密不透风的人墙，竟然可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为那人分出一条道来。这位‘抛尸兄’要直面自己的对手，嗯，就把对手称作‘车祸兄’好了。两人使出浑身解数，引经据典，与对方摆事实，说道理。誓要将其说服不可。
片子目瞪口呆。
很快，两人发现对手实在不可小觑，竟与自己伯仲之间。没办法，既然无法在智商上压倒对方，那至少要在身体上打垮他。
很好，片子不知道究竟是谁挥出的第一下拳头，他只看见原来乱哄哄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双方的支持者互相斗殴，怕是者夺路而逃。
“走啊，警察来了。”
兀的，有人大喊了一声。
瞬间，雨过天晴。只一转眼，现场居然只剩下了片子一人。
他默默占了一会，走过去，终于看见了大钟下面的情形。
那是一床被单。一床裹着女孩的被单。
片子和这女孩互相瞪着眼，凝视着对方。
女孩眨一眨眼。
片子一动不动。
女孩再眨一眨眼。
片子过去，将之抱起，扛到了肩上。
转身，走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
（二）
被向这座城市跋涉。
每个人都在往前拥挤，而片子逆着他们的方向前行。
虽然特意走了人迹罕至的巷子，女孩仍然紧闭着双眼，生怕见到一丁点的光。
过了好一会，终于是离开了这一座城。
不见了高耸的楼房和窒息的狭隘。路两旁荒草丛生，碧空如洗。
可是，在如今的时代，怎么可能会有真的干净风景。
女孩睁开眼，一入目便是肆意疯长的狗尾巴草。以及其间星星点点的垃圾。
“你要去哪里。”
“住的地方。”
女孩睁着眼睛看片子。被单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半张脸在外面。
“你是谁。：
女孩问他。
“片子。”他这样回答。
“你说谎。”
“没有。”
“骗人，哪有人叫骗子的。”
“我就是了。”
“我不信。”
片子停下来，回头瞥了眼女孩。
“我就叫片子。”他补充道：“片面的片。”
继续走路，保持好一阵的沉默，他听见女孩小小的声音说着对不起。没有回答，仍旧前行。
女孩重闭上眼，将身体的重量全放在了片子身上。
感觉好轻，像是羽毛。她想。
似乎是到了地方。感受到片子停下来，她便把眼睁开，入目是一间极简陋的屋子。如果一只废弃的集装箱也能称为屋子的话。
片子把她放在里面一张用报纸和破布缠裹起来的木板上，她知道，这就是片子的床。
“你先呆一会。”
临走时，他顺手带上这屋子的门。
女还把脸埋进被单里，小声地抽噎。
好一会，才听门打开的声音。片子进来，递给她些衣服。
“只有这么多，先穿上吧。”他对女孩这样说道。
然后，又重新出去，戴上了门。
“谢谢你。”
他听见身后传来的女孩声音。
是比刚刚的那一句对不起要好上许多。
（三）
每一座城市都会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过着食腐动物一样的生活。别人所丢弃的垃圾，都是其不可多得的宝物。便以捡拾这些东西为生。在肮脏的黑暗中，在估计的夜晚里。
他们是这座城污秽下水道中的老鼠。
他们就是，拾荒者。
女孩知道，片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自那一天把她从城市中扛到这里之后，女孩就在片子的集装箱里住下了。白天的时候她从不走出那扇门。只有夜幕四合，她才挪动着脚步出来，见一见外面的风景。
可哪里会有什么风景呢。周围的绿意荒凉，虫鸣鼎沸，没有哪怕一点的地方可以称上风景。但她不在乎。
抬起头来看一看星星，就算只能如此，也都是好的。
那段时候，片子都默默跟在她的左右。到她到的地方。女孩是喜欢坐在集装箱上面看星空。片子帮她爬上去，然后也跟着上来。两个人坐下，女孩抱起腿，蜷缩成一团。睁着一双眼睛看天上。
片子不爱说话。或许是习惯了。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
女孩有时候想，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平时沉默寡言，可那一天怎么就把自己扛回来了呢。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女孩这样想着。
早已入秋，风也有些凉了。他们的衣服都很单薄。其实，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拾荒者本就过着食腐动物一般的生活，而片子又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们裹在身上的，几乎都是片子从垃圾里翻找出来。偶尔才能够发现这样一两件，而能够被片子捡回来更属难得。
女孩紧了紧身上的几块破布。远眺那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她的黑瞳中倒映着那里的光，像是两团勃勃跳动的火焰。而在平时，这火焰却显得奄奄一息。
“他们在那里干什么呢？”
这是她问自己的，因为明白，片子从不回答。
就这样过了很多个夜晚。到夜深而凉下来的时候，片子又扶她下去。女孩睡了片子以前的床。至于片子，他在女孩入睡之后，就拿起蛇皮袋离开。去小山般高的垃圾堆工作。因为来的太晚，不会剩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之前他的同类已经兢兢业业地开垦过了一遍。片子用更多的经历，更多的时间，才能够零星地发现一些东西。
片子每晚做的事情，或者女孩当时根本就没有睡着，或者她从片子的举动中看出了什么端倪。
直到后来的一天，女孩站在他的面前说，带我一起。
于是，女孩成了他们的同类。她涂黑了脸，扯乱了发。故意弄出一副糟蹋的模样来。随着片子一起，和一大帮子臭烘烘的人抢着垃圾里为数不多的宝物。
她和片子为了破烂的公仔和人大打出手，在终于得到之后开怀大笑；为了守护自己发现的完整衣服和人拉扯角力，咬紧了牙关最后只留下几根布条，；为了终于能够吃上一顿面条而欢呼雀跃，虽然只是最简单的清水煮面；为了在深夜时候看到的那座城，像死去了一样的城而伤心落泪。
但她始终脏着一张脸，穿着庞大可笑的破布。始终不肯再白天踏出大门，害怕见到阳光。始终在每一个从垃圾场回来的夜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做到集装箱上面，仰望浓黑的星空；始终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黑暗中，深深的把脸埋进被窝里，无声地抽噎。
片子很少说话，总是认认真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女孩不明白，片子为什么会这样。他从不和人争，像木头一样站在人群最外围。从来都是自己为了好不容易发现的东西而和人大打出手。这时候片子才会上来抢过自己的位置和那个人扭打在一块。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女孩这样想着。
还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呢。
女孩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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