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校生，找到合适人选了么？”
次日，千夜这样问我。
“当然……”差点脱口而出，幸亏及时想到和绫的约定。
“不可以勉强自己。”
绫正无力地把身体扣在课桌上，元凶则是我刚才的一番话。
虽然使用《罗密欧与朱丽叶》很适合用来间接表达心意，可如果因为无法习惯而临阵脱逃就更麻烦了。
于是绫就变成这样了。
如何是好呢……
“给我两天时间，习惯这种感觉。”
终于恢复生命的绫对我竖起两根手指。
然而从她那疲惫的眼神大概看得出昨天晚上因为这件事没能充分休息。
如果不是第三方消息，真是看不出这孩子的心意啊。
于是，面对千夜时我隐瞒了事实，告诉他正在寻觅合适人选。
相对的——
“只有三天，如果晶白找到了，我可以勉为其难饰演男猪脚，否则……”
“足够了。”我打断千夜的话，赶回教室，和绫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叮——”
午休的铃声响起，我匆匆吃过午饭，赶往天台一角。
如画的光景映入眼帘。
少女无声地站在隔离网前，身着的水蓝色连衣裙衬托出纤瘦的身材，过肩的秀发与裙摆一并随风飘扬。
少女回过头，当捕捉到我的身影时，慢慢举起双手。
恍若梦一般的光景呈现在眼前，我只能僵直地站在那里，仿佛忘记了该如何使用四肢。
“比约定的晚了两分钟。”
绫双手背后，自下而上看着我的眼睛，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衣服……很漂亮……”
极为尴尬地，我挤出这么一句话。
“因为不想让第一次预演留下遗憾。”
即使身着华服，冰山美人的气质依然挥之不去，这不禁使我担心演出时绫的表现。
“要是我这俗手上的尘污，玷污了你神圣的庙宇，”
我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地，牵起绫的手，从双手中传来柔软而温暖的触感，使我心头一震。
怎么能这样呢……我的内心这样告诉我，而现在演员的义务高于一切。
“诶？晶白在干什么？”
“这两片嘴唇，含羞的信徒，”
我继续演下去，以仰视的目光与绫对视着。
“愿用这一吻请求你的宽恕。”
凭借记忆勉强背诵完一句台词，仔细端详着绫的双眼，想要读取那之中的感情波动。
漆黑而深不可测的眸子如同两枚黑珍珠，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而神秘的光泽。
然而很可惜。
“果然还是算了。”这句话却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面对紧张到几乎要昏过去的绫，我连忙牵着她到一旁的长椅上休息。
“晶白……好讨厌……”
良久，绫有气无力地说出一句话。
不如说是情理之中吧。
“如果换做千夜这么对你说会怎样？”
虽然答案不言而喻，还是问了下。
“会死。”绫疲惫不堪地躺在椅背上。
这样热烈的台词对仍然是纯情少女的绫来讲果然太过刺激了。
“那就……”
那就算了，我是想说这个的。
“果然还是不要放弃的好。”
一如既往平淡而纤细的声音传来，我惊诧地看向一旁，只见绫俨然已经做好了必死的觉悟，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我的眼睛。
即使隔着厚重的镜片，也能看得到小绫深沉的决心。
“那么再来一次——那是报晓的云雀，不是夜莺……”
我谨慎地挑选着语句，尽量选择罗密欧比较平和的台词，向绫背诵着。
“那光明不是晨曦，我知道，那是从太阳中吐射出来的流星，要在今夜替你拿着火炬。”
只见一本译本不知何时出现在绫的手中，姑且不提她是如何迅速找到台词所在之处，如此流利的朗诵也令我刮目相看。
此时的绫，早已不是先前的怯懦少女，而是我曾见到的，紫苑高等学校直播室中那个王牌一般的存在。
因为，没有人知道绫是绫啊。
不知为何脑海里又响起这句话。
“啊……很能干啊……”
“谢谢。”
绫忽然停止读台词，这样对我说道，继承了刚才播音时清澈而甜美的语气。
沐浴在春季阳光下的绫，仿佛比太阳还要闪耀百倍。
…………
但如果加上演技，绫真的没问题么？
比方说……眉目传情啦，拥抱啦，还有…接吻什么的…以及接吻什么的……
即使不会假戏真做，这样的情节必定会给绫带来难以预料的心理压力。
要测试么？
答案当然是no。对两个带有面瘫和伪面瘫属性的来说，除了所谓的眉目传情，别的做什么都会感觉很奇怪。
然而也许千夜不会有特殊的感觉。
这两个二货前途堪忧啊喂！
“因为，只有晶白知道……”绫将双手重叠在胸前，低声说着，“只有晶白知道绫是绫啊。”
从绫口中听到的那句话，在意识里回放过无数遍的话，以另一种形式，再次说了出来。
“……”我无言以对，甚至不知道此时的绫在想着什么，千夜，亦或是晶。
“很想尝试演一次话剧呢。”
绫望着天空慢慢说。
“但是，男主角还是晶白来扮演吧。”
什么？怂恿绫参加话剧的目的不就是让她接近千夜么，换做我还有什么意义？
“希望绫是在开玩笑……”
当听到我的话时，绫纤细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一下，从那对美丽的眼里流露出悲伤神情。
“晶白……是认真的么……”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
我于心不忍，如果那个眼神是装出来的，我宁愿相信上帝会在时间的尽头造就破灭与深渊。
尴尬的气氛在我俩之间弥漫开来。
碰！
通往天台的门忽然被带上了，发出巨大的响声。
————
“哟，这不是晶白——前辈么？今天也来小店看看吧，全都不要钱喔！”
变态蘿熠利用身高优势把我勾进臂弯，轻佻的语气好像出身青楼的妓女。
我悄悄用左腿绊住萝莉的脚踝，肘部用力一推，萝莉直接毫无还手之力地倒在地上。
“失礼。”蘿熠站起身拍打着西装上的灰尘，硬是把我按在沙发上。
“首先，你的猜想应验了。其次，我想要绫参加校庆的话剧活动。另外，本来千夜要演罗密欧的……”
我换了一口气，顺带平静心情。
“绫要我代替千夜和她搭档，这不是很奇怪么？”
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这家伙！
萝莉熟练地转着笔，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时瞟一眼喋喋不休的我。
“既然那孩子乐意，就陪她玩玩呗。”
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啊……
比起轻浮的蘿熠，即便再不靠谱，内心温柔的澄音姐也要强百倍！
如果不是因为挂着“恋爱咨询”的旗号，才不会有人来找他做心理咨询。
据说回头客只有我一个而已。
“但那家伙喜欢的明明是千夜。”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怎么可以这么反问我？
“预定的剧目可是那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说！”
“晶白前辈，”蘿熠的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你真的忍心看那么可爱的孩子被别的男人抢到手么？”
“那个人本来就应该是千夜啊！”
“为什么绫要你替代千夜，难道只是因为难为情么？”
你们全都想多了啊……可恶……
“哪有你这种一心向前冲的笨蛋啊！你们院长真的瞎了眼么？”
蘿熠提高了声音，我大概能听出隐隐的愤怒。
专修心理学的蘿熠……他的心理活动果然还是搞不懂。
我决不会喜欢绫，至少到现在还是不变的定则。
不要让绫寂寞，仅此而已，真的可以么？
为什么澄音姐和萝莉都希望攻略绫的是我，而不是绫所喜欢的千夜？
这是属于同僚的自私还是大局观？
只有希望绫能幸福的感情是一样的。
“萝莉……你觉得和绫在一起谁更适合，千夜还是我？”
“那还用说当然是……”
蘿熠不假思索地喊出来，然而，话还没说完就闭上了嘴。
“说实话，我不太清楚。”
“是呢……”
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并叹了口气。
接下来，蘿熠重重地拍了下脑门。
“说起来，那边的衣柜可以藏五个人。”蘿熠随手指向室内一端的衣柜。
啪嗒……砰！话音刚落，从衣柜传出某种声响。
果然是有人在里面啊！
衣柜门缓缓打开，出现的是双手抱头的千夜。
“请不要开枪，君可知道在下的身份”
千夜说出演戏时一样的台词。
这家伙果然在偷听啊……我看向千夜，那一瞬，千夜拒绝和我对视，迅速将目光移开。
“原来晶白选中的女主角是绫啊……”
千夜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懒洋洋地托着脑袋，抬起眼睛看着我们。
“没错…我不希望听到千夜的拒绝。”
我使用了绝对不留余地的语气，并猜测着千夜接下来会作如何反应。
“没想到晶白也来……”千夜小声嘀咕着，明显一副理屈词穷的模样。
“嘛……我更主张晶白和绫搭档。”
蘿熠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摆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为什么萝莉你也这么想……”
“但是如果是绫的意愿，我们还是不要动摇的好。”
Nice done！蘿熠话锋一转，解决了我目前的尴尬。
“意愿什么的……”千夜的声音越发低沉，“如果每个人都能凭借意愿做事，还为什么要有’平衡’这个价值观？”
诶？千夜谈到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那时候也是，十年前也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的自由究竟在哪里！”
千夜端起茶杯，不顾其中液体的高温一饮而尽。
“没想到吧，绫是我的青梅竹马。”
“诶？！！！！”
我和蘿熠的惊呼回荡在心理咨询室中。这个结果完全是始料未及的。
“如果问我对她的感情是什么，当然是喜欢了。”千夜颓废地撂下茶杯。
“那为什么会……千夜这是在躲着她吧……”我和蘿熠异口同声说道。
“也不能怪你们没能了解全部。现在的那孩子确实什么也不愿意说。”
“高中入学那天，绫的老爸背弃了那个家。”千夜仿佛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用充满回忆的语气慢慢说着。
“本来就常年在海外工作，能够回家看望绫的时间，也仅仅是过新年的时候。”
“那时候我住在绫的隔壁，当然也与她非常要好。我是深刻记得伯父的样子的。然而，即使每年见到的时间屈指可数，伯父的眼神，我却无法忘记。”千夜平静的语气中夹杂着叹息。
“就和我现在的状态一样充满逃避。”
“千夜……”
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想要这么说。
“即使伯父是很好的人，每次都会给我俩带回来许多礼物，我却无法停止考虑将来可能发生的事。”
“倒不如说是种预感呢。”
千夜端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绫也对我说过她的猜测，我却连安慰她的勇气也没。”
“绫是个不幸的孩子，而与之相比我却太过幸福。圆满的家庭，良好的人际关系，这和绫相比是天壤之别。”
“那么这就是你逃避的理由？”
我忍不住插话，虽然我很同情刚才千夜所说的，关于绫的一切，我不认为这些都是千夜作为优秀演员所编造的谎话。
“所谓的喜欢，只不过是从那时候残留下来的幼稚的感情，我不认为我可以给绫她所需要的。”
“喜欢小动物，喜欢和绫一起玩耍，喜欢得到新的礼物，这也许和所谓的喜欢绫没有太大区别。”
“然而，绫确实是个有趣的孩子，只是极其不擅长表达情感。”
“初中那时候，我还记得在朋友面前说过‘对绫并不太了解’，也许是真的吧，也许有一份是因为我的难堪，原来的绫是个性格开朗的孩子，也不会像这样把自己藏在大衣里，也会好好地笑着。”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除了家庭破碎的打击，恐怕和我那时候的伤害密不可分，现在我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这并不能掩盖她心灵的光芒。我只是想寻找一个真正希望她幸福的人来代替我，来占据她的内心，使她忘记时间所造成的伤痛。”
“晶白一定和我一样，想要多看看绫的笑容吧。”
到这里，千夜停下来，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我会去演男主角。”千夜忽然开口补充道，“在那之后，我要和绫做个了断。”
“今天的事，还是保密吧。”
告别的时候，千夜嘱咐我和蘿熠。
“希望晶白可以代替我成为专属于绫的那个人。”
“但千夜不是可以更久地陪在绫的身边么？”
考虑到这个问题，我向他问道。虽然想要辩解“我才不是喜欢绫”，果然还是算了。
“恐怕不可能了。”千夜的情绪显得异常低落，“我已经通过了单招考试，并成功拿到护照。”
“单招考试？那是……”
我竭尽所能在知识库里检索着这个敏感词汇。
“一个月以后，我会到英国参加交换生项目，在那之后，我要考上那里的大学。”
也就是说，和绫告别啊。
这个时期，交换生和留学并不罕见。也许千夜想要通过出国来剪断和绫的关系。
未免有些残忍，如果千夜说的都是真的，这样也许比较好。
“希望晶白能代替我成为专属于绫的那个人。”
千夜又重复了一遍。
一切误会都涣然冰释，接下来的一切，关于绫的一切，我只有漫无目的地努力着。
如果幸运女神能给我满意的答案就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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