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简陋的战壕。
是由一间面向道路的小店简单的改造而成。说是战壕,其实也只是将橱窗的玻璃与墙壁打碎,面朝外面的方向用店铺里能够找到的坚硬东西搭建了一堵孱弱的栅栏而已。
总体来说,这是相当不够谨慎的战壕。因为只要有人往这里开炮,那爆炸的威力足以将这栋本就饱受摧残地的小巧店铺给轰塌,里面的人自然无法幸免。
当然,这个简陋的战壕也并不是没有优点——它的隐蔽性倒是相当出彩。
如果你不是闲来无事想要看看这间房梁都在轻轻摇晃的店铺里是否有什么东西的话,大多数人应当是十分不愿意进来的。
毕竟一个不小心都可能将你掩埋。
然而就是在这么一所可谓是摇摇欲坠的建筑里面,有两个穿着国民革命军士兵制服的年轻男人。
他们倚靠在那由板凳、书桌、柜子等木制品拼凑而成的栅栏后面,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黑色的痕迹在脸上纵横,身上是不时从天花板上抖落的墙灰。
他们两个肩并肩地坐在地上,其中一个从怀里摸出一个上面沾了一点泥土的馒头,他捏了一下,很冷、很硬。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小心存放了好多天的馒头撕成两半,一手将半个馒头塞进嘴巴里,一手递给身边的战友:“小唐,吃吧。”
他的战友看着比他似乎要年轻一些,这个被他叫做小唐的男人看了看眼前的馒头,摇摇头道:“你吃吧,我还不是很饿。”
“少废话。”他低喝一声,本来是想怒喝的,可是这副虚弱的身体并不允许他发出可以被称位怒喝的声音,“咱们可是两天没吃饭了,这是最后的食物了,你之后想吃都还吃不到呢。”
拿着半边馒头的手轻轻捶了捶小唐的脑袋,他轻声说:“吃吧,这又不是你给我的苹果,我可没咬过。”
小唐偏过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些什么,小唐没再拒绝,点了点头便接过馒头,毫不在意上面的泥土与沾染上了他手上的污迹,一声不啃地咬着馒头。
他吃过馒头便歪了歪身子,似乎是想找个更舒服的位置倚靠,可是挪动了半天都觉得到处都挺硌人的,于是只好作罢,舔着干涩的嘴唇,一言不发地盯着时不时抖一层灰下来的天花板。
空气里只有小唐默默咀嚼馒头的声音。
他突然开口了,说道:“小唐,你说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小唐将喉咙里最后一块馒头吞了下去,咂了咂嘴,似乎是在回味口中淡淡的糖分,答非所问道:“这块馒头是我这段人生里吃到过的最好吃的馒头了。”
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想笑两声,可是又笑不出来。
“兴睿。”
“嗯?”他应了一声,“你叫我名字可是很稀奇的事情啊......”
“我们会活下来的。”
小唐伸手拍了拍余兴睿的胸膛。
“是嘛?”
余兴睿不置可否,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问题,他也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可是理智告诉他,他活不下去了。
这场打了近三个月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日军占领上海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很不明白,虽然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但我们依旧好好的把守着上海的控制权,这无疑是一件很振奋士气的事情。甚至日军都不得不将战略重点转向华中方面,那段日子里,余兴睿还觉得上海可能会有守下来的希望。然而这时候委员长却下命令准备撤退,将主力部队转移到苏州河南岸。就在大家都准备转移的时候,日军新组建的第10军突然在杭州湾金山卫附近登陆,包抄了我军防线的背后。就在这即将形成包饺子状的时刻,委员长又宣布取消撤回转移的命令,让各部队坚守原先阵地。这短短时间连续两次的命令反复,且不论我们的士气大受影响,但凡是眼睛稍微擦亮点的人,都知道这是在让我们驻守上海的军队站在原地等待日军的围城之势啊!光是同排的士兵就有好几个觉得打胜无望而偷偷离开军队,当了逃兵,更别提其他旅的人心晃荡了。
之后又是前晚,委员长终于下达了全面撤退的命令,但是这命令也太过仓促了。在他发布命令的时候,我们驻守上海的103旅还在虹桥机场打了一场险胜的战斗,还没拿稳战果,委员长就叫我们撤退,旅长还没反应过来,青浦方向就有一队日军进攻,我们排奉命阻止日军,可是这一秒把仗打完,下一秒就发现后方部队已经产生了哗变,指挥失控,大撤退变为大溃退。
余兴睿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排长是个来自东北的硬汉子,三十多岁,在家乡被日军占领之后就南下参军,经过两年时间当上排长,如果不是这次战事匆忙,他早应该当上连长了的。在发现后方部队已经撤离上海之后,他只是看着全排仅剩的十三人,冲他们说:“旅长已经率领军队撤退了,这是明眼人都看见的事实,我没理由拦着你们,想跟随大部队撤离的人都去吧。”
十三个人都神色冷静,动也不动。
排长笑了:“大家都是好汉子,矫情的话我也不说,张斯、李散、余兴睿、唐规出列!”
被点到名的四人往前站了一步,这时余兴睿已经猜到排长想要说什么了,可是劝说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排长就大手一挥,先他一步说道:“你们四人都是家里的独苗!若是光明正大的死在战场上!老子屁话都不放一个!因为你们都是堂堂正正地为国为家去死了的!”
“但是!!接下来,我不以国民革命军第4军第103旅第2团第5营第14连第39排排长的身份!而已以我个人的身份,以我高洋的身份!让你们去死在上海!所以!你们四个,给我跟上大部队!当然,剩下的人,如果有不愿意的,也可以跟着余兴睿他们一起离开。”
剩下的九人中,没有一人出声。
他当时却不服气地吼道:“报告!”
“闭嘴!”排长怒喝。
余兴睿也怒喝道:“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们先是军人!再是父母的子女!你们死得?为何我就死不得?!”
排长怒气冲冲地大吼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余兴睿硬怼回去:“可你现在是以高洋的身份对我说话!而不是以我的排长的身份!”
“你——!”
余兴睿深呼吸了一口气,环视四周,缓缓道:“别人,我管不了,但我余兴睿,今天即使是被你打断了双腿,爬!我也要爬到上海!杀一个鬼子够本!杀两个血赚!”
那一瞬间,余兴睿觉得排长似乎是老了几十岁一样,他看着余兴睿,发觉其余三人脸上都表情都差不多,仿佛再说:我们也不会离开。
排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走在队伍最前列。
领头的他,看着身后那只有寥寥十三人的队伍,轻声说:“走吧,要死,也得死在一起不是?”
第二天,这支队伍遇见了一队扫荡的日军,交战时,排长高洋为了给余兴睿挡一发致命的子弹,死了。
死得干净利落,子弹直直地将心脏穿过,鲜血泊泊而出,他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句遗言,死神就已经默默挥舞镰刀收割了他的生命。
余兴睿也没有傻傻地抱着排长的尸体等待对面的日军也将他的生命收割,他只是默默地开枪把射出那枚子弹的凶手给干掉,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地在所剩不多的同伴的掩护下撤退。
后来他又悄悄回去了交战的地方,没有找到排长的尸体。
如今,就连同伴也只剩下了身边的唐规。
其他的,都死了。
唐规拍了拍余兴睿的脸,他从回忆中回神,右手下意识地摸住放在地上的77式步枪。
“怎么了?”
唐规伸出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余兴睿不要出声,他眯起眼睛,默默将腰间枪套里装着的勃朗宁1900式手枪拿出来,打开保险,食指轻轻扣住扳机,
余兴睿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把77式步枪的枪身从栅栏的缝隙里穿了过去,他没有完全穿透怕外面有人发现,然后借助那一点点的缝隙盯着外面的情形。
由七个日本人组成的小队正从街角路过这里,他们全副武装,十分谨慎地打量着周遭,每个人都把枪放在自己能够快速反应进行射击的最佳位置,聆听着周围是否有不和谐的动静。
唐规冲余兴睿眨眨眼睛,指了指手中的手枪,比了个“四”的手势。
他还剩四发子弹。
好巧不巧,余兴睿张嘴比了个“三”的口型,左手稳稳把持枪身,右手缓慢却又坚定的扳开拉栓,让子弹上膛。
“咯——呲——”
拉栓发出清脆的声响,余兴睿已经尽可能的将上膛的动作放得很慢,希望上膛的声音能够小一点。
然而这清脆的响声依旧让余兴睿全身战栗,汗毛竖起。
他希冀着那支队伍没有听到他发出的声音,所幸幸运女神确实是站在他这一边的,那支队伍并没有听到。
他们离余兴睿所处的位置越来越近,余兴睿舔着干裂的嘴唇,右脸贴在冰凉的枪托上,视线从枪身上的瞄具延伸到敌人的身躯上。
唐规凑到余兴睿的耳畔,低声道:“左边四个,我的,右边归你。”
“能行吗?”
余兴睿没有说话,他点点头,右手离开扳机,从兜里拿出剩下的两枚的子弹。
黄铜铸就的弹壳上流转着隐隐的光芒。
唐规又说:“我的枪声,就是信号。”
余兴睿这次没有点头,他沉默地轻叩住扳机,枪口在右边三人脑袋上摇摆不定。
那支七人小队已经走到道路的中央,离余兴睿所在的店铺正中央的位置还有几步距离。
余兴睿心里默默数着:3......
2......
1——!!!
唐规接连扣动扳机,伴随着四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左边四个鬼子应声倒地。
右边三个人明显还未反应过来,但是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行动,他们三人迅速抬起手中的
枪械朝着周围开枪,一开始还是朝着四周开枪,然后渐渐的,子弹开始朝着这间传出枪响的破败的店铺倾泻。
一边开枪,他们三人还一边后退,其中一个人已经拿出了信号枪,准备朝天发射。
就在此时,余兴睿开枪了。
第一枪,拿着信号枪的人倒地,弹壳从枪栓中弹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装弹,上膛,他闷哼一声。
第二枪,一个准备迅速趴在地上翻滚且拿起信号枪的人倒地了。
装弹,上膛。
第三枪,最后那个人在扔出手榴弹的瞬间,一朵血花在绿色的头盔上绽放。
与此同时,余兴睿呕出一口鲜血。
他中弹了。
一枚子弹从栅栏缝隙穿过,在越过栅栏的时候,似乎碰到了什么,翻滚着窜进余兴睿的小腹。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在那血液缓缓浸出衣衫的伤口前方,一只手掌如磐石般伫立在那里。
手掌的中央,恰好是一个子弹大小的血洞。
余兴睿眨了眨眼睛的功夫,那个血洞就消失不见,原位只留下一块与周围有明显差别的崭新的白嫩肌肤。
他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呕血,左手指着手掌主人的鼻子,忍俊不禁地说道:“好
小子,我就知道你不简单。”
唐规收回手掌,把余兴睿的衣衫撕开,平静地看了看他的伤口,然后下了个盖棺定论:“没救了,子弹是翻滚着进入你的肚子里的,伤口撕裂,胃估计都已经烂掉了,肾脏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唐规刚一说完,外面那颗手榴弹便轰然爆炸,响彻在这座安静的城市里。
余兴睿眨巴眨巴眼睛,这次呕出的血液里夹杂了一些内脏碎片。
奇怪的是,明明他都死到临头了,心情却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恨。
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只吐出一滩滩充满铁锈味的血。
唐规看着余兴睿,说道:“你就少说些话吧,说不定还能多活个几秒。”
余兴睿眯起了眼睛,他这时感觉周围有一点黑,还特别的冷,意识也有点模糊了。他心想,这就是死去吗?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他用逐渐迷离的视线看着唐规的侧脸,那张瞧了有近一年时间的脸上无悲无喜。他在心里嘿了一声,唐规,我都快死了欸,你就不能给老子笑一个吗?
黑暗逐渐吞噬了余兴睿,趁着最后一点光亮,他似乎看见了唐规拿出了一把匕首。他很疑惑,心想这小子是饿疯了想等我死掉之后把我吃了吗?这可不行啊......你起码得把我烤熟了再吃,不然吃生的,小心拉肚子。
冰冷的黑暗将他掩埋,他感觉自己似乎正掉入什么地方,失重感悄悄袭来,周围更是传来什么东西在挤压他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被人丢进大海里一样。
意识开始昏沉起来,他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一样正在观看自己这二十一年来平凡的一生。
画面从刚刚死去的时候开始闪烁。
这就是走马灯吗?余兴睿想。
他看到自己一枪一个的杀掉三个鬼子;看到身边的弟兄逐一死在自己面前;看到排长为了给自己挡枪死去......看到在一次遭遇战中,唐规弹尽粮绝身中数枪但仍徒手将十多名鬼子一一打死;看到在一次与鬼子的近身搏斗中,他明明亲眼看见敌人用刺刀将唐规狠狠贯穿,然而战斗结束他以为唐规死了哭嚎着跑到他的面前时,却发现他只是肚子上的衣服被刺刀刺穿了而已......看到初进兵营与唐规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唐规正坐在地上啃着一个苹果,他凑了过去,问他:“你这苹果看起来挺好吃的嘿,给咬一口尝尝?”唐规虚着眼睛看他,还真把苹果递给了他,他楞了一下不知怎么鬼使神差般伸脖子在苹果上咬了一口,说道:“还行,挺甜。”
最后,他看到自家那栋如今已变作学堂的宅院里那棵黄葛树上,被周围枝丫小心翼翼隐藏在最深处的串着银色小铃铛的红色手绳;看到他与父亲大吵一架过后,俏生生站在庭院里的女孩神色悲戚;看到他在树底下,与一个女孩四目相对,女孩羞红了脸,慌张地跑回自己的本体里去了;看到他在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在瞥了一眼书上的文字后,便抱着脑袋可爱地蹲在一边,嘴里碎碎念;看到黄葛树底下女孩冲他原先坐过的位置拍了拍手,双手叉腰,扭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瞧着似乎很满意的样子;看到女孩用手搭在一个婴儿的额前,脸上流出些许好奇的神情......
原本古井无波的心似乎被什么撩动了,波纹阵起。
不想死啊......
我还没有亲眼瞧见你真正的模样呢......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还想再在你身边读书,瞧你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呢......
我还想......
还想再见你一次啊......
我......不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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