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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终局(三)

十九 终局(三)

唐规丢掉手中的日本刀,也不去看那个头身分里的尸体,径直回到那间店铺里,将依旧处于沉睡中的余兴睿背了起来,离开了这个地方。

刚刚枪身爆炸声那么密集,周边的日军肯定会往这里赶过来,现在不走的话,之后日军一旦包围,他想走容易,可是余兴睿就死定了。

活了那么多年,难得又多了个朋友,若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的话,是件相当遗憾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他走过很多个地方,但在这个国家上生活得最久,结识的人最多。

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国家、这个地方的人。

他一点一点看着这个国家从强大到如今的孱弱,从如日中天到日薄西山。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他更是扮演过许多在往后脍炙人口的人物。

例如姜子牙、例如鬼谷子、例如刘秀、例如李泌、例如刘伯温。

他还认识了那么多的风流子,见识过那么多的爱恨情仇。

自然不愿意将这片土地供手让给他人。

所以,他选择参军。

虽然他除了不死之外,什么能力都没有,在战斗中或许是能够当一个能够无限回血永不被破坏的肉盾,但他起码还是能出力的。

他甚至想过如果日军真的即将全面占领了中国,那么他便会潜入日军政府,将那些领头人物给一个个抹除干净。

唐规回过神,看着背后一脸安详地沉睡着的余兴睿,轻声笑了笑。

你可别死啊。

...

...

“我说,这都走了大半个小时了,目的地在哪儿啊?”我苦着脸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叹了口气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人可不行啊......”

“就你屁话多!”陈沉澄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我一个女孩子都还没喊累欸!”

“那你牛逼咯。”我撇撇嘴,冲着陈沉澄翻了个白眼。

“估计快了吧。”楚安若笑着打和场,“黄歌你有没有感受到余兴睿儿的气息?”

黄歌可怜兮兮地摇着脑袋,委屈地说:“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陈沉澄瞪了我一眼,摸着黄歌那头柔顺的绿色长发,安慰着她,“我们大不了再找找嘛,之前你不是说余兴睿的气息出现在这附近吗?那总归跑不了多远不是?慢慢找......”

约莫是十多分钟前,黄歌突然兴高采烈地对我们说她感受到了余兴睿的气息,指了方向后我们便兴冲冲地往这边跑了过来。可是跑到半途,黄歌又说余兴睿的气息莫名消失了,找不到余兴睿的我们,只能顺着一开始出现他气息的方向寻找起来。

这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黑色的烟雾在各种地方冉冉生气。明明是个城市,可却安静得可怕,即使你屏息站在城市的中央,大概也只能听到悉悉索索地枪声与哀嚎。

委实说,来到这个时代还不到一小时,我并无这里正处于战争状态的实感。或许是一路上顺风顺水没有遭遇敌军的缘故,我总觉得有点不真实。感觉就好像我并不是来到了1937年的秋末,也是来到了一间拍摄电影的场地。那些死去的人其实都只是一会儿还得去找剧组领盒饭的龙套们。

这时,我看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位年轻男人,他看上去只比我大一点的样子,衣衫褴褛,赤着脚,背后背着一个人。

当他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的时候,理所当然地,陈沉澄她们自然也看到了,其中黄歌眼睛瞪得大大得,粉嫩的嘴唇微张,满脸的不可思议。

“余兴睿?!!”

我一愣,这就碰到余兴睿了?未免也太轻松了吧,我还以为再怎么也得跟日军大战个三百回合,水个十几万字才能找到呢。

黄歌叫了一声,赶紧小跑过去,盯着那个年轻男人,突然有些局促与疑惑。

她问道:“请问您背着的这个人是余兴睿吗?”

我和陈沉澄楚安若三人也走了过去,站在黄歌的身后,打量着那个背着余兴睿的男人。

相貌只能算一般,身上还残留着许多血迹,这似乎不是他的血。刚一靠近他,一股令人作呕地铁锈味便扑面而来。他好像是经历了一场血战,不过精神气并无萎靡,甚至还有力气背人。

那人看到我们几个衣着明显很是古怪的人,似乎有点走神。不过在黄歌说话后,他的注意里便放在了她的身上。

他轻轻将背后的余兴睿放了下来,看着黄歌说:“你就是给他祝福过的精怪吧?他受了重伤,我勉强将他救了回来,不过一直昏迷不醒,你看有没有办法让他苏醒过来?”

黄歌咬着嘴唇,脸上半是疼惜半是怀念,她轻轻捧起余兴睿的脸,如羊脂白玉般地小手轻轻抹去对方脸上已经凝固了的黑色血液,声音颤抖:“终于......见到你了。”

说完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那人男人,轻声道:“谢谢您没有放弃他。”

男人摆摆手,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黄歌打断道:“我知道该怎么救余兴睿,请问您有锋利的器具吗?”

男人点点头,拿出一把匕首递给黄歌。

黄歌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匕首。她将匕首放在自己的皓腕上,狠狠一划。

我抽了抽嘴角,有点不忍去看。

并没有人类割破动脉后血液喷薄而出的可怕模样,黄歌在将手腕划破之后,伤口处只是流了几滴鲜红中隐隐流转绿色荧光的血液,约莫是三四滴左右。

这些带着异彩的血液滴落在余兴睿的唇边,只是刹那间黄歌的脸色便迅速苍白起来,她晃了晃身子,我连忙把伸手去搀扶,结果旁边的陈沉澄比我跟快一步。

我灿灿地收回手,尴尬地站在一边。

“这是她的精血。”男人看着黄歌俯身拥住余兴睿说道。

我微微诧异,看着他们脸贴脸,浑身绽放出令人舒适的淡绿光芒。

舒适得,给人一种想要沉睡的感觉。

我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是很珍贵的东西吗?”

男人说:“这四滴血液,便相当于她五分之二的寿命。你说珍贵吗?”

我很惊讶:“昏个迷至于用这么珍贵的东西嘛?”

男人说:“你认为是昏迷,那万一是成植物人了怎么办?”

“他是怎么受的伤啊?”

“小腹中枪。”

“小腹受伤怎么可能成植物人?”我看着男人,“你别蒙我,我可是读过书的人啊,生物课虽然只是刚刚及格,但也不是能被你这么忽悠的。”

“果然不愧是刚刚及格,枪伤这种急性创伤是导致植物人的常见病因好吗?”

“是这样吗?”我扭头看向陈沉澄。

陈沉澄没好气地说道:“上次生物考试全班就我俩刚刚及格好吗?”

我灿笑着点头,一旁的楚安若走了过来,看着这个男人,神色郑重地说:“承蒙照顾了。”

男人瞥了一眼楚安若,问道:“你认识我?”

“认识。”楚安若说。

男人皱了皱眉:“可我并不认识你。”

楚安若笑了笑:“现在确实还不认识。”

男人挑挑眉毛,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是谁?从哪儿来的?听口音像是江城那边的,余兴睿的故乡......吗?可江城我也去过,那边应该没这种......”

男人视线在楚安若与陈沉澄身上打量了几下,眼神古怪,特别是在楚安若那一身完美体验出身材的西装套裙与黑色丝袜上着重看了几眼,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这么......洋气的衣服吧?”

成年版本的楚安若罕见地涨红了脸,有些窘迫,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我接过话茬,随口胡扯道:“我们本是在海外留学的学生,如今听说在祖国在打仗,当即赶了回来,希冀着为祖国出一份力。”

男人瞟了我一眼,没说话,显然是不相信我的言辞。

我又说:“对了,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怎么称呼?”

“唐规。”他淡淡道。

“唐规?”我狐疑地虚着眼睛,打量起这个脸上脏兮兮地男人,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想起了那个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张晨身边的唐晓师兄。

不过两人长得并不像,唐晓面孔俨然是一副南方人的样子,而眼前的唐规眼裂上斜、鼻根很高、嘴唇也薄且个子大一些。

显然是一位北方人。

“怎么?”唐规见我神色疑惑,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摇着脑袋,走到楚安若身边,问她:“现在咋办?帮黄歌找着余兴睿了,之后我们做什么呢?”

楚安若看着那绿芒逐渐淡下去的两人,轻声说道:“等黄歌救治了余兴睿之后再说吧。”

柔和的绿光中。

隐隐有人发出一声呻吟。

陈沉澄搀扶着步态虚浮精神萎靡的黄歌站了起来。神态十分疲惫的黄歌看着地上那可谓是朝思暮想了许久的人儿终于缓缓醒转,即使是面如金纸的她此时也难掩眼中的眷恋与喜悦。

余兴睿轻轻抬了抬眼皮,然后他立马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右手摸向腰间的枪套,就地一滚,略显迷茫的双眼打量起四周的环境,似乎是在找一个稳固的掩体。

这一连串的动作可谓是让人措手不及。

“余兴睿!”

唐规低喝一声,右手把住余兴睿的肩膀,余兴睿下意识伸手按住唐规的右手,手肘迅猛向后的同时,左脚也撤后去拌唐规的脚,右脚则是前踏,腰腹用力,看动作是想来一个过肩摔。

然而唐规只是神色不动地一脚跺在余兴睿那只试图绊倒他的脚上,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哀嚎,唐规面不改色地看着黄歌,轻声说道:“可能还得让你帮他治治脚。”

“卧槽唐规你tm真的是下狠手啊!”

余兴睿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脚腕,痛骂着唐规。

“你这是毛病,刚一醒来就不管是敌是友的动手动脚,活该收拾。”唐规淡淡道。

余兴睿气哼哼地说:“我就是看不惯你摆着一副臭......”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泪眼朦胧的黄歌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愣住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句话脱口而出:“原来你这么小啊?”

“噗。”

我捂着肚子强行忍住自己的笑声,且早有所料地伸手挡住陈沉澄打向我肚皮的手肘。

就连那个一直是一副淡然模样的唐规听到余兴睿的这句话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戳了戳陈沉澄的背,指着她的脸说:“你还不是在笑。”

陈沉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一脚踩在我的脚板上。

我忍痛咬牙低声道:“这可是我昨天新买的匡威!”

陈沉澄笑眯眯地说:“多踩几脚,就不是新买的了。”

“你是魔鬼......”

“嗯?”

“......中的天使。”

陈沉澄歪歪脑袋,似乎还想说什么。

余兴睿又说话了:“在我印象中你一直都是个大姐姐来着......”

我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心说这小伙求生欲是真的差。

我瞅了眼黄歌,她是背对着我的,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这让我有些遗憾。

余兴睿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了低脑袋,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轻浅笑着,眼神温柔。

他慢慢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黄歌,待到她的身前时,脚痛得他呲牙咧嘴起来,忍不住扭头瞪了唐规一眼,然后微微俯身,看见黄歌哭花了脸,还不停地吸鼻涕,看着委屈巴巴的。

余兴睿脸上有了些忍俊不禁的笑意,他轻声说道:“不过没事,不管你是大姐姐,还是小妹妹,这都不妨碍我喜欢你。”

“还记得小时候我有次被父亲罚在庭院站了大半个时辰吗?那时候我才七八岁吧,在父亲书房读书的时候将墨水给打倒在一本他最心疼的书籍上,本来是无心之失,父亲按说不会太过责怪我,但那时脑袋不知怎转的,竟向父亲撒谎。小孩子的谎言在大人眼里自然是漏洞百出的,父亲当然看出来了且十分生气,打过我二十个板子后,便打发我去你那棵树下罚站。我红着眼睛站在树子底下,那时又是冬天,再厚的袄子也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就在我以为我快要冻死的时候,你出现了。”

余兴睿带着回忆的口吻道:“那时候你面容还不像这般清晰,模模糊糊的,身形也飘渺不定,初看你时,还觉得好恐怖好恐怖。不过我知道你没有坏心,经常在树上晃着脚丫看我读书。所以你出现的时候,我虽有些胆怯,但并不慌乱更不恐惧,只是觉得有点瘆人,于是便装作自己看不到你。”

“而你呢,似乎真是怕我冻死了,于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树上本就不多的叶子全给你摇了下来,纷纷落到我头顶上,让我被树叶掩埋,弄得我喘不过气,还一身脏兮兮的,给父亲看到后又打了几十大板。”

“那时候我就想这大姐姐看上去怎么这么笨呀?”

余兴睿笑了笑,继续道:“老实说你即使那样做,我身子一样很冷。毕竟树叶又不能挡风,风一吹那些叶子便飘走了,你还手忙脚乱地去捡回来丢在我脑门上。搞得我那时候以为你是在欺负我。”

他话锋一转,右手叩在左胸前,轻声道:“不过无碍,因为这里,暖和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余兴睿这一连串的操作,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心说你们都别拦我,我回去要记笔记!

余兴睿话一说完,黄歌便破涕而笑,咬着嘴唇,委屈道:“我还以为你讨厌我了呢。”

“怎么会。”余兴睿轻声说,“我就像鱼,你就像水,鱼会讨厌水吗?它巴不得永生永世都和水在一起。”

余兴睿突然有些踌躇,有些犹豫。他抬头看了眼我和陈沉澄,脸有点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了然地点点头,拉着陈沉澄离开原地。

于是身后没了陈沉澄这个电灯泡的黄歌,被余兴睿轻轻拥住。

他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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