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安看到那个重步兵慢慢前屈身体,两米多高的重型动力甲在桃子身上投下大片的阴影。桃子抬起头,正对上重步兵的视线。空气仿佛突然变得寒冷而沉重,令人无法动弹。
似乎受到了这异常气氛的影响,桃子的手微微向后移动——摸向背包悬挂的气动步枪。一种奇怪的紧张感在狭窄的通道中弥漫开来,众人仿佛突然进入了异常空间般,洋溢着剑弩拔张的异样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安的情绪从莉安心底升起。
桃子要干嘛?她无法得到回答,但从同学的身上她看到了对那个重步兵敌意。桃子的手就在气动步枪旁,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将枪口对准面前的男人并且抠下扳机。
就在这时,重步兵毫无防备地单膝跪下,巨大的手甲发挥出令人惊讶的灵活性,轻轻捻起了一个扳手。
“这是什么?”
刹那间,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桃子的动作出现了些许僵直,接着立刻顺手在装甲上蹭了一下,假装是在调整装备,以掩饰尴尬。
莉安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仍旧处在离地的状态,揽着自己的手臂出力越来越大,紧紧扣住了她的身体。虽然动力甲的出力无法对她构成伤害,但她也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
她略微挣扎了一下。大约是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威廉姆森松开手,将她放下。
“还给我。”桃子向重步兵伸出手,“这是我的私人藏品。”
那个嗓音怪异的士兵上下打量了扳手一遍,然后甩给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少女。“看不出小妞你还喜欢摆弄这个?”
“不行吗?”桃子将扳手收进手甲的储物匣中,喃喃地反问了一句。
“你这年纪的小姑娘应该回去玩洋娃娃。”
“都闭嘴。”
威廉姆森大声制止了这无意义的谈话,聒噪的重步兵随即闭上嘴。他挥挥手,指挥手下们重新集结,准备带领大家离开这里。虽然暂时没有了威胁,但那个怪物迟早还会出现——尽管不一定会在这里。
“看好她,别再碍手碍脚了。”领队将莉安推到桃子身上。
莉安没敢应答,事实如此,无法反驳,她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看到原本朝气蓬勃的同学变得垂头丧气,桃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士兵们以防御阵形快速穿过走廊,往最终目的地移动。沿着走廊往下走了一会,没多久,墙上出现了被划花的标记牌。
“13研究室。”莉安低声念出标记牌上模糊的字迹。在不知不觉之下,他们似乎来到了班纳海姆的中枢部分。
领队掀起头盔的面罩,瞥了一眼莉安。“到这里就安全了。”
“进去。”他命令道。
莉安略微回头扫了一眼,却见身后的士兵紧贴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微妙地堵住了她后退的位置,也挡住了视线,让她无从了解走廊里的情况。
“在这里可以找东西给你们治疗。”威廉姆森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
“我没事……”莉安逞强地动了动手,但手臂的疼痛让她的脸抽搐起来。畸脑留下的伤口仍然侵蚀着神经,即使是强化过的身体也抵抗不了爪子上携带的毒素。除了痛觉被强制放大外,她还能感觉到创口处正慢慢愈合的肉体——这种微妙的感觉并不舒服,有种难耐的瘙痒感。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男人没有多说什么,他仿佛对这两位新人骑姬毫无兴趣。他走到研究室的大门前,将一个小仪器贴在门锁上。不一会,大门锁发出连串的机械音,封闭的秘密渐渐向他们开启。
洞开的大门后是死一般的寂静——13研究室内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昏暗的红光灯在维持着最基本的照明,似乎废弃已久。威廉姆森率先走进实验室,扫描了一会后,很快找到了控制终端。
他似是随手按了几个按钮,接着大型投影屏也亮了起来。其他人陆陆续续进入实验室,当确认所有人都已进入,屏幕上继而显出 “安全系统启动”的提示。刚刚开启的大门重新关闭,同时还放下了沉重的防护门,层层铜墙铁壁在机关牵引下重重地撞在一起,形成坚实的要塞,以阻挡来自外部的攻击。
他们“安全”了——但从另一方面而言,他们都被关在牢笼里了。
“简直就像电影里一样。”莉安低声说。
旧式的设计让这里充满了神秘感,各种仪器和实验设备陈列在室内,还有不少巨大的容器,都简单地用防尘布掩盖着。
尽管这里看上去有些历史了,却并没有积上多少灰尘——也许是清洁系统仍旧工作的缘故。
“鬣狗-2,你留在这。其余人散开,探查一下。”
被命令留下的轻步兵点点头,拿起武器站在两位骑姬少女不远处,肩负起警戒工作。接着,威廉姆森转向莉安:“处理一下伤口。”
他从动力甲腰间的储物袋中取出东西抛向少女。莉安用完好的手接住后,低头看了一眼。
是医疗泡沫!
“只有一管。”男人冷漠地说,“随你处理。”
莉安紧抿嘴唇,手掌在微微颤抖。
剩下的士兵们分散到实验室中,他们在仪器间穿行,小心对照这上面的标牌,然后将防尘布一一掀开。
随着掩盖物脱落,被隐藏的东西终于得以展示出来——容器内陈列着旧式的动力甲、奇形怪状的枪械、刀具,甚至还有沉重的手持式打桩机和各种战舰模型等等。这里看起来是班纳海姆早期多方向发展时的研究室,但大多数的研究也只是在构想阶段,最终项目冻结、关闭,集中资源发展姬甲和战斗机甲等更容易产生效益的东西。
这里是竞争失败品的陈列室,所有的东西,都是不被需求的淘汰物。
莉安握着医疗泡沫的注射管,但并没有打算使用。她转头瞥了眼附近的护卫。那个士兵正望向别处,手指始终扣在扳机上。
“莉安,听到了吗?”耳机中忽然传来异常的声音。
通讯恢复了?
莉安睁大了眼睛。她缓缓转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桃子。
“别看过来, 随你看别的什么地方。”
莉安只好继续假装四处张望。
“这是PDA合成的声音,通过调整的频道传输给你。了解了就用左手握一下右手腕。”
黑崎桃子这家伙,意外的有些小手段。莉安如实地按照同学的指示握了一下右腕。大约是确认了通信正常,桃子继续通过合成声音解释道:“有人屏蔽了ETO的通信频段。”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让莉安涌起了比畸脑出现时更强烈的不安。有人屏蔽发信频段,这就说明她们的敌人不光是怪物,还有同胞。
事实上,莉安早就有种不协调感,并且不协调感在进入这片密闭区域后持续增加。她的直觉不断大声诉说着“其中肯定有问题”,可她没有证据,也整理不出完整的思路。
基于她的知识体系与今天的遭遇所形成的巨大落差,让她切实地感受到了不对劲。
ETO的战术都是以骑姬为核心安排的,骑姬在士兵们当中正如“公主”一般的存在。可这些家伙对待“公主”的态度太反常了,根本不像是正常士兵所为。
他们没有将骑姬当作战友、战术核心来看待,而是看作累赘、弱者。他们毫不介意地将自己的鄙视流露出来,根本没打算搞好关系。
“之前我取了领队那个家伙的血样调查了一下,从班纳海姆的数据库里匹配到‘奥克·威廉姆森’名字,但至于是不是真名,并不能确定。”
取血样?什么时候?在电梯里吗?
“但如果真的是威廉姆森,我们恐怕没有胜算。”
这些家伙,真的是班纳海姆的雇员吗?
“从班纳海姆的数据库来看,这些家伙的确是班纳海姆第四开发组的安全专员。但如果将第四开发组也划为怀疑对象的话……”
模拟声音似乎比桃子本人要更健谈,一口气说了不少话。那家伙莫非是用聊天软件会变得非常啰嗦的类型?
话说回来,她是什么时候下载的数据库?现在不是没法通讯吗,难道是之前整备的时候?不对啊,只有那点时间,应该没办法黑进服务器,除非她早有准备……
莉安忽然想起黑崎桃子的行李,她可是带着服务器主机来的。那家伙到底是来当测试骑姬的,还是当间谍的?
女孩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注意到自己表情可能很奇怪,她慌忙瞥一眼远处的士兵。但愿没被发现。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眼神,忽然扭过头看着她,手里的枪微妙地抬高了些角度。
桃子说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这次测试计划本身就是第四开发组发起的,整个计划实施过程都是那个姓乌的负责。如果他是入侵者的内应的话……
很有可能。莉安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但也许这才是正确的推断。
“得想办法联系那个鬼教官……”
急促靠近的脚步声让她们中止了密谈——分散开的士兵又回来了。威廉姆森径直走到莉安身边,打开面罩,用完好的眼睛扫了一眼她伤口的情况。
“你们休息完了?”士兵不带任何情感地问道。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得到的仍然是冷淡的目光。她只好吞吞吐吐地回答:“算是……”
不等女孩的话说完,男人一把揪起莉安,将她拖起来,像是对待麻包似的搭在另一位轻步兵的肩上。受伤的手臂遭到如此粗暴的对待,她不由得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鬣狗-1,秃鹫-2,你们留在这。”威廉姆森一边打着手势一边说着,“鬣狗-2,你带着她。”
莉安发现,他这一次的手势和ETO的行动手势完全不同,非常复杂,几乎接近手语。虽然具体意义无从揣摩,但从目前学习的东西来看,男人所说的话和他的手势并非完全吻合。
“你们要干什么!”莉安在“鬣狗-2”的肩上挣扎着,大声质问。
威廉姆森瞥了她一眼,说:“当然是带你进去治疗。”
说谎!没有了面罩的遮挡,少女明显能感受到男人眼神中透出的虚假,就和父亲平时对自己说谎时表现的一样。
绝不能跟他们进去。
这个念头冒出的同时,她奋力挺起腰,然后摆动上身,用头撞向“鬣狗-2”的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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