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又陌生。
这里除了莱茵的意识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无所有】的概念都没有。
这里是真正的【无】。
但莱茵冥冥中知道,这里就是筛选伊始以及角斗场轮回结束后他所处在的空间。哦对了,这里连空间都没有。
这一次他没有醒来,也就注定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里即将发生的,为他选定了bad end的那件小事。
真的很小,小到没有人物,只有几句对话,但因为没有声音存在,那这些只能靠想象成型的交谈几乎就可以说是什么都没发生。
你还想袒护他吗,逆子?一个干枯平静的“声音”如是问道。
他毕竟是我的哥哥啊,我想让他能够尽量活的开心些。那个不再嚣狂的清脆“嗓音”回答。
他若玷染了你的心神,天地不允人神共愤,为了家族我别无选择。且睡吧,孩子,你会忘了他的。
于是万物归于平静,在最后一丝脑海中的涟漪淡化于无尽的混沌之后,莱茵的意识中那仅剩的模糊光亮也不甘地熄灭。
连同莱茵的希望和未开,一起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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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先生没有听说吗,德川将军的心腹,袖阳月大人次子昨天晌午刚刚降生了!可惜他马上就要被调往瓶凝山平叛,恐怕当不了多久慈父咯。”
在湖蓝的帘子后,卖关东煮的老年男人和过客这样闲聊着,言语大多与那个听说粉雕玉琢的贵胄子弟相关。
年轻新将军德川赖弔的心腹武士袖阳月佐的次子,袖阳月窑年。
“听说这次的逆匪势力大的很,滞枝拓涂一月内已经出兵三次了,明明知道敌军的本部所在却偏偏无功而返,这次返回皇城恐怕将军轻饶不了他啊。”
吃着关东煮的男人匆匆用清酒送了送嗓子,一边又从锅里拿出了两串豆腐一边与老人闲聊。
“可不是么,只怕明天将军面见滞枝后袖阳月先生就要启程了,”刚刚把豆腐吃进嘴的男人一边“烫烫烫”地抱怨着,还不忘含糊地继续他没说完的闲话,“在下刚好在袖阳月先生的府中做些看门护院的杂务,前天有幸隔着门缝见到了二公子,当真是远比市井中传言的还要灵秀可爱得多。说句实在话,无论后天多么俊美的公子小姐,刚刚生出来时大都像新生儿那样小小皱皱,可爱虽是不缺,但多是因为眼神灵性,终归谈不上多么好看。可小公子真是天生不凡,小小婴儿身上竟有种冷清雍容的美,老先生您或许不信,我看到那孩子后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可怜可叹,您可知道,”许是一口气说得多口渴了,男人没有再往杯里倒,直接仰头把小瓷瓶中剩下的廉价酒喝了个干净,向老人倾了倾身子,神神叨叨地小声叹息。
“您可知道,我脑子里出现的第一句话竟是'男生女相,眼白泛灰,只怕命运多桀,无有善终'。”
他直起身子,似乎打了个寒颤,约莫是夜深风寒,眯起眼睛望着听说在这里几乎卖了超过一甲子关东煮却只像是五十来岁的老人。
“那时先生夫人都没注意到我在门外停留了十几秒,唯独公子回头似乎无意地瞥了我一眼,我便再也忘不掉那灰色的眼眸和瞳孔深处的猩红与哀伤,我空活四十一载唯独看人最是准确无误,只怕终有一天,”他指了指老人,又指了指自己,最后画出一条弧线指向帘外的夜空。
“只怕有天那抹猩红会降临在你、我、以及天下人头顶啊!”
“但我怎能忍心去给一个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孩子定罪!”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付过钱向外走去,没走出几步却突然停下脚步,摇摇晃晃地折返回来,又拿出一些钱递给老人道:“去年四月赊了一笔夜宵,现今想起姑且还了吧,实在对不住了,拖了这么久。”
老人接过钱,向他笑了笑,并没多说什么。男人摆了摆手,又摇摇晃晃地离去。
.........
转天上午,在城镇中央的刑场周围,人群中周身疑云却无人关注的卖关东煮老人就像其他的围观者一样,露出讥讽感慨掺杂着些许怜悯的表情,深邃的眼眸深处那诡谲的笑意始终没有任何人发现。
这很简单,他已经做了一千七百年这样伪装的行当,天下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人心。
刑台上,昨晚结清了赊账前去刺杀将军的袖阳月府大总管浑身血迹,直至头颅与脖颈间被来不及由血液温热的冰冷刀刃阻隔,他仍没能发现人群中老人眼里的沉思,或许最擅看人的他本应能明了其中深意。
经此一事,将军震怒,袖阳月佐被贬,皇城内当场鞭刑十五,令其戴罪立功,限赴任起一月内务必屠尽叛军,即刻启程。
在将军被刺杀的天大事面前,似乎滞枝拓涂并未按期返回便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
事发后四十二日,一名从前线拼死逃生的侍卫伊藤莆蘭向京都播撒下泼天噩耗——滞枝拓涂领军反叛,主将袖阳月佐欲拼掉全部兵力将其歼灭,不料滞枝拓涂勾结恶匪隐有伏兵,瓶凝山口一役幕府军全军覆没,袖阳月佐战死,滞枝拓涂下落不明。伊藤蒲蘭作为袖阳月佐贴身死侍实力非凡,一路护送袖阳月佐连夜出逃三百里,在袖阳月佐被先后十数波暗杀取走头颅后,断去半臂的伊藤蒲蘭当即不食不休夙夜疾返京都,一路上竟斩首敌军四百余人,染血的左耳装满了一大只牛皮带子。皇城正殿中,将军听闻袖阳月佐战死沉吟不语,眼神晦明变化良久却并未给出什么重要裁决,只是下令善待袖阳月将军后人,随即便满面春风地大肆恩赏伊藤蒲蘭,命其养好伤势带病重返前线,升任主帅,总管一切军务。
树倒猢狲散,虽有将军命令在,然而自此袖阳月府中便也只剩一个市侩粗鄙的小管事和些许杂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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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郊有一片无人管辖的公墓,多是阵亡前线的士兵的家属在这里立起的衣冠冢。由于许多立碑之人都以去世或离开,那些坟上便长满杂草,碑上的字也被一片片的莓苔遮掩,而新立起的坟冢常有人照料打扫或周年祭拜,便在公墓中形成了一小片与旧无名墓形成鲜明对比的整洁碑群,时常能看到偶然过路的老人站在旧碑群和新墓区那扎眼的交界处叹息不已,或许是在重温着他们那个年代的芳华与哀愁。
然而就在这样一片新旧分明的野坟之中,有一尊四棱柱状的莹白石碑竟然极其不尊而恶劣地以新碑之姿硬生生挤在两座青苔密布的旧碑之间。这种明显贵重而考究的石碑显然不适合出现在这种穷苦人家立衣冠冢的荒郊僻野,但它不但出现了,更是占尽了穷人家唯一能够比之富人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东西——关乎非自然的禁忌避讳,擅毁两坟独善其身,令人怀疑立碑的主顾究竟是个怎样蛮横跋扈的人渣。
恰巧此时正有人走在碑间湿滑的土路上,看他们此时的路径半路正经过那白石碑前被人静心打理出的干燥空地,或许便是那人渣——或者人渣们——的真容。
那是一位穿着白色和服的清秀女子,眉目柔和,不施粉黛却偏有一股清灵孱弱可怜可敬之感,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靠近才能发觉她身上那种不同于新生婴儿万物不知的平静而仿佛是将死之人释然淡漠的平静气场,沧桑内敛,只把弘毅凄美留给世人。
她是炎袅糸家当代家主的独女,如今则叫袖阳月绥晕。
她身后半步的距离跟着一个低头踩着小碎步默默前行的孩子,蓄有长逾腰臀的漆黑直发,脸颊尖俏清瘦却不见骨,年纪尚幼便显示出弱骨丰肌的美人胚子架势,身材匀称而在同龄人中显得格外颀长,可以想见多半也会比同龄人更早停止发育。孩子终于抬起头,这时我们才得以完全窥见他初露锋芒便风华绝代的面庞,眼眸天生大而狭长,睫毛长得似乎只要他微微垂下眼帘便能完全遮住他眼中绝不该在这个年纪出现的憎恶和麻木。在并不算薄甚至比常人还要饱满些的嘴唇上,是小巧且轮廓分明的鼻子,这些无疑柔化了他那双诡异凤目带给人们的仇恨感和恐惧心。
他眼珠与眼白的界限十分模糊,整个眼球都呈现出一种辐射扩散的病态灰色,像是被拘禁在极小空间内的一大团黑雾一样,他的瞳孔明明本质上与其他人的瞳孔没什么不同,却给人一种强烈的、不断蠕动的异样感,似乎连带着就连他的灵魂都一同飘渺不定而且粘稠阴沉。他的瞳孔准确来说并不是黑色,而是深到几乎看不出本色的暗红,如果不是面对面盯住他仔细地观察完全不能感受到他那点来自娘胎的可怖意韵。出于某些令人胆寒的原因,人们宁愿相信那看不真切的暴虐是因为他心中杀意未生,而不是因为他早已学会隐藏真心。不过即便是这些也完全不能抹去哪怕一丝一毫他的美艳。就像是鬼怪的凶暴来自于它们的本能,男孩的勾人心魄也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并没有刻意在这方面隐藏,他的刀刃就那样明晃晃示人,摆明生人勿进没有熟人的冷冽态度却仍然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办法掩盖的妩媚天然点缀周身。
年轻妇人果然带着男孩在白碑前站定,女人轻轻拍拍手然后合十,低下头低声念诵了一段极短的说辞,不好说是经文节选抑或是悼文闲聊之类的,期间男孩便一直站在旁边静静打量着一片不大范围内的古碑,他看起来是在寻找什么但却没有找到,不过看他表情也并没太出乎意料,只是有点雪上加霜的细微失望。
“他今年也还是没来。”男孩的声音相较于他千百年难遇的绝美容颜实在称不上悦耳动听,就算仍未变声也依然有点并不粗重的沙哑,但当他从语言中体现出某种能够让人觉得显而易见的情感时,声音就会变得更加低沉富有磁性。其实也不如何难听。
“岛上事务繁多,何况哥哥要留下照看外婆呀,你不要怨他。”女人静静地说着,声音就像人们看见她脑中第一反应的想象那样轻柔动听。她一边与男孩可有可无的交谈着,一边取出一枝尚未凋谢甚至还沾有露水的新鲜白百合。
再次带着男孩一起拜了拜——男孩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女人便转过身独自缓缓走开些,轻车熟路地坐在了不远处一块恰巧能看到男孩与白碑的干燥石头上。
“和你父亲说说话吧,说一说这一年来的事情,即便是生活琐碎也好,”女人顿了顿,露出一个极清逸的微笑,“你父亲真的很爱你。”
男孩撇了撇嘴,想要反驳什么似的却终究没有说出口,默默转过身蹲在那块没有刻任何字只有些浮雕的白碑前,开始呢喃般诉说着什么。
本有些抗拒的少年说着说着便愈发放松,天南海北,政局家常,他就这样对着一块白色的碑,吐露着即便生身母亲也不曾知晓的心声,不时肩膀轻微颤动,他就用衣服的袖子擦擦面庞。从下午三点过些,直说到夏天那残酷的太阳要早早地从天上落下,少年终于长久地沉默下来,但女人仍然没有过去,而是开始有些哀伤而怜爱地看着她的儿子。
男孩缓缓抬起右手,把一个手指放进嘴中狠狠一咬,就着流出的鲜血,一笔一画地在白碑上书写着什么。
因为那个叫袖阳月堂的家伙告诉过他,当他能用自己的鲜血永远地留下父亲的名字时,他就是真正的男子汉了,而他——袖阳月堂也会回到他和他母亲身边。
女人终于又走回来到男孩身边,就像往年的每一次祭拜一样,她轻轻地问出了那句有些不合时宜的奇怪问题。
“你叫什么?”她依旧问得平平淡淡。
“炎袅糸窑年。”男孩一字一顿地说,依旧固执得可怜。
女人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转身踏上归途的时候,在男孩看不见她面庞的时候,留下一声随风远游的轻叹,和两行没能划过双颊的清泪。
原野归途中。
“母亲。”
“嗯?”
“我想读书学些兵法。”
“开卷有益,你愿意学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我自然不会拦着。”
“....母亲..”
“嗯?”
“我想去学习剑道方术。”
“....哪里的道场?”
“是一位来自异乡的先生,剑道非凡,还修行过中原深山中的某些秘术。”
“你自幼体弱,与并无道馆的浪人武士学习只怕比在道馆中还要苦些,你即便受得住,我也不放心。”
“我自然会量力而行,况且我只求了解,不求必定会付诸实战。”
“......那便好,只是,知道先生的名字吗?”
“听说叫四天诩,学识渊博且门门精深。”
“......我只嘱你不要强求,窑年。”
“嗯。”
“...母亲,我一定会手刃仇寇,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挂在父亲的碑旁。”
女人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远方昏暗泛青的烟云与天穹,眯了眯眼。
“我只想你不要再背负这些本不该由你背负的罪孽,那是我们这一代的业障啊。”
这句话终其一生,袖阳月绥晕也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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