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维克托瑞亚城里酒馆街上的买卖已经陆续关张了。
说到底这座城市是个军事要塞，所以一切的行为一切的行动全部围绕着军事和军人展开。十二点是空军基地最后的归队期限，超过这个时间没有特殊许可就不能再进入基地。在治军极严的斯维多利亚，没有军团级的命令许可不得外宿，即使是元帅违例也会受到追究。一定程度上讲，这就是整个斯维多利亚军威震大陆西南的关键所在。
所以即使是酒馆，也会在十二点之前打烊，过了十二点，就不会再有客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酒馆熄灯，整条街也从五光十色的不夜天景象回归到一般夜晚街巷的昏暗幽静。
昏暗的街头除了青年男子一个人都没有。他手提着足有半加仑大的玻璃酒瓶，耸肩搭脑的缓缓游荡。
暗之理已经连续被七家酒馆赶出来了。
没有店家会为了一个客人守整个通宵。
五月的夜风仍有些凉，酒精却让暗之理感到无比的燥热，他下意识的松开衬衫扣子，抬头时不经意的看到一个黑影。
军人和魔法师的双重本能让暗之理打了个冷颤，可他完全没理会，而是努力的压下了本能的不安，仍然缓缓前行。
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后，暗之理在主观上已经无所畏惧。反正结局也不会更糟了。
接着，一连串脚步声在深夜幽静的巷道上响起。
本来暗之理喝了大量的罗勒酒，正处于全醉和半醉的临界状态，还保有一丝自主意识，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一刺激，彻底醉了。
黑影穿身带着兜帽的及膝袍，兜帽把大部分脸遮挡起来，而宽大的袍袖口里泛出金黄色的光芒。
即使暗之理清醒着，也无法分辨出对方的来路，而对方袖中光芒的形状和长度却可以隐约猜出是发出金黄色光芒的魔法剑或者魔法匕首。
离暗之理还有三米的时候，黑影突然跃起，右袖的剑直取他的面部，毫无疑问，被削中半个脑袋就要搬家了。
已经处于没有自主意识状态的暗之理迷迷糊糊的就像梦游一样欣然接受了挑战，瞬发一个最低等的火球术同时抱头向右边滚去。
黑影见到火球就像见到蚊子一样顺手用剑打灭，却没想到火焰中心中隐藏了一个触发型的魔法阵，威力很低的魔法火球呼的一下变成爆炎弹，杀手显然没想到这一手，慌乱之中两手连续斩击十几次，才将爆炎熄灭，可此时暗之理已经跑远了。
近战的刺客和拉开距离的魔法师对战，没有赢的希望。即使有两把被强力魔法加持过的短剑也不行。
几乎是梦游状态的暗之理再没有任何顾虑，也不再刻意低调留手，左脚虚点着地面微微挪动随时准备跃出，同时左手随意在面前布下四个可以自动侦测目标并且追踪的光之弹魔法阵，右手提取魔力在空中画出魔符召唤寒冰枪雨，同时嘴中咏唱着暗属性的灵魂束缚。
并不是真的束缚灵魂，而是让目标暂时无法移动躲避的魔法。
这已经是能压制一个步兵连的战斗力了。
但大概是喝醉了的缘故，魔法师的嘴有点不听使唤，本该最先完成的束缚魔法接连失败了三次，比较出人意料的是这么长的时间里黑影并没有躲避或者冲过来打断，而是任由舌头都大了的暗之理完成了魔法。
黑袍脚下的阴影里忽然伸出了四条紫黑色的藤蔓，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绑住了他，同时他的正上方形成了一个方圆十米开外的淡蓝色魔法阵，大范围的无差别魔法冰枪就要从中落下。
兜帽下唯一露出的嘴，似乎笑了笑，然后刺客化为光粉消失在空气中。
只是幻影！暗之理没有任何迟疑的立刻向前跃出，几乎同时在他身后的阴影中跳出一个黑影，金光一闪，却没有任何斩获。
寒冰枪雨已经发动，没办法停止。
但是暗之理猛然喊道：“变化！”
失去目标的紫黑色藤蔓立刻融化在地面上形成一个紫黑色的传送魔法阵。
黑影这才发现，在刚刚暗之理站立的地方展开了一个同样的紫黑色传送魔法阵。
下一刻，无数冰枪从淡蓝色魔法阵落下，进入传送阵，同时从另一个传送阵冲出。黑影只有一百五十几公分高的身体立刻淹没在冰枪森林之中。
原来暗之理刚才脚尖微动就布下了陷阱。
一切都结束了。
本来应该这样。
可是在蓝色冰林之中猛然亮起一抹赤红。
所有的冰枪被蒸干，暗之理目力所及全都披上了红色，从红色正中间步出一个身影，他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
原来对方也是个魔法师。
这回他没给暗之理发动魔法的时间，而是瞬发了一个空间跳跃魔法直接来到暗之理面前。暗之理也没犹豫，右手一指，从一个小型魔法阵中飞出十二枚光弹分别飞向十二处人类共有的要害。
之前被火球术坑过一次的杀手不再敢轻敌，右手的光剑斩碎飞来的光弹，左手的光剑则防护在自己胸前，如果有什么状况可以立刻护住身体。
青年右手食指微挥，第二个魔法阵飞出光弹，这次的十二光弹组成一条直线，虽然个体威力有限，但都攻击在同一点上就是瞬发的魔法盾也不能完全防住。暗之理没想到的是，黑影只是光剑往前一送，一条金色光焰顺着剑的方向喷出，瞬间吞没了整条光弹线。
暗之理额头见汗，他护身的光弹魔法阵只剩两个了，对方也没给他再次咏唱或者发动魔法的机会，光弹用光时，他的生命也就到头了。
第三个魔法阵飞出的光弹仍是一条直线，黑影不满的撅撅嘴，金色光芒再次从剑尖喷出，没想到十二枚光弹立刻从原轨道偏出，从十二个不同的方向飞向目标，同时暗之理的第四个魔法阵也动了，十二个光属性的魔法弹也按各自轨迹飞向黑影。
这时候，暗之理嘴唇微动，最后的这十二个魔法弹三枚变成了红色，三枚变成土黄，三枚变成淡蓝，三枚变成黄绿。
光看这魔控力的话，已然接近大魔导师的级别了。
也许是见到暗之理的全部底牌，杀手看上去反而松了口气，双手光剑交叉，然后挥出一道金黄色的光焰十字，光焰十字旋转着向前飞去，吞没了所有的魔法飞弹。
不对。
三枚蓝紫色的魔法飞弹突然出现在刺客面前。
原来在光焰十字接近时，三枚绿色的魔法弹破裂并且给三枚蓝色魔法弹加持了空间跳跃，同时，黄绿色的魔法弹给它们加持了分解，土黄色的魔法弹给它们加持了石化，而后三枚蓝色魔法弹就变成了蓝紫色。
分解这个魔法效果比较鸡肋，虽然有着无视生命体或者非生命体直接分解为魔法元素的强力效果，但是触发的几率并不高，使用的难度和对魔力的需求却让一般的魔法师望而生畏。
石化这个魔法效果触发几率比分解高些，但也不到四分之一，效果是让生命体岩石化，一般情况下，只要发动效果就无解了，救也救不回来。
现在有三枚魔法弹，每一枚都有五分之一和不到四分之一的机会让目标分解和石化。如果老天公平的话，怎么都该中上一种或者两种。
黑影没躲，只是用两只光剑护住了脸，似乎吃定了自己不会被发生概率总共超过1的致命魔法效果影响。果然，三颗飞弹相继击中光剑，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下个瞬间，兜帽袍下的刺客睁大了眼睛。在三颗蓝紫色飞弹后面还有一团并不强，几乎无法感觉到的看不见的无属性魔法元素。利用无属性魔法元素发动攻击魔法是世界上任何一个魔法学院都不会教授的技能。
魔法飞弹都是自动制导的，那么他在发射飞弹时挥动的手指毫无意义。本来杀手这样判断，可是飞弹诡异的变线和互相加持魔法效果的奇景让他有些动摇。实际上魔法弹就是自动制导的，而挥动的手指绝对不是无意义，那实际上是在调动无属性的魔法元素。此刻无论发动防护魔法还是躲避已经都来不及了，杀手两支光剑金光骤涨，在被无属性魔法团击中前一瞬间才将它向上挑偏。
兜帽马上就被撕碎了，同时空中也散落了不少淡金色的长发。
杀手的面容浮现出来，竟是个五官精致的少女，本来淡金色长发盘在头上藏在兜帽内，却不想这一下被魔法打散，还削去了一截，此刻只是随意的散着。
少女的脸很白，却并不是没有血色的苍白。不过她让人瞩目的地方在于，少女额头正中有一颗六边形的宝石，此刻正在发出微弱的金黄色的光芒。
本来处于类似于梦游状态的青年经过这一轮比斗，尤其是满头冷汗一出，酒劲儿多少下去了些，看到美少女的真容，酒竟然醒了小半。
大醉的人就是这样，一旦醒酒，多半会呕吐不止，暗之理就是这样，立刻失去了警戒心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诶？！”少女没想到青年见到自己的样子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呕吐……
她额头上的宝石光芒顿时变得刺眼。
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少女纵身冲向青年。暗之理刚止住呕吐，见少女冲来就势后跳，可没想到少女这次的速度比战斗刚开始时起码快了一倍，他几乎是刚离地少女的拳头就碰到他的身体——上勾拳正打在暗之理的胃部，本来他自己跳能跳三四十公分，这次被打的居然飞起超过六十公分，几乎所有的酒和胃液全部吐了出来。
暗之理的酒完全醒了。
一个呼吸间彻底明白了自己的状况之后，青年发动出了用来保命的瞬发空间移动，这是他平时写在背心内侧的魔文，紧急状况下只要输入魔力立刻就能使用。
总算是和对手拉开了二十多米的距离，到底是跑，还是继续战斗，暗之理正在思考。无论如何，先摸清对方的来路更为重要。暗之理闭上了眼睛。
女孩并没有穷追，而是一脸绯红的缓缓朝着暗之理走来
眼睛再次睁开，已经变为银瞳。调整焦距，焦点落在女孩身上。刹那间，暗之理感觉无数的钢针扎向自己的眼睛，立刻就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可是眼角已经流出血来。
光芒太强烈了。
她，太过耀眼了。
暗之理傻了。即使是太阳，也从没有让他有过刺眼的感觉。倒不如说自然界的一切天然物都不会让他的眼睛觉得不适。他无法确定自己的银瞳是不是已经失效了，连视力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暗之理有点歇斯底里了。
“我失业了。”从声音判断，女孩已经很近。
“啥？”
“因为你，我失业了。”女孩的声音听着淡然，却蕴含着巨大的愤怒。
“能不能说清楚点？”
“你看到我为什么吐了？”少女喊道，对着暗之理的肚子又是狠狠一拳。
暗之理被打的几乎失去的思考能力，疼的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真是没用的家伙。”青年蹲在少女面前，睁开了眼睛，发现视力还在。同时还发现，对手的长剑并不是魔法物品，而是货真价实的，纯以魔力凝成的魔法剑。
少女低着头看着几乎一动不动的青年，微微的歪了歪脑袋，突然一脚踹向青年的左手腕，把暗之理手心里最后的希望，一个小魔法卷轴踢飞出十几米，然后顺势踹在暗之理前胸，干脆的把青年踩在脚下。
“真是没用的家伙，枉我救你一命。”少女面无表情的说。
“当时是你救了我？”
少女点点头。
“你还不如当时就让我去死……”暗之理忽然丧失了斗志，不再挣扎，安静的任由她踩住自己胸口。
已是凌晨，街道中只有两个人影还在游荡。
“我说，”暗之理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喊道，“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少女没理他，而是把头扭向一边。
暗之理回过头来，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又随之响起。
“小女孩儿没有工作了，被老板赶出来了，好可怜的~”
“……”
“不知道有哪个善良的小伙子愿意收留她呢？”
“……”
“走了一天，脚好酸啊……”
“……”
“现在的人真是的，被人救了一命，居然都不懂得感恩的。”
暗之理忍无可忍。
“你就那么想跟我回家么？”
少女 点点头。
“为什么？！”
这下把少女问住了，两人一时间僵在那儿。
过了几分钟，暗之理摇摇头，继续回家的征程。
这次走出大约一百米，后面才响起脚步声。
青年虽然醒酒了，但是一旦思考仍然忍不住的头痛，当然胸口和腹部的疼痛更厉害些。身后那个女孩儿完全有一击抹杀他的实力，不说别的，只要一开始的时候使用空间跳跃魔法到暗之理的近身，基本可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切下他的头。那么她说救过自己，暗之理也就没有怀疑的理由。可她之前为什么会救了他，现在又为什么教训他，青年完全想不明白。至于自己的瞳术，他都不敢去细想。
在黑暗中约莫走了二十分钟，终于回到了暗之理暂时的寓所。
在被军方逮捕审讯的同时，暗之理就被暂时安置到城里的军属公寓区，分配给他使用的暂时的家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比一般的校级军官还要好，据说是基地某个高层授意的。在可视的范围内，一个卫兵或者岗哨都没有。暗之理相信这是一种外紧内松，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走出上层划定的警戒圈，立刻就会被狙杀。
虽然一两个步兵连对青年几乎没有威胁，但如果是专门用来狙杀魔法师的特种部队，暗之理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何况斯维多利亚还有一张王牌，当代十大魔导师之一，绰号风之鸣动的拉哈伊德·米哈尔·菲戈大师，他随便哪个徒弟都不一定是自己惹得起的。
难道自己身后这个强的一塌糊涂的小家伙和那个老头子有关？
那么夺走自己战友的性命的巨人和菲戈老头又是什么关系？
老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无论菲戈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必须打倒他，为四中队的兄弟们报仇。
打倒一个大魔导师？
暗之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风凉了。
暗之理趴在床上，屋里或者说整栋房子里没留任何灯光。倒是二楼卧室的朝向还不错，月光透过窗户正洒在他的后背。
路上在和她短暂沉默之后，她就再没说过话，只是离着不远但是也不近的距离跟着他。暗之理知道女孩跟到自己的房门口，却没邀请她进来哪怕喝点什么。
事实上，她是自己货真价实的救命恩人。
不知怎的，似乎是一种本能的，让暗之理不想跟她有过多的瓜葛。也许是因为未知？或者源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她对自己，是完全压倒性的。
想着女孩，想着巨人，想着白天的审讯，又想起朋友们……暗之理越来越睡不着。他索性披上迷彩外套，蹑手蹑脚的下了楼，轻轻打开了房门。
少女正坐在房子大门的台阶上。虽然没有回头，但暗之理明显看见她的身体随着自己开启房门的声音颤动了一下。
她是真的无家可归了呢。大概吧。
暗之理虚掩了房门，走向厨房，女孩却没有跟上来。
“我好像有点过分了。”男孩自言自语着，在厨房的柜子间翻动起来。住在这里三天，他还没用过这所房子的厨房。万幸的是，居然真找到不少食材，估计是上一个房客留下的。暗之理觉得大概还能吃的包括一包麦粉，一瓶蜂蜜，一点食用油，还有一小包可可粉。
对三岁就失去父母的暗之理来说，做饭可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把麦粉和可可打成糊，掺上蜂蜜和一点点油，挖一勺放在打过底油的平底锅里，嘶啦一声，立刻就散发出了甜香的味道。
不大工夫，一盘可可煎饼完成了。
男孩端着盘子走到门口，不出所料女孩仍坐在那，虽然没有回头，却深深吸了两口气。她绝对已经嗅到了煎饼的香味儿。
暗之理伸手把盘子放到她面前，女孩儿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却不断用余光打量着热乎乎的食物。
“吃吧。”
女孩不回答，也不看他，目光停留在路边的街灯上，小手却默默伸向了盘子。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不是非要赖上你不可……”女孩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显得委屈。
“因为你是救命恩人啊，我要报答你，所以呢，能不能赏个脸，让我侍奉您几天以表感激之情呢？”某种程度上，暗之理倒是蛮善于和人打交道。
少女微微的，但是明确的点点头。
然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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