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邑认为那个场景是很好的——未向他伸出手,弥漫在身边的浓雾突然都散开,然后满眼是盛开的花与花田。但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特效,未和他只是偶然撞到了,伸出手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幕,雾不会散花不会开,这个镇子依然笼罩在迷雾之中。
两个人在其中奔跑。
子邑很奇怪她不是引着他走进镇子而是往外面走,没有任何解释,她从一开始好像就不愿意让自己走近这个地方。子邑空下来的手尴尬得怎么放都不是,他搔了搔头跟着她一路小跑。云雾一路散开,她一个人在前方打开通路,子邑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哇哇大叫几声表示对这一幕的震惊和对她的崇敬,最后还是因为这样太羞耻而放弃了。
——他是真的觉得这样很帅。
未解救他只用了很短的一点时间。子邑又回到了他不久前站着躺着的地方,回头再看时风起云涌,视线无法越过这层轻纱,他连模糊的人影都看不见了。他第一次知道一个地方也会有自己的好恶,不喜欢的人统统隔绝在外,只有喜欢的人才能自由来往。子邑是被厌恶的那一方。
或许在最初未就已经知道了,她可能看出来子邑是个软弱没用的家伙,知道这样的人会被镇子讨厌,所以才不让他走近。
“你没事吧?”
“没事。”子邑垂着头无精打采。被人讨厌是很悲哀的事情,他讨厌帝辛的时候会把帝辛想象成一条忠犬,看着他摇着尾巴哈哈出气的样子会觉得很开心。他不知道帝辛的脑袋里自己是什么形象的,他猜应该不会比忠犬要好多少。而此时此刻的未脑海里自己是怎么样的呢?子邑并不讨厌未,反而还觉得未救他的时候很帅气,已经到了满眼都要蹦出星星表示崇敬的程度——这就是更大的悲哀了。
他依稀记得某个饭饱的夜晚,申指着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对饭菜赞不绝口的帝辛说看啊这就是犯贱,子邑当时并不能明悟犯贱是何等感情,还和申一起看帝辛犯贱。现在看来他的所作所为和帝辛如出一辙,所以他能给自己的行为下定义。
——他就是在犯贱。而且还是手脚发抖不受控制地犯贱了,他是很想控制自己但是发现不能,他什么都做不了。这大概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悲哀,他连河豚都控制不了更遑论控制子邑这个大活人。他想不行,这样下去他要被自己的悲哀淹没了。
这种时候要想一点开心的事情。
他去过一条贯穿了东行的河流,子邑不知道河流通向何方,也不知道河流的名字,只是很久前苏打和他一起去过。河里有两条锦鲤,那时候子邑一直蹲在河岸上看鱼儿游动,苏打脱了鞋把脚浸在冰凉的水里。于是他也脱了鞋,嗅了半天自觉没有脚臭,小心地探入水中。
锦鲤在水面下游经他的小腿。突然看见两根萝卜的鱼儿一啄一啄试探着萝卜的反应,子邑一动不敢动,生怕吓走了它们。然后他脸上憋得扭曲,而苏打在旁边不知所以,只看到子邑发病一样地摆弄颜艺。子邑这个人一向是状况频出的,每每这个时候都要有人来控制局面。苏打于是坐得近一点,脚边的游鱼被水波荡开。
等子邑注意到苏打的动作的时候,他的头已经枕在苏打的腿上,她身上的香气让他无所适从。子邑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侧着脸凝视河水的某一点,成双的锦鲤在碎金的水面上跳跃。一下,一下,一下跳到看不见的地方,跟着河流走得远远的。子邑却留在原地,他走不动,大概也不想走。他纠结的脑筋强辩说这是朋友之间的友好行为,喜悦的夕阳一直烧到脸上,把说谎的人脸都烧熟。子邑最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里。
他扑通一声就沉到了水底下。他或许忘了自己是不通水性的,但苏打总是记得的,子邑手忙脚乱的时候,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他。子邑只好放弃了抵抗。
所以他是被救了,就像现在被未救了一样……子邑突然沉默不语,沉默地沉默着,然后沉默地捂住了脸。事实证明欲盖弥彰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子邑绕来绕去始终会绕回悲哀的原点,他只好放弃逃避现实的做法。
未早在在旁边躺了下来,也不管子邑到底想了什么,两个思考者都有自己的消遣方式,谁都不说话的时候也不会尴尬。未还是那样看着天空出神,天上来来往往的人跟着天空的版图移动,她的眼睛也就跟着转动。子邑觉得眼珠转动的时候很有意思,于是他就盯着她的眼睛,直到她绷不住脸怒视这个傻子一样的人。
“噫,你好闲啊……”他对着她忽然脱口而出这句话,未回答他只用了一根中指。
嗯……中指很漂亮,子邑鉴定完毕。未估算着时间,稍稍瞥了他一眼说:“你该回去了。”子邑这才想起来距离他出发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子邑慌忙取了未带来的包裹,对她道了一声再见。未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看都不再看他了。子邑有点伤感,始终还是萍水相逢的人,对方的确没必要对他说再见。
未的身影在迷雾里越来越模糊,子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悲哀的人做什么都是悲哀的,子邑就这么悲哀地留下这样的残念,他始终还是希望未能说一声再见的。像这样来这里的时间可能不会有多少了,这样的异变也就回归到日常里,他现在很矛盾,既不想再见未,又不愿在这个时候说永别。
他没有来见她的理由和动机,对象是苏打的话不用什么理由不用什么动机,来觐见是水到渠成的过程,是大自然的规律,不可避免。子邑想,这大概会是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别离吧?尽管对象是敌人。
也许是托这情绪的福,本来长得可怕的路程好像也缩短不少,子邑又一次看到了熟悉的风景。没有无穷无尽的森林,没有无穷无尽的云雾,天空澄净。
于是他发出了许久没有过的感慨。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嗯?
子邑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东行的第一位不速之客,震惊之余,还想起她是抱着什么目的过来的。
未是杀手,而现在她站在东行的土地上张望,子邑很害怕会从哪里突然跳出来一只狐狸,更害怕它会毫无防备地靠近。
她的目标是人畜无害的狐狸。
子邑呆立在草堂前,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即便他不知道鬼子进村的说法也知道引狼入室的后果,总归是一场灾难,虽然不是降临在子邑头上,他还是无法置身事外。
“盯着我干嘛?带路带路,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哦哦。”
“这里真的就只有三个人吗?”未扯下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对新环境的兴奋超乎子邑的预料——他一向以为沉寂的东行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未的眼神充满了异样的情绪,子邑知道那是寂寞的人会有的情绪,因为是子邑所以知道这样的情绪。也因为是未所以才有这样的情绪。
“是啊,三个人。”子邑说:“和镇子不一样啊,冷清得很。”
“但你不寂寞了吧?”未把草叶卷成筒状,用力吹出呜呜呜的声音。她一边又盯着子邑看,她说:“你不寂寞了吧?”
“大概?”子邑也搞不懂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寂寞了,按理说他没有那么多寂寞的余裕,朋友的存在是会剥夺寂寞的时间的。他反问道:“那么你寂寞吗?明明有那么多人陪着你。”
“不对哟,”未手中的叶片滑落,她认真地说:“有人陪着不代表不会寂寞。”
“那要怎么才会不寂寞?”子邑觉得要是有人陪都不能摆脱寂寞的话,大概他自身也只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寂寞罢了。
未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人,要怎么证明自己活着呢?”
子邑突然有点懂了。那就更不能让未接近狐狸了啊,子邑愈发坚定了信念,他必须要守护那个小家伙。子邑的脑海里也终于拟定好作战方案。
“好啊,我带路。”子邑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然后他注意到未有所警戒地退了两步。我一点都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哟。子邑在心里说。
之后未若有所感地离他更远了。
……
为什么会有一种哀伤的感觉?
大概是为了未眼中苍白的天空吧,子邑偷偷看着她眼中倒映的世界,忽又想起那个在迷雾里消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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