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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莎打开了纺布做的窗帘。
暴雨之后天气十分晴朗。何况现在已近盛夏,所以窗帘已经挡不住强烈的阳光了。
窗户外面的天空泛着亮蓝色,但是现在还看不见太阳。有着奇特地貌的这个国家像是沉入了地下的遗迹般,被高耸的石壁阻隔环绕,就像是一口大锅。而生活在这地底之下的人们只有在上午8点之后才能够看见太阳升起。
艾丽莎一直习惯比客人早起床。这与其说是一种习惯,不如说是一种自律。艾丽莎留在骨子里的自尊不允许别人看见她可能比平时差劲的模样。
洗澡时水温尚凉。她穿上了比别的姐妹要优质得多的服装,虽然得绑上有些勒人的束腰这让她觉得不舒服,但这也是自律的一个环节。接着她对着镜子化上淡淡的彩妆——艾丽莎不喜欢太浓艳的打扮。作为店里的头牌,她对自己的容貌有着充足的自信,除非是前一天被客人过分地对待而留下淤伤,才会需要用大量的胭脂来掩盖。否则她拒绝在任何场合去迎合客人喜好。
不只是精致的五官,她的皮肤也要比同时入行的姐妹们更加耀眼,因为不碰药物是艾丽莎的原则,即使是在人生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她也坚持着不用药物来麻痹自己。虽然据说那些东西可以将神奇地痛苦转化成**,但这不过就是自欺欺人。如果连痛苦都去逃避,那么她的人生岂不是只剩了堕落和空虚。
艾丽莎坚信着痛苦是一剂良药,只有感觉到痛苦才能心怀人类的情感。一旦自己对过去都开始麻木,那么自己也就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资格。也就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艾丽莎的身世远不如自己的其他姐妹悲惨。身边的人尽是些从小就在毒打和饥饿之中挣扎的可怜人。有走投无路的孤儿,失去丈夫的幼妻,甚至是被父母背叛抛弃的少女。对于她们而言,在卡卡依姆工作反倒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解脱和归属。
但是艾丽莎却恰恰相反。
她的出身还算高贵。是一个北方的落寞贵族的子嗣。倘若艾丽莎的姑父,也就是前任大臣没有背叛自己的家族,那么之后的悲剧都不会发生。自己的父母不会因为考虑到家族未来而做出来王城的打算,也不会在半路被绑匪劫持。命运真是难以揣测。
但要说自己和这些人的天赋使命就是做娼妇那也太过悲惨了。倘若有那种一开始这么考虑过的人,那也是在跳进火坑之前的胡话罢了。每个娼妇,即使是在最高级的娼馆中工作的娼妇,也没有谁不心怀着离开这里的愿望。那也是艾丽莎的心愿。
离开了房间,艾丽莎给前台的伙计打了招呼便从卡卡依姆的门厅里出发,去向最近的杂货铺。店里其实还留着充足的食材用来制作一顿早餐,也有专门负责伙食的伙计。所以艾丽莎通常在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离开客人的房间,去嘱咐伙计准备早饭。
但是今天艾丽莎希望能亲自为昨晚的客人用上新鲜的食材——这只是对于那个男人而言的特权。
来到了铺着鹅卵石的街道。即使经过了暴雨的洗刷,红灯区的清晨也不会有任何清新的空气,这里充斥着酒精和呕吐物的恶臭,以及廉价野娼半夜在街边暗巷里留下的各种臭味。
艾丽莎再次想到卡卡依姆的工作环境当然算得上是好的,至少他们能用浓厚的香料味来掩盖熏天的臭气。
杂货铺在红灯区之外。得花上几分钟的步程。杂货铺的老板是个有些拘谨的中年人,留着不太整齐的八角胡,脸上的表情总是很不悦,大概是因为他总是接待着红灯区和黑市的客人,所以难免心头充满烦恼。不过对待艾丽莎的时候能够察觉他眉色之间稍有温柔的情绪,因为艾丽莎既不会和他不合理地讨价,也不会口气厌烦地讲话。艾丽莎对别人总是相当随和面带微笑,尤其对待杂货铺老板艾丽莎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敬意和友善。
——因为对方心地善良。
艾丽莎如此评价对方。至少他会把放坏的面包扔给街边的流浪汉而不是向他们索取报酬。而自己也至少一次收到过对方的恩惠,比如在自己尚且寒酸的时候多切一块面包给自己。而在这个国家,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善事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倘若当初在王城收留了自己的人能有哪怕他一半的善心,自己都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自己当初可是几乎被打得昏厥才被塞进了拍卖场的笼子里。
艾丽莎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情景。自己的眼前因为饥饿和痛苦混乱不堪,只有笼子外面充满了恶意和肮脏欲望的视线仿佛长鞭一般抽打着自己。那时候的艾丽莎是被卡卡依姆的老板相中的——不得不说那个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能从那样不堪的人型之中看出艾丽莎的潜力。
对方看上去比在拍卖场的其他人要斯文很多,艾丽莎甚至怀着可笑的希望,相信对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自己诉苦,并且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艾丽莎相信自己能得救。
但是艾丽莎显然想得太美好。买走艾丽莎之后对方不再露面,直到艾丽莎被卡卡依姆的人狠毒地教训和调教之后,他才再一次出现在了已经双目失去了色彩的艾丽莎面前,面对已经几乎哑口和崩坏的艾丽莎,对方对调教结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比那些将少女买走,然后虐待折磨,导致她们毁容缺胳膊甚至致死的变态更加可怕。
这个男人喜欢夺走的是希望和自尊。
本来艾丽莎就该如他所想的那样成为堕落的羔羊。但是艾丽莎并没有完全丢掉希望,即使是经过了那么多的摧残。凡事都有所转折,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般,至少表面上光鲜亮丽的艾丽莎存在。
从杂货铺买了食材往回走,街边的店铺这时大多数还没开门。这边离黑市很近,但是大多数还是尚且合法公正的店铺。有艾丽莎喜欢的服装店和首饰店。当然,大多数时候她只会逛一逛而已,而等到某个有钱的客人心情尚好,她就有机会得到额外的礼物。而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认识艾丽莎的,即使艾丽莎只是一介娼妇,但是并没有哪家店铺不待见她。一方面是她的身份没有一般娼妇低贱,另一方面是艾丽莎确实养眼而待人真诚和善。甚至有她在的店铺反而会招来更多的客人。
而一路走过来,到了红灯区街道的入口处会有一家诊所。
艾丽莎甚是讨厌里面的医生。那是个贪婪又卑鄙的家伙。
可以说是个毫无人性和医德的家伙。至少这个娼妇们最需要的职业,在他这里显得如此不堪和可憎。
——在艾丽莎的认知之中,几乎不可能有靠着仅仅通过努力工作来换得自由的人。与付出好不成正比的不公事实是:往往越是努力工作的那一方,越是容易感受自己命运的悲惨。
娼妇的工作难免会染上各种各样的怪病。尤其是那些不甚美艳或者被时间带走了新鲜和容貌的娼妇,往往因为会不得不低廉的价格而遭遇各种各样的客人,进而遭受疾病。
而娼妇在黑帮的眼中只是商品,被损坏又不抢手的商品没有任何价值。他们绝不会为生病的娼妇们出一分钱,只是眼睁睁看着她们在肮脏破烂的小房间中痛苦地死去。而唯一可以解救她们的这个医生也是把人命当做了赚钱的工具。他总是把药价抬得奇高,甚至是带动了整个王城的医疗价格,让其他所有娼妇都难以支付治疗费用。
如果说艾丽莎觉得这个世界上最该死的人是谁,那么她肯定第一个诅咒那个医生,其次才是把自己卖到妓院的那个骗子。
比起自己的遭遇,自己身边的人依旧悲惨让艾丽莎很过意不去。不得不说艾丽莎已经习惯了把自己的感情放在后面,倒不是说她多么心怀天下,这只是她长期自我精神保护而形成的习惯。
没有医生是件痛苦的事。但这一切的起源当然是疾病。
在艾丽莎尚且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她亲眼见证了同宿舍的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如何在短短一天里失去了呼吸。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活着离开,她不得不面对着选择:在肮脏中努力挣扎存活,或者在同样肮脏之后痛苦中死去。
从那一刻她选择了彻底放弃了自己的矜持和自尊,拼命努力学习如何讨好别人,如何得到那些至少在表面看起来友善又有地位的客人的宠幸。不得不说,她在这一方面有所天赋,或者说是与生俱来的魅力和资质,她用几乎别人望尘莫及的速度,在短短几年爬上了卡卡依姆的头牌的地位。
艾丽莎算是成功逃脱了惨死在疾病的魔爪之下的命运。成为头牌的她已经不会再去沦为穷光蛋和旅行者的发泄工具。
甚至她也能负担得起同伴们的医药费。艾丽莎也想起还今天得去诊所帮苏珊拿药。
苏珊比艾丽莎大上五六岁,也是和艾丽莎同岁时被带到了卡卡依姆。如今的苏珊已经因为长期的毒品和不卫生健康的工作以及巨大的精神打击中而越发黯淡无光。她已经面临离开卡卡依姆,被送去更加惨淡的地方工作的命运了。如今的苏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优雅和光芒,她现在就想是关在囚笼中的人一般。眼睛没有色彩,头发干枯,皮肤粗糙。而她原本温柔的性格也越发怪异和恐怖,时常陷入毒瘾的痛苦中疯狂喊叫,挣扎。苏珊的精神也几乎进入极限了吧,甚至她开始对艾丽莎胡乱地咒骂,说她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苏珊现在就是大多数无法为自己赎身的娼妇的晚期写照,疯狂、堕落、可悲。别说支付医药费了,如今她连生存下去都已经力不从心了。而艾丽莎仍旧自顾自地担负起了她的医药费。苏珊不是艾丽莎唯一帮助的对象,但却是艾丽莎良心中必须帮助的对象。
在自己刚刚来到卡卡依姆的时候,苏珊正是卡卡依姆的头牌。而那时苏珊待她不薄,从第一天初来乍到就相当照顾她。她会悄悄钻到鞭打艾丽莎的房间里给她擦拭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消毒水。会为因为恐惧和痛苦无法入睡的艾丽莎哼唱忧伤但温柔的小曲。
在自己被一头人型牲口粗暴地撕裂下体夺走初夜的那晚,苏珊像姐姐一样陪在她的身边。如果没有苏珊,恐怕艾丽莎早就在自己能迎来希望之前就精神崩溃了吧。所以这点程度的报答还是必须做到的。
本来两人是一起约定着要离开卡卡依姆,而且绝不碰药物麻痹自己是一起定下的约定,但是在苏珊倾心的客人死于一场黑帮火拼之后,她绝望并且崩坏了。
想必其他人都不会理解这种事情:**谈感情本来就很可笑不是吗?至今为止我们都欺骗了不知道多少的男人,为了留住客人,编造身世来欺骗对方,博取同情,用尽一切方法让对方迷上自己不就是娼妇唯一的的救赎之路吗?
而被艾丽莎迷得神魂颠倒地,想要为她赎身的也绝不在少数。
不过,艾丽莎竟然都拒绝了。
因为她知道,即使自己被赎身成为了富人家的小妾,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特别是当这些男人对她失去了兴趣之后——与其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在冷落中失去最后的尊严和自我,倒不如做个娼妇来得自由。当然,之前也说过:绝大多数像这样号称要把娼妇作为自己天职的女人,也顶多就是在跳入这个地狱的火坑之前昏头昏脑说出的胡话。
艾丽莎至今也没有承认娼妇是自己一生的命运。她依旧是在等待着,怀揣着渺小的希望等待着未知的未来——
艾丽莎一边思考着,一边来到了药店里。剧烈的药味几乎能让人昏厥。
而自己终于还是见到了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
“啊,艾丽莎小姐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魅力四射呢,老夫感觉甚是精神呢。”
眼前这个诊所的医生是个50上下的男人。他有着所有奸商所共有一般的所有特制,包括鼠目和兔牙,以及长了毛的黑痣。
“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精神呢。”
就连那猥琐的气质也是连同性骚扰的话语暴露无遗。
大多数付不起医药费的娼妇都会被他要求对其进行服务。所以他自己也经常染病用药,拘偻的身体浑身都透着臭气熏天的药味。完全就是一个被**吞噬了大脑的恶心男人。
每次和他对话艾丽莎总是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不过对付这么低级的一个角色,艾丽莎只需要浅浅一笑就可以让对方意淫上半天。
来这条街的大多数男人都不可能一亲她的芳泽。不是艾丽莎自吹自擂,毕竟,卡卡依姆的头牌就相当于这个国家最顶级的娼妇了。不论是气质还是修养,或者是社交手段,都是经过了千锤百炼。
“科尔先生,能看到您如此有精神真是太好了。麻烦您一直以来的照顾。我代表我的姐妹们对您表示最衷心的谢意。”
但就在艾丽莎伸手从前台拿走药包的时候,眼前的老头突然从柜台后伸出了皱巴巴的手掌,猛地抓住了艾丽莎的手腕。黏腻的触感让艾丽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肩膀一颤。
强忍住怒意,脸上的微笑面具勉强是没有掉下来。艾丽莎用缓沉而礼貌的口气回应:“科尔先生,您这样做可是要收费的哦。”
今天的这个家伙有点难缠。因为艾丽莎察觉在对方小眼睛中的狼光异常强烈。
“没问题啊,艾丽莎小姐,这是小钱。而且今天你只要为我服务,连那包药钱都能抵消了!”
“科尔先生,药钱我还是付得起的。”
“一次!一次就好!算你满足老夫一个小小的愿望好不好?”
“科尔先生,这样的事情可不太符合我们的规矩,还望您能够谅解。有需要的话,请到卡卡依姆来。”
老头就像是被这句话被激怒了一样,原本**笑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皱纹像刀疤一样清晰可憎。他张开了掉了不少牙齿的嘴大骂到:“我呸!装什么假清高啊!你不过就是一个臭**,就算能有几个钱也和那些躺在床上等着烂掉的家伙一样!”
“——你为什么不给我服务?看不起我吗?就你个臭**也敢看不起我??”
面对他毫无气势的怒骂,艾丽莎忍住没有翻白眼。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起来。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科尔先生。只是我今天休息,并不工作,如果您愿意,下次您来卡卡依姆,我会让他们给您安排最优先名额。”
——前提是你得出得起这个价。
“哼,你是觉得我没钱对吧??”他冷笑:“钱钱钱。**就是**,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要不是因为你给那些烂女人买药,我怎么可能会落到好几天都找不到**的地步?”
原来如此——因为艾丽莎自己出钱为伙伴治病,这个老东西已经很久没有找到机会用医药费换到一次泄欲的机会了。而且这个扭曲的家伙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迁怒于自己了。
真是无药可救啊。艾丽莎心想,用一种冷漠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动物一样低劣的人。
“这都是你的错,你知道吗??**就是**,装什么圣母?你不知道最近药价又提高了就是你害的?你才是让大家治不了病的罪魁祸首你知道吗??”
艾丽莎其实也没有那么多钱。娼妇大多数的收入都被黑帮收走,留下的钱往往都会被娼妇好好存起来留作给自己赎身的费用——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给带到了坟墓里。艾丽莎虽然比其他娼妇的收入高出数十数百倍,但是她的身价也是别人的几何倍。她相信唯一的出路就是等到十几年后人老珠黄再用存款把自己赎身。
到那时候包括黑帮在内,所有人也不会怨言。
所以现在艾丽莎并不是那么急切地存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承受这样毫无道理和人性的交易。况且对方得寸进尺地抬价药价,还把屎盆子往自己脸上扣——总有那么一天,这个老头就会向外面传播谣言,说是自己和他串通一气,导致娼妇的诊断费用越来越高,到时候自己就真的成了一个罪人。
人言最可畏。
想到这里,艾丽莎终于是忍不住了心中的一口怒气。她蜕去了脸上练就的百毒不侵的笑容——能让她褪去伪装的人,除了那个人,就只有眼前这个卑鄙的家伙了。
虽然这么讲很抱歉,但是纳姆,你和他可是唯一能让我自愿脱掉“衣服”的人哦。——艾丽莎心理自嘲到。
艾丽莎脸上的表情瞬间失去了防御,将内心的情感暴露无遗。
“那么你又能打算做什么啊,你这长得像从砧板上剁成酱的牛鞭一样的老家伙?你妈的羊水是硫酸才能让你变成这么恶心丑陋的一个东西。就凭你这个性无能的药人只配回去对着那具发黄骨架意淫发泄去,用生蛆的奶酪面包去夹住你那没用的玩意儿吧!你们相当合拍!”
显然,老头愣住了,抬头看着笑意全无的艾丽莎霎时哑口无言。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一个整天只会跪舔别人的娼妇敢对他这个样子说话。
——那你又能打算做什么啊?
然而事实却非常明显——他当然不敢做什么,对于卡卡依姆的头牌,就算弄少了她一根头发,黑帮都会把他命根子整个地拔下来。
看到老头眼角抽搐了一会儿,终于是焉皮球一样失去了气场,松开了手。艾丽莎也毫不客气地将手抽回,然后打算拍拍被抓过的手掌,就像拍走对方留给自己的污垢,但是却发现手背上面粘着她知名的腥臭粘液。
顿时艾丽莎由恶心生出了一股暴力的冲动,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了对方一个耳刮子。
“你他妈的在干些什么啊!”
时至今日,
艾丽莎依旧相信,
即使是娼妇,也有着不可出卖的东西。
也有必须守护的东西。
也必须怀揣着希望,不要将灵魂都失去。
2
本来和天气同样明媚的好心情被搅了个稀烂。
艾丽莎几乎是跺着脚回到了卡卡依姆。一路上也没有注意自己在娼妇中显得过于高贵的洋装已经被坑洼的鹅卵石路面的积水沾湿。
艾丽莎气急败坏地冲回了三号房间——
人人都需要一个发泄自己不满的渠道。即使是作为泄欲工具的娼妇。
艾丽莎的发泄对象不是墙壁或者花瓶,不是药物,更不是自己的身体——她可不会学习自暴自弃的娼妇随意伤害践踏自己的肉体。
虽然自己不会通过暴力和毒品来释放压力,但艾丽莎的发泄渠道也很简单——
艾丽莎站在床头。她看着尚且还处于安逸梦乡中的男人,这个常年不知道在如何奔波却总能弄到钱的神秘男人,此时此刻竟然会露出孩般安稳的睡颜。他有着邻国贵族一般的具有欺骗性的面孔,但是却有着晦暗的酱黄色皮肤,一头温柔的卷发却因为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在末端相当干枯。完全熟睡的双眸半掩着漂亮的蓝色瞳孔,修长的睫毛完全不像是混迹在场馆的常客——这个人倒不如说做为男妓也是绰绰有余。
想起昨夜凌晨的时候,那个狼狈不堪的人影顶着狂风骤雨,像是失魂了一般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满脸的不安,双眸中充满了艾丽莎不理解来源的恐惧,他求救一般地敲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当时的纳姆显然是吓坏了,失去了平日嬉皮笑脸,他害怕的样子竟然让自己心生怜悯。
而这时候他竟然完全忘却了昨天因为恐惧以及湿冷而浑身发抖的心情,没心没肺地顶着
太阳光呼呼大睡。
想到自己经常在夜里因为心中莫名的哀伤和虚无缥缈的希望而辗转难眠,白天还得承受各种压力,顶着笑脸面对惨淡的人生。但自己好歹算是幸运且成功的,而这个男人相对于其他客人,既没有大把的钞票,也没有显赫的身世,完全是靠着艾丽莎额外的照顾才能常常待在这个房间,凭什么这个家伙从来没有一点内疚感,反而能睡得比自己还安稳啊?
想到这里,艾丽莎内心的不快和不平衡感更是添了几分。她气呼呼地从浴室接过一杯凉水,倾倒自己的不满一样倒在了纳姆此时此刻最敏感的部位上。
“噫——!”
伴随着滑稽的尖叫,这个赤身**的男人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脸惊恐又茫然地看着艾丽莎手中的水杯。失魂一般的瞳孔逐渐聚焦,看清楚了摆着臭脸的艾丽莎和她手中的“凶器”,纳姆有着恼火地挠了挠头:
“我说,艾丽莎小姐啊——你能不能每次叫客人起床的时候都温柔一点啊?万一被你给吓坏了,这东西你赔得起吗?”
“一直以来吃软饭的家伙,可没有资格在这里装作客人的模样来和我絮絮叨叨。你欠我的钱已经够我去买好几头精力充沛的熊了。”艾丽莎好声没好气地放下水杯,将篮子里的东西放到了简易厨房里,把水放到洗手池中开始准备手上的工作。
“那种事情不是你情我愿的吗?”纳姆似乎很自恋地对艾丽莎眨了眨眼。
“得了吧,”艾丽莎翻了个白眼:“您这粗制滥造的报废品连给卡德伯爵舔皮鞋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厚脸皮,还敢每次都跑我这里装可怜。”
“话不能这么讲,”纳姆当然知道比起那种容姿自己确实还是差得远:“毕竟我第一次睡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新入行的无名小卒啊,没有我的长期指点和支持,你哪能有今天这番成就啊?”
艾丽莎显然是不喜欢讨论过去的话题,不悦地皱了皱眉:“你再胡说八道小心下次我给你弄折咯。”就好像是在模仿并威胁一样,艾丽莎顺势把手中洗好的菜叶掰成了两半,然后摆在了三明治上。
纳姆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他自然也知道艾丽莎讨厌被人谈起那段相当悲惨和不堪的时光。他自觉地站到了正在准备早餐的艾丽莎旁边帮忙擦起了盘子——这也算是他表达歉意的独特方式了。
不过,纳姆现在这个状况,只是让艾丽莎感觉更加不舒服。
她瞪了纳姆一眼:“你是从史前时代穿越过来的吗?真想撬开你那核桃大的脑仁看看里面是不是被苍蝇吃了个干净。要帮忙,麻烦你好歹先把内裤穿上行不行?”
“有什么关系啊,反正被你泼湿了,晾一晾嘛。”纳姆露出明显的恶作剧意图,摇摆起身子。
“嚯~?那也行吧。”
艾丽莎从篮子里面缓缓抽出来明晃晃的水果刀,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摆了摆刀刃,让阳光恰好可以被反射到对方最碍眼的部位上,然后慢慢加重了语气:“那我先把沙拉切好——今天手上有点汗,感觉可能会——”
“——手滑!”
咣当的一声,菜板上的黄瓜被残忍地一刀两段。
这场景让嬉皮笑脸的纳姆瞬间下体一凉。
“……那我先去洗个澡。”面露菜色的纳姆乖乖地闪到了一边。
等到纳姆舒舒服服地享受了早晨的沐浴之后,艾丽莎也做好了简单但是卖相尚佳的早餐。
嘴巴不饶人,可是性格依旧是那么温柔啊。纳姆心想,同时嘴角露出了让艾丽莎感觉很不爽的笑意。
从很多年前开始,纳姆就经常到这里找艾丽莎,即使是在工作之外,双方也能很融洽地交谈。那时的艾丽莎还相当稚嫩,很多时候都是纳姆帮她解围。而艾丽莎尽管总是用很轻蔑和不耐烦的态度对待纳姆,但是从来也没有露出过嫌弃的神情,更没有在飞黄腾达之后冷落他。除了经常和他斗嘴,纳姆找不出任何抱怨艾丽莎的理由。
昨晚也是,多亏了艾丽莎温柔的爱抚,纳姆才能从恐惧中挣脱,安稳地睡上一觉。
想到这里,纳姆对眼前这个女人突然心生感激。
“——哎呀呀,如果艾丽莎能够再温柔一点,我肯定就为她赎身了。”
纳姆带着半真半假的口气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而艾丽莎对于这句话则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动摇。
——纳姆并不是第一次对艾丽莎说出这种话,每次都能让艾丽莎的心灵点起层层波澜。
但是艾丽莎从来都没有接受过。
“就凭你?拉倒吧。没钱没势的拉姆先生。要娶我,你可得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才行。”
“哪有那么夸张啊——就算我不是腰缠万贯,但是养活你还是没问题的哦?”
“不要再说大话了纳姆先生。您要真有这个闲钱,麻烦你把这些年欠我的钱先补上吧。”
“……这是两码事吧……”
艾丽莎总是像这样用相当违心又合乎现实的理由拒绝着。
当然她内心真正拒绝对方的缘由很奇怪。比起考虑其他人在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艾丽莎并不考虑纳姆之后是否会背叛抛弃自己,或者说无法带给自己幸福——因为纳姆正是艾丽莎的希望所在——她所顾忌的是别的事:
艾丽莎一方面是觉得对方在开玩笑,倘若自己真的答应了,而对方只是在开玩笑,未免也太丢脸,而且损害了纳姆的利益;另一方面,艾丽莎隐隐约约察觉,自己如果真的答应了,会给纳姆带来不小的麻烦,因为艾丽莎能体会这个男人在很自觉地与别人保持距离,就好像生怕与任何人产生牵挂和羁绊。
艾丽莎多多少少能感觉到眼前的男人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他一直自称是一支商队的甩手掌柜,但是自从纳姆在多年前送给了自己一枚戒指之后,艾丽莎就知道纳姆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商人。
但是不论如何,在艾丽莎心里,纳姆是自己最希望的赎身对象,也是自己最不希望的赎身对象。因为他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也是最不想伤害和拖累的人。
想到这里艾丽莎嘲笑起了自己的愚蠢,身为一个娼妇,却总是思考和考虑一些和自己身份完全不搭边的问题。她总会忍不住去关心工作之外的事,或者人。就如她身为娼妇,却失踪怀揣着最致命的毒药——希望。
心怀希望的娼妇永远是最悲惨的。如同已经完全崩坏的苏珊。希望只会给娼妇带来最深重的绝望,如同定时炸弹。希望会让你在未来的生活中绕着某条看不见的线走向绝路。那条线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自己的行为准则。艾丽莎至今没有让人为自己赎身也罢,把自己赚来的钱平白无故花给别人也罢。都是因为那个名为希望的恶魔在教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艾丽莎总是会忍不住管起别人的闲事来。
“纳姆,”艾丽莎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早餐,擦了擦嘴,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轻描淡写地交谈起来:“昨晚你这个家伙弄疼我了。”
“哦哦。不好意思啊。”纳姆歉意地说:“稍微急躁了一点,以后会小心的……”
“没关系——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咳!”
纳姆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在这么容易松懈的口子上面冷不丁地给对方下套,便不由自主地被面包呛了一口。
一时间他愣了一半会儿,半张着嘴哑口无言。
不过即使知道自己露出了马脚,纳姆大概依旧没有打算坦白,用可笑的借口敷衍:“没什么。昨天打雷把我吓着了。”
很多事情艾丽莎并没有听纳姆提起,包括自己商队的细节——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商队。
从第一次见面纳姆就没有透露过任何一点关于自己作案的信息。不管是对商店的偷窃,或者是对贵族的欺诈,纳姆从不对任何人提起。即使是亲近的艾丽莎。这不是信任问题,而是责任问题,任何知道这种事情的人在事件败露之后都难辞其咎。何况像昨晚自己进入皇宫偷窃被抓了个现行,这种事情当然不能透露给艾丽莎。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在艾丽莎尚且不知情的情况下,等到通缉令下来了,纳姆和眼前的这个女人也不过就是嫖客和妓女的关系,并不会给她带来多余的麻烦。
而对于纳姆的不坦诚艾丽莎感觉到了拒绝交谈的意味,所以并没有追问,只是稍稍有些失望。她如今已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什么时候该选择给别人隐私和安静。其实像刚才那么直白地打探对方,这样的做法不符合她行为准则。只是因为昨夜纳姆的惊慌失措确实太少见了,想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纳姆一个人难以解决的麻烦事情。
如果纳姆真的有难,自己绝不会袖手旁观。即使是要用巨大的代价再次去恳求自己的主人——那个无情冷血的黑帮头子。
这不是第一次艾丽莎想要帮纳姆了。记得当初为了给纳姆求医——在卡卡依姆因为自己被客人粗鲁地侮辱,尚且年少不懂事的纳姆直愣愣地用酒杯砸了对方的后脑勺,结果被对方同行的人打了个半死,浑身是血奄奄一息——那时尚且身无分文的艾丽莎跪在黑帮头子面前,恳求对方给予自己帮助。而对方似乎是不能想象自己手下的商品会怀揣着这么复杂无聊的情绪,他的眼神中出现了很大程度的不屑和嫌弃,似乎是厌倦了这样的艾丽莎。
男人第一次和自己进行了谈判:纳姆可以获得治疗,但是艾丽莎必须去一个以残暴闻名的贵族家中去,为那个贵族进行为期一周的服务。那贵族已经付了足够为艾丽莎赎身的钱。这几乎是买走了艾丽莎:也就是说,不管艾丽莎遭受多么变态痛苦的虐待,黑帮也不会对她出手相助。——这个交易简而言之就是用自己的性命换取纳姆的性命。
黑帮显然觉得艾丽莎这种心怀希望的商品并不适合待在身边,于是被简单地舍弃了。
艾丽莎几乎是抱着必死的觉悟开始了自己的任务,在进入公馆的时候,她浑身都在颤抖。但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嗜虐又变态的老伯爵在第一个夜晚死于心脏病。而他的儿子,一个叫卡德的瘦弱青年却对艾丽莎产生了相当的好感,并在共度良宵之后对她深深着迷。
因祸得福,这次经历成为了艾丽莎人生的转折点,为她在上层社会打出了名头。
艾丽莎几乎是带着荣耀回到了卡卡依姆,看着满身绷带的纳姆,艾丽莎庆幸两人都活着逃过了一劫,眼睛中泪水打转。那时起艾丽莎就在心里产生了抱怨——明明就是个靠不住的男人,却偏偏喜欢逞强。艾丽莎为纳姆的未来感到担忧。
“——今天你有空是吧?”
趁着艾丽莎无奈地叹息的间隙,纳姆赶紧转移了话题。
“对,今天是安息日。而且——”
还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对于艾丽莎,每年这个月的第十三天都是一个相当值得纪念的日期。
“想不想和我去逛个街啊?”
但是纳姆没有察觉似的打断了艾丽莎,并且继续自己的会话,这让艾丽莎很不满。
“跟你有什么好逛的。穷光蛋一个——哦不,纳姆阁下只是单纯的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而已。”
“你不能指望每个嫖客都能像那些不愁吃穿,连脑子都不用转就可以仗着家族权力猎取别人劳动成果的公子哥一样大把大把地往你身上砸钱啊。”
“那你又能往我身上砸些除了腥臭液体之外的什么玩意儿呢?”
“……”
“怎么,纳姆阁下为何不说话了?好歹还能在劝我出门的方面再努力一下吧。”
“……今天不是那啥……有在广场拜见邻国的圣修女的仪式吗?你不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
“据说修女很漂亮哦 ?”
“我为什么会对女人的漂亮感兴趣啊?”
“你不怕今后那些有钱的贵族都不来找你,而去找圣修女调情了吗?”
“求之不得,难得能清净。让我能安静休息几天是几天,最好永~远没人来打扰我。”
“那会烂掉的。从里到外化作一滩烂泥哦。”
“指的你的脑子哦?”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吵着。
艾丽莎多希望这样真实而无聊的对话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除了纳姆,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发泄和倾诉的男人。所以从某个方面来说,从来只收纳姆一半的费用也不是完全亏本的买卖。
在和这个愚蠢的男人争吵的时候,仿佛外面的混乱世界和自己就已经隔开了。甚至能让爱丽莎产生一种错觉——
大概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吧。
普通人的生活还真是幸福啊。艾丽莎心想。
所以即使是娼妇,也有想要争取的东西。
所以即使心怀希望,也不见得尽是些悲伤的事情。
3
今天广场上似乎被填满了人。
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国家,王城的广场也是相当热闹的。
各式各样的店铺也充斥在广场的各个角落,来来往往的人群比以往更加热闹,其中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即将在广场的一侧,衔接皇宫的高墙上,邻国神秘的圣修女将会召开谒见仪式。
艾丽莎并不希望在自己难得休息的一天还被可能遇见的客人认出来,并且被打扰,所以换了一身朴素而平常的行头随纳姆出门。但即使如此,她也是在人群中相当受到瞩目的存在。
“你还真是不论何时都一幅光彩照人的模样呢。”纳姆说道。
“和你们这些臭男人当然不一样。随时保持自己的形象是这一行最有用的招牌。就算不穿得招蜂引蝶,也必须赏心悦目。”
“是这么个道理……”纳姆一边牵起了艾丽莎的右手,把视线停留在对方的食指之上:“话说回来,这都快七八年了,差不多也该把这个戒指换掉了吧?想必你梳妆柜里已经有一大把高出它好几个档次的首饰了啊?”
艾丽莎有些不悦地抽回手,冷冷地瞥了纳姆一眼:“没这个必要。”
这个戒指看上去相当有年头。与其说当做送给花魁的头筹,倒不如更适合戴在那些对自己的生活和未来已经看透,躺在摇椅上怀抱着襁褓中婴儿的老妇人。
陈旧的红宝石镶嵌在镀金的铜质底座上,闪着已经因为年岁而黯淡的光。与艾丽莎的气质完全不搭调。
任何人来评论这款戒指,都只能说送这个礼物的人脑子和审美就有问题。
但这恰好就是这么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带来了这么巧的一段孽缘。
在艾丽莎刚来到卡卡依姆不久,刚刚长出了胡茬的纳姆也是第一次和伙伴们混进了这个娼馆。完全就是个处男的纳姆和尚且战战兢兢,整天被客人抱怨的新人娼妇艾丽莎也阴差阳错地邂逅了。
纳姆那一天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所以便被同伴们“邀请”着来到了卡卡依姆。事实上,只是一直不讨喜的纳姆被这群家伙强迫着请了客。一帮人兴高采烈地来到娼馆,其他人相当熟络地去找自己早就倾心的对象,只留下了纳姆一人傻愣愣地待在原地不知所措,最终只能选择落单的没人搭理的艾丽莎。
艾丽莎那时显然是故意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这会儿的艾丽莎面容憔悴得不成人形,简直是注定了活不久的那种类型。自然也没什么人会愿意选择充满了晦气的家伙。没有客人和业绩,自然也就得不到店里的顾及,饥肠辘辘的艾丽莎目光无神地望着地面,直到某人端着一盘放着面包和牛奶的白瓷盘递到了眼前。
艾丽莎在食欲的驱使下不能拒绝纳姆的邀请,跟着纳姆进到了一个空房间。
对男女之事还相当生疏的两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就像过家家的小屁孩。过程也是惨不忍睹,这惨淡的经历险些让纳姆从此断绝与娼妇的来往。
而在这整个过程一直叽叽歪歪,满嘴胡言乱语却又毫无威慑力的纳姆,就像是在嗡嗡叫的苍蝇一样吵得艾丽莎脑仁发疼。明明已经失去了色彩的眼神在这念经一般的折磨下,逐渐被涂上了愤怒的红色,艾丽莎积了数月的满肚子痛苦和怨气终于在这一晚被纳姆给引爆了。忍无可忍的艾丽莎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把床头边的花瓶砸在了纳姆头上。而满脸懵逼的少年除了显得很慌乱,连被妓女殴打的怨怒都没能产生。当时他对女人的眼泪还没有任何抵抗力。
纳姆心头也相当委屈,明明是来享受人间的一大乐趣,自己却莫名其妙成为了脑袋上被妓女砸了个坑的傻帽,而且还非得安慰那个蛮不讲理的娼妇。自己必然将成为众人的笑柄吧。
两人以这种莫名其妙又尴尬的过程结识。再到后来,逐渐对纳姆敞开心扉的艾丽莎反倒成为了两人交谈中话多起来的那一个。面对纳姆就忘记了沉默是金的艾丽莎总是毫不遮拦地发泄心中的情绪。但是这种相处方式纳姆并不反感,反而越发喜欢听这个多嘴的妓女讲述那些自身的无聊故事或者吐槽他的所作所为——这是种难能可贵的认同感。
在这一年艾丽莎的14岁的生日时,同岁的纳姆从拍卖场的仓库偷走了刚刚到的货。其中一件就是一个有些老气的红宝石戒指。纳姆将它送给了艾丽莎。
但只有艾丽莎自己知道,纳姆无意中戴在她手指上的戒指有着什么深刻的含义——那枚戒指是母亲的遗物,本来已经不可能失而复得的东西却在阴差阳错中,返还到了自己手上。
被各种感情冲昏了头脑的艾丽莎,在那一瞬间相信了神明的存在,并且错误地把无心插柳的纳姆当成了自己的英雄。而自己心中至今还怀揣的名为希望的毒瘤正是在那一刻诞生的,至今也在无时无刻折磨自己。
虽然如今艾丽莎已经想通了答案,知道了一切都是无心的巧合,但那份感情似乎已经慢慢沉淀了。而作为自己各种复杂感情的寄托,红宝石戒指也没有他人眼中那么不堪。
显然在所有人送的首饰之中,只有这个戒指是她唯一珍惜的存在。
而眼前的家伙,虽然从一开始就让自己感觉讨厌无比,却也一样无可替代。
“嘿嘿,就那么喜欢我送你的东西啊?”
没有注意到陷入回忆的艾丽莎,纳姆只是得意洋洋地自夸了起来。
“果然还是我有眼光,当初把这个玩意弄到手还真是明智之举啊——那么看在你这么珍重的份上,要不以后咱两再打个对折怎么样?”
得寸进尺的纳姆把脸伸到了自己面前,本来还算英俊的面孔因为贪婪变得愚蠢无比。
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没出息的一个家伙?艾丽莎心里不由得生出来一股恼怒。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不过也就是个娼妇而已,对其他人怀有感情本就是可耻。然而越是这么察觉到现实总是不经意在和你开玩笑,这种充满内心的矛盾和纠缠就越是让艾丽莎的心里烦闷不堪。
就像是每次见面都会发生的事情一样,艾丽莎毫不客气地朝纳姆脑门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你再得寸进尺,连店里头的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嘿!我闪……!”
但在一巴掌扇出去的一瞬间,艾丽莎就后悔了——明明该稳稳套在手指上的戒指竟然脱离了关节,朝着远处飞了出去。
两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戒指在蓝天下闪了一道红光,然后消失在了远处的人群之中。
“……”
“……”
“……啧,我就说嘛,艾丽莎你是该换一个更合手指尺寸的戒指了。”
“你再废话就废了你哦!还不快去给我找?!”
尽管纳姆抱怨着自己蛮不讲理,却还是乖乖地钻进了人流之中。
一边等待着纳姆找回戒指,艾丽莎一边感叹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了。
虽然有个会占卜的姐妹告诫过自己今天运势很是不佳,但是没想到会这么让人讨厌。难得遇到自己喜欢的大晴天,却从今天凌晨开始就一直让人烦躁。先是在睡梦中被鬼招了魂一样的纳姆强行拉起来加班,然后大清早又被恶心的男人纠缠,而现在连戒指都给丢了。
要是真的丢了自己也无可奈何。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尺寸也确实不合。并且自己现在也不再是好多年前那个尚且抱有幻想,想象哪一天可以在某个夜晚脱离魔爪,凭着自己的戒指在他的陪伴下越过重重苦难,最后找回自己家族的可悲少女了。
说到底,那东西也就只是一个戒指。没什么实质性的依托。
艾丽莎只是觉得倒霉而已。
今天遇到的所有东西都让自己感觉很倒霉。——包括眼前遇到的这个颤巍巍的,手持一个破碗的身影也是。
“……好心又美丽的姐姐……帮帮我吧——”
她为什么偏偏找到了自己啊?
明明已经从好几个人的面前路过了,为什么不先向那个一看就很有钱而且脑袋和身体里面都装满了猪油的家伙乞讨啊?你好歹是个女孩子,稍微的使点手段和小小的牺牲就能混到足够你一个人生活三天的硬币了啊。
像这样只会摆出哭脸的人可是不会招人喜欢的哦——这可是经验之谈。
这是艾丽莎在工作中学到的经验,不管睡在怎么样肮脏难堪的环境之中,又或者面对的是如何凶残又虚伪的人,每个人都还是喜欢无论何时都脸上挂着靓丽笑容的人。在艾丽莎这些年的听闻当中,也只有像这样不断在痛苦中强装笑颜,努力绽放光辉的娼妇才有被赎身的可能。
所以你得学会去讨好别人,用肢体,用笑脸。而不是一味地求饶诉苦。
想到这里,艾丽莎才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变得如此不堪——对方尚且没有堕落到自己这番田地,当然也学不会利用自己那套手段来生存。
“好心又美丽的姐姐,求求你施舍一点什么给我吧。我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邋遢,但是用雨水进行过最低限度清洁的娇小身影,艾丽莎心头泛起了千万思绪。
这样的存在在王城绝对不算少数。当然,绝大多数的乞讨者其实都不是王都的人,和大多数的娼妇和流浪汉一样,他们往往都是从王都外的城市,背井离乡怀揣梦想,结果被可怕的城市骗到身无分文的人。
艾丽莎有些同情她。自己当初和父母出于关系到家族存亡的原因,离开了家乡,在半路却被强盗抓住。她自己则是躲在被剖开肚子马的尸体里面才逃过一劫。之后勉强流浪到了王都,被收留,被欺骗,被拍卖到了卡卡依姆。
想必眼前的人如果走投无路必然会重蹈自己的覆辙。当然如果对方有缘来到了卡卡依姆,自己保证会像苏珊一样,温柔地对待新人。
所以艾丽莎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慈悲是最美好的奢侈,也是最沉重的负担。
这个国家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就连自己也是身不由己。更何况,来自弱者的欺骗也是不在少数——谁知道这个家伙是不是在自己面前装作可怜,在白天骗了足够的钱,到了夜里却大手大脚地在赌场里面挥霍呢?艾丽莎清晰的记得,多年前自己在某个白天,出于好心将硬币交给的失去双腿中年人,那人却在太阳落山后在自己眼前摇身一变成为四肢健全的嫖客。
像这样的越来越多的教训让艾丽莎对弱者逐渐趋于冷漠。
但是今天她又难得地心生了慈悲,尽管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希望通过日行一善来终结这一天的倒霉运气。
艾丽莎叹了口气,一边嘲笑自己的愚蠢,一般对自己尚存的良知感到怜悯。
但是就在艾丽莎打算施舍给对方一枚硬币的时候,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自己的荷包已经不知了去向。
她慌慌张张地转身,在自己身边寻找踪迹。
怎么会呢?明明刚才还在啊。
而就在她重新回过头的时候,面前乞讨的小女孩也不知去向了。
——完蛋,被耍了。
趁着自己走神,艾丽莎已经被某个团伙偷走了钱包。
真是大意。自己居然被这么简单的小伎俩给骗走了荷包。明明早该察觉,对方的目的是落单的“蠢女人”,而不是被保镖拥护的有钱人。
艾丽莎懊恼的扶住额头,想到今天真是倒霉透顶。头顶的烈日也开始变得燥热无比,艾丽莎无力地跺起了脚。然后抬头看着空无的天空,狠狠地唾骂了起来。
“混蛋——!”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身无分文的艾丽莎没有资格坐到旁边的小铺乘凉。只能无奈又失神地呆立在原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自己看上去就像被情夫骗得人才两空的笨蛋女人一样蠢极了吧。
“真是稍微不看着你就马上出事了——啊唔……!”
一听到耳边传来了纳姆略带嘲讽的口气,气急败坏的艾丽莎立刻从几乎昏厥的状态中活了过来,一个转身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在了对方的小腹上。
“找个戒指需要花这么久的时间吗?都快半个钟头了!——戒指找到了吗。”
“找到了……”纳姆勾着身体,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戒指以及,自己丢失的钱包。
“……你是怎么……”艾丽莎很是惊讶地看着失而复得的两个物件。
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通过什么方法,刚刚被偷走的钱包奇迹般地出现在面前。
“嘿嘿,”纳姆还尚且没从打击中缓过来,弯着腰,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艾丽莎能感觉对方现在正在忍者不笑出声来:“我对绣着自己名字的东西可是很敏感呐。况且后面还加了一个心形符号,就算是混在人群当中也是相当扎眼啊。”
“你……!”艾丽莎瞬间哑口无言,自己的小心思被当事人如此直白地察觉,瞬间让她羞愧不已。
“哈哈哈,卡卡依姆的头牌居然还会为这种小事情脸红?这件事我真是能吹一年啊。”
“闭嘴啦!”艾丽莎慌乱地糊了一巴掌,被纳姆轻松躲过。
“东西都找回来了还有打我啊!太不讲道理了吧。”
“本来就是你的错!整天叽叽歪歪,像个苍蝇一样,烦死了,任谁都想给你一巴掌。”
“自己大意被偷了包也怪我咯?我可是好好帮你教训了那对惯犯呢。”
“多管闲事!我乐意!我故意做施舍不服啊?”
“嚯,真是大方呢。但是面对老朋友连个友情价都不肯给呢。你这薄情寡义的虚伪女人。”
“你自己平时不也是又抠门又没气度?我只要开口,人家卡德伯爵可是能给整个贫民窟都发粮食去的。”
“老提卡德那个小白脸……你可知道他家里收租税收的最厉害?贫民们一半的血汗都被他们捞走了。”
“哼,你这人又狭隘又阴暗。”
“我狭隘我阴暗?那好,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卡德伯爵,倒是把我名字从你荷包上面换掉啊?”
“……你!”
“怎么?不想?还是说不会拼啊?来来来我教你,看——首先把我这个NAM的第一个字母和最后一个字母去掉。”
“……”
“然后加上CRD。就像这样:CARD……来,跟我一起读:Caaaaaaaaaaaar——d。”
“……我卡你个死人脑袋啊!!”
艾丽莎觉得,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了。
即使是娼妇,也希望被上天有所眷顾,
希望能得到幸运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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