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 three
“咦，居然是名可爱的人类小孩？”
夏里发出很惊讶的声音。
“喂，大叔，我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不是小孩了！”被称作小孩的人类大声反驳。
“撒谎可是不好的习惯哦，尤其是还处于这么可爱的年龄……”
末羽故意这么说，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人类少年。不过，这也算是事实嘛，她和夏里的实际年龄都在一百岁以上。
“啧！”
似乎是放弃了解释，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头顶还粘着些许雪沫。
“话说这是陷阱么？”
他指着脚下还踩着的坚韧藤网。
“没错。”夏里回答——同时他感到很诧异，难道这名人类的少年一点都不害怕他这张狰狞可怖的样貌？
“好厉害。”
少年发出惊叹的声音，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原始的陷阱，刚才被吊在半空的不快和牢骚立刻被抛诸脑后。
正是冬日最寒冷的时候，大雪覆盖了这片广袤的森林。趁着某天天晴，闷坏了的末羽拉着夏里跑进了森林深处，恰好发现这名被陷阱困住的人类少年。
话说那陷阱似乎是以前生活在这片森林的某位精灵族布置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居然还能生效。
“喂，人类的小孩，还不赶快离开，这里可是禁止入内的哦。”
“我不是小孩！我有名字的！我叫介，松川介！” 名为松川介的少年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跳着大声抗议道。
“唔，这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夏里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我也是。不过……没印象了，话说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孩子嘛！”末羽摸了摸松川介的脑袋，刚好替他拂掉头上的雪沫。
“大人们真是好过分……太讨厌了！”
松川介露出委屈的表情，略感挫败。他拥有黑色的头发，那对同样漆黑的眼眸仿佛天上的星辰般耀眼，只是此刻显得有些颓然。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可是很危险的哦。”末羽微笑地伸出食指提醒道。
“有这位大叔危险么？”
少年不怀好意地指了指夏里。
“……”
夏里无言以对。从他的面貌来看，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谁让他一直称那少年孩子来着，终于轮到被报复了。
“噗嗤……”
末羽忍不住掩嘴笑出声来，眉眼弯成了盈盈的月牙。
“咳咳……少年，是叫做松川介吧，我问你，为什么不顾禁令闯入这片森林？”
夏里轻声咳嗽了几下，一脸严肃地盯着松川介，那张本就满是伤痕的面庞更加恐怖了。
“那个……我只是很好奇……”
松川介开始有些不自在地挠头，眼神也偏向一边。
“好奇什么？”
夏里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精灵和翼族到底长什么样。”
“……”
夏里再度沉默。
“就因为这个理由？”
末羽盯着少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嘛……算是吧。”松川介低着头，很小声地回答。
“对不起，作为造成这一切不幸后果的人类后代之一，竟然还对你们如此无礼——请原谅我的任性。”
少年用力握紧拳头，很认真的朝夏里和末羽鞠躬道歉。
“唔哇！”
回应他的，是来自末羽的那一记不轻不重的手刀。
“所以说，松川介——”
“你真是麻烦的人类小孩呢。”
夏里和末羽一齐说道。
“我才不麻烦呢，要重复多少遍你们才会相信，别把我当小孩看待！”
十八岁的少年，松川介再次感到莫名的挫败感。
《《《《《《《》》》》》》》
空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发现自己平躺在吉普车的后座上，晕沉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似乎有无数只恼人的苍蝇在耳畔飞舞。
月亮不知何时升起，莹白的光透过车窗照了进来。少年忽然用力咬紧了嘴唇，抬起右手的手臂遮住双眼，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身体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什么嘛……”
空自牙缝里挤出低声的呜咽。
“羽，明明约定好了啊，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么……”
“悲伤的少年哟，你是否还想继续追随那名少女的脚步？”
耳畔忽然传来蛊惑般的言语。
空揉了揉眼，挪开手臂，视野里出现的居然是倒立着的红发少女的头部。
他立刻坐直身体，打开了后车门。
名为往生的少女朝后退了几步。空下车后，顺手带上了车门。
后半夜的风冰凉刺骨，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抬头看向夜空，群星各自闪耀着，汇聚成沙数的银河。满月的清辉洒落在三途河对岸，可以看见那片逐渐枯萎的红色花海。
“请问，我该怎么做呢。”
空盯着红发的少女，野性的黑瞳深处，那只绝望的幼狮开始重燃希望。
“很简单。我载你过河——当然，你再也无法回到这边的世界了。”
红发的少女依旧露出那种极其复杂的微笑，她以无情而又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少年。
——少女便是这样的存在。
——她本身如此矛盾，如此对立。
——根本无法和解。
——像是披着人形的怪物。
“非、非常感谢！”
“感，谢？”红发的少女似乎感到一丝迷惘，然后她以残酷的口吻说道，“不，少年，千万别感谢我——我啊，或许是在让你去送死呢。”
“为什么？”
“看见那些凋零的彼岸花么，它们代表着死者的灵魂，如今正沿着三涂河前往冥界。你还是生者，若是选择横渡三途河，将承受千万死者生前的业罪。”
“你会陷入噩梦般的幻境，如果在我抵达彼岸之前还未清醒过来，少年，你的灵魂可就再也无法回到这具身体里了——换句话说，你会死去，和千万死者的灵魂一起前往冥界。”
“即使这样，你还愿意渡河么，少年？”
红发的少女再次吐出蛊惑般的言语，她微微眯起的赤瞳里，流露着悲伤的颜色。
“我愿意。”
空坚定地回答。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
自那以后，松川介经常会偷偷一个人溜进森林——这里的防范已经远远没有当初那么严密，实在是因为夏里和末羽太过安分守己了，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逃跑的打算，时间久了，那些围绕森林定期巡逻的士兵们也就逐渐散漫起来。
于是，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木屋前的树墩旁又多了一只影子。身为人类的松川介，身为精灵的夏里，身为翼族的末羽，本来永远都不会遇见的三人，热烈交谈的模样仿佛世间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森林逐渐减少，名为松川介的少年亦在逐渐成长。事实上，在遇见夏里和末羽之前，他一直都很孤独。
——这是某种高高在上的孤独，松川介自己这么认为，并且引以为傲。从小他就不屑于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认为他们之间的游戏仅仅是浪费时间的行为方式，相反，他更喜欢历史书籍，音乐和机械零件，觉得这些才是美好的事物。
那天，少年久违的选择夜间造访森林。
简陋的木屋里亮着清冷的白光，松川介曾听夏里提起过，那是精灵制作的，名为【冰萤】的古老吊灯散发出来的光。
“夏里，末羽，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父亲大人希望我能够进帝都深造。”
“介，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夏里微笑着问松川介。
“唔……不知道，因为想要去做的事情，想要实现的愿望，真的是太多了。”
二十岁的松川介已经长出了青涩的胡茬，他露出些许迷惘的表情。
“不知足的小鬼，难道人类的心思都是这么复杂的么……”
“不是哦。”
松川介苦笑着摇摇头。
“如果哪天这个世界毁灭了，那一定是因为我们人类太过贪婪。”
“介，可你不一样。”
末羽抬手摸摸松川介的脑袋，很温柔地说，像是对待仍未长大的孩子。
“……”
松川介没有回答。
木屋里瞬间变得好安静好沉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倒不如说，谁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夜风呜咽地穿过月光下的森林，穿过木屋下的平原，穿过那座钢铁的城市。或许这才是如今世界上最自由的存在了，不管人类建立多么坚固的堡垒，不管多么遥远的天空与海洋的边界，它都能抵达最后的终焉之所。
“抱歉。”
松川介起身，朝夏里和末羽深深鞠了一躬。他在木屋门口停住脚步，月光流泻，风吹动衣摆的流苏，单薄的影子贴在身后木屋的地板上。
“真美啊……”
松川介抬头看向夜空，发出由衷的赞美。
他忽然回过头来，朝末羽露出悲伤而又期盼的微笑。
“末羽，我好想再次看见天空的翔舞呢。”
“那么，晚安，我的朋友们。下次再见。”
松川介不再犹豫，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森林深处。
人类征服了整个世界。
然而自身内部的某些矛盾根本无法妥协，诸如信仰，宗教，肤色，人种，政治……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科技，经济以及资源。
在这些复杂因素交织的背景下，曾经签订的同盟合约现在几乎成为废纸，各个强国政体开始拉帮结伙，试图将更多的国家绑上自己的战车。
由于人类私欲的过度膨胀，各国之间的军备竞赛愈发紧张，这直接或间接加剧了世界资源消耗，也致使环境恶化更为严重。
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人类的战争迟早有一天会打响，到时候整个世界将会陷入怎样的灾末？
公元1980年。
人类再也很少看见蓝天，取而代之的是灰霾弥漫的天空，透过空气里大量悬浮的颗粒微尘，即使是正午的阳光，看上去依旧像是黄昏的颜色。
松川介终于回来了。
他偷偷地溜进森林，见到了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夏里和末羽。
那天三人坐在树墩上发整整一下午的呆。这里再也嗅不到树叶夹杂着木槿植物的清香，亦无法享受午后微醺的阳光。原本广阔的森林几乎被砍伐殆尽，只剩下绕着这座木屋周围的一小片林木。
“才短短五年，这里变化很大。”
夏里以叹息的语调低声说道。
“可是夏里和末羽，你们几乎都没什么变化呢。”
已经二十五岁的松川介，看起来成熟高大了不少。他的眉眼轮廓变得坚硬起来，头发朝后梳得根根笔直。
“介，而如今你已经长大了。”
末羽的笑容依旧那么好看，她像很久以前那样，轻轻摸着松川介的脑袋。
“末羽，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松川介拿下她的右手，露出歉意的微笑——这代表着，他不愿意永远都是末羽眼中的，长不大的孩子。
“还有，请允许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明天，我就要结婚了，那是我在帝都认识的，非常漂亮，又非常温柔的女孩呢。”
松川介似乎脸红了，他害羞的模样还留着当年的影子。
所谓的人类，或许正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吧，明明再怎么刻意，明明再怎么伪装，终究还是无法逃避心底孩子的一面。
“结婚……那是什么？”
末羽露出很好奇的目光。
“末羽，你居然不知道结婚的意义？”
松川介感到很惊讶，他忽然看了一眼夏里，后者开始有意无意的回避他的目光。
“结婚啊，按我们人类的方式简单说明，是指两人相爱，生子，然后白头。”
松川介一边回答末羽，一边朝窘迫不安的夏里投去戏谑的目光。
于是，那夜松川介离去之后。
“呐，夏里……我觉得我很爱你。”
躺在床上的末羽忽然很突兀地朝夏里表白——她并不明白爱是什么，源自翼族内心深处的本能告诉她，这种名为依赖和信任的情感，或许就是所谓的“爱”也说不定。
“唔，所以说……末羽，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夏里此刻的内心真的开始不安起来。
“就是……如果你也爱我，夏里，我想和你一起相爱，结婚，生子，然后……白头。”
她从背后拥住了夏里瘦削的肩膀。
“好温暖啊，夏里，我感觉很安心。”
良久，传来这样的答复声。
—— “嗯。末羽，我也是。”
笨拙的，不善表达的【王子】，终于可以和【公主】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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