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还是来了？”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两人的影子，归途的路上染成一片金黄色，夏蝉不厌其烦地鸣叫不停。
筱享受傍晚的凉风吹过他的脸颊，吹走他那因恐惧而苍白的脸色，将心底里的所有不安悄悄抚平，许久之后，他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微微加重了一些。
北川咲子不甘落在身后，她还是胆怯地环抱身体，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她，走到了筱的左手边。
“这真是个好问题呢。”
如果筱加快了脚步，咲子也会跟着加快，那副令人怜悯的样子抢眼地入了筱的眼球，即使假装不在意，余光还是拼命地可怜她那受伤的模样。
她的神情染上了红光，低垂着头，脆弱的眼神微微向上抬起，窥视筱这边会有何反应。
“我不想对不起咲子小姐，毕竟一直以来受你照顾了，前段时间还因为车祸的事情劳烦你了。”
雾岛筱有个无可救药的缺点，只要是对咲子说的谎言，都是白痴到不行的假。所以，咲子也一定很轻易就明白了。
“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些。”
也是啊……
筱之所以说出口，也只是为了缩短回家中途时两人之间的沉默。
但他想逃避，这件事情却无可否认。
“刚才，雾岛小弟很帅气噢。”
“那是骗人的，实际上心里已经怕得要死，那之后我不是都吓得瘫倒在地上了么？”
不仅如此，更加丢人的是，筱居然因为压力大到吐了出来。
“虽然是这样。可是，逞强这一点也很帅气噢。”
“咲子小姐是那么看待我的么？”
“嗯，我想今后也是如此。”
她说的今后是什么意思？筱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这句话非同小可，绝对不是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不一会儿，筱听见了小石子滚动的声音，他不由得被吸引住了注意力，才发现咲子带着落寞的笑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双手挽到身后去。
纤细的身材在黄昏的辉映下，仿佛披上一层鲜红的嫁衣，那张忧郁的侧脸迷得令人窒息，长长的猫尾巴般的双股辫低垂着。这一刻，筱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个男人背水一战也要与咲子发生性关系的原因了。
然而，他不会那么做。
“啊~”
咲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清脆悦耳的声音自然流入筱的耳边，这时筱恍然想起来咲子其实是个16岁的少女这一回事。
“没想到雾岛小弟是不坦率的个性么？”
“没那回事。”
“可是雾岛小弟很顽固噢，即使是现在也不肯说实话么？”
“……”
实话么？
筱不禁停下了脚步，当他再次把视线落在咲子脸上的时候。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那双染上绯红色彩的瞳孔，燃烧着筱不曾看见过的热情，渴望地看着筱。
这意味着什么，筱不是不明白，正因为明白了，所以才会感到茫然。
筱至始至终都只是在依赖咲子的温柔，或许今后他还想依赖那份温柔继续活下去。
但，那绝对不是恋爱的心情。
筱的内心很明白，即使此时此刻，他的胃部像是被火灼烧一样，他还是清楚。
“咲子小姐，我只是个没用的废人，是社会最底层的那一类人。”
咲子明明什么都没说，但筱却隐隐听见了她的告白。
“才没有那回事，雾岛小弟有着许多优点，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优点？”
那双热情的眼眸时刻都没有移开过，筱也不知不觉与她对上视线，一旦对上了，就仿佛被不知名的引力吸引住般无法移开。
“雾岛小弟。”
那双冰凉纤细的手，轻轻触碰筱的胸口，仿佛要聆听筱的心跳声，以此来判断真心般，她把头贴了上来，筱却无法拒绝。
“雾岛小弟不擅长与人交流，找工作也处处碰壁，长相并不出色。”
“对吧，没有一处是优点。”
那么，为什么你要紧贴上我的胸口呢？
筱的心跳，此刻一定很快，快到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他的身体越来越热，大脑越来越不理智。
“那就是优点噢。即使是笨拙的人，却和其他男生有着与众不同的魅力。”
筱想，咲子之所以会这么认为，大概是还是因为筱和她死去的哥哥很像吧？
“我并不是因为你和哥哥很像才说出这种话。”
然而，他的猜想很快破灭。咲子早一步猜中了他的心思。
“因为雾岛小弟是唯一一个不会用奇怪眼神看待我的男生。”
“那还真是个奇怪的理由。”
“很奇怪吧。”
咲子轻哼地笑出了声，那是如同天籁之音般美妙的笑声，如果稍有不慎就会被吸引住。
“那个啊，雾岛小弟。”
筱的心脏加速跳动得更快，咲子紧贴上来的身体仿佛把她的心意连通到了他的身上，那双眼睛痴情地望着筱。
“并不是因为哥哥和你很像，所以才对你特别。”
这个时候，筱想起了他和咲子初次相遇的故事。
一年前的夏季，当他求职失败，一脸愁苦地回家时，途中经过一个草坪，草坪下面聚集了几个男孩子，筱正好奇为什么他们都朝天上看，后来才发现，有个穿着裙子的少女抱着树上的枝头不放。
为什么会有女孩子爬上树呢？当时的筱很是困惑，算是为了打发求职失败的郁闷吧，他也走了过去，当然是站在远远的看着。
他有轻度的社交恐惧症，不敢和那群比他小很多的男孩子交谈。
树上的少女几乎都涨红了脸，又是感到羞耻，又是感到害怕，泪水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那之后，筱出乎意料的举动，也完全是为了排挤求职失败的郁闷，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看到那么可怜的人受他人的侮辱，筱穿过那群男生，站在大树底下。
“小妹妹，你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
事到如今，筱也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很不可思议，或许只有当初才会理解当初的心情。
他撸起袖子，将公文包放在一旁，身子板小的他，比旁边看戏的男生要弱得多，可那时候的咲子，却感到安心地露出笑容，然后鼓起勇气朝筱这边跳了下来。
“谢谢你，大叔！”
当时咲子是这么叫筱的，他感到头疼，但不是因为咲子对他的称呼，而是咲子的头砸中了筱的头。
那之后的好几天，筱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点不太清醒，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摔傻了。几天后，咲子突然来到筱家的面包坊打工。
“啊，是救命恩人大叔！”
她睁大了眼睛如此称呼筱，而当时的筱对咲子没什么印象，要不是她喊了‘救命恩人大叔’这六个字，筱或许就不会认出她来了。
后来咲子知道了筱的情况，便把他当比自己小的弟弟对待，总是会亲切地叫他‘雾岛小弟’，但筱从来没有认真理会过她，只是用‘哦’‘嗯’‘好’之类敷衍的话来应付她。
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心情植入咲子的心中，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埋下的种子，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发芽了吧。
“和你只有一次算不上浪漫的邂逅。”
筱的心情很微妙，某种东西即将冲出来。
“和你促膝长谈的情况只有三次，即使如此，我也……”
“咲子小姐！”
筱打断了继续说下去的咲子。
他轻轻地推开了咲子的身体，贴在胸口处的温柔脱离了依靠。
“我……”
“搞清楚了，我才是比你年长的人。”
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但总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堵住咲子的嘴。
他不想再听她说下去，那样的话，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会被破坏殆尽。
而当时咲子的表情，恐怕会在筱的脑海里保存一辈子吧，恐怕到死也无法忘记吧。
“这样啊，说的也是……”
那是某人死了心，痛苦而绝望的时候才会勉强的语气。
咲子那悲伤的笑容，强烈地勾起了筱的保护欲，内心深处的渴望不停地敲打着心房，以此来惩罚冷酷无情的筱。
“再不走的话，天就黑了呢。”
“嗯。”
他不敢再次直视咲子的脸。
“今天电饭锅没有坏噢。”
“嗯。”
“那么，我就往这边走了吧。”
“嗯。”
筱没有任何挽留咲子的话，尽管那声音听上去很痛苦，随时都会哭出来，筱还是无能为力地站在一旁。
“那么，再见了，雾岛小弟，雾岛筱。”
那个时候，筱并不明白咲子所谓的‘再见’的含义，他不明白为什么咲子会刻意叫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多看一眼咲子的脸，总觉得如果再这么下去的话，他随时会控制不住自己。
知道咲子辞职，是晚上吃晚饭之后的事情了。
听说，是咲子主动打电话和母亲商量的。
筱没有任何拒绝的立场。
从此，他再也不会见到咲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咲子的辞职就没有任何意义。
到头来，他侥幸地想要依赖的那份温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是被他亲手破坏掉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呢？
他窝在床上问这样的自己。
如果答应了咲子的告白，会怎样呢？
他又换了一种方式问自己，结果答案还是一样。
雾岛筱的确对北川咲子抱有好感，但那所谓的好感，并不是以爱情为出发点。
如果能这么冷静地判断该多好，但是筱做不到。
意识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眼眶好热，湿润的液体浸湿了床被，有一股情感的洪流跟开了口的水龙头般疯狂地喷涌而出。
筱把头闷在被子里，尽量压抑住自己的哭声，保证不会让母亲听见，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筱哭得很厉害，几乎要把自己的喉咙喊干，几乎要让泪水淹没他的脸。他的哭相，或许比小孩子的哭相还要狼狈，还要幼稚。可这一刻，他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只能任凭泪水承载他所有的遗憾远去。
为什么会这样子？
仅仅一个判断，就彻底改变了筱的人生。
至此，他将永远感受不到咲子的温柔，那份依赖已经化作云烟，从此不复返。
咲子小姐真的是个温柔又漂亮的女孩子，可是筱的立场从一开始就建立错了，他不该过分地依赖那份温柔来充实自己的日常，他不该把咲子当作葵的替代品而出手帮了她。
如果打从一开始出发点就是正确的话，现在又会怎样呢？
可是啊，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更何况奇迹。
但他的内心，依旧留着一份对咲子的好感，那不是爱情，只是爱情那尚未发芽就胎死腹中的种子。
他不讨厌咲子像对待小弟弟一样对待他，他不讨厌咲子把他当作哥哥的替代品，他也不讨厌咲子喜欢他。
可结果而言，只能是如此。
筱哭了好久好久，哭到累了后才停下来。
他在昏暗的房间里茫然呆滞，望着朦胧的月亮，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扭曲，所有他曾经觉得一般的事物，如今染上了各种各样污浊的颜色。
他的世界开始褪色。
而这个时候，他却冒出了一个念头。
——好想听听葵的声音。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按下了通话键，信号接通后不过一秒，电话接通了。
——葵，我是雾岛君。
他没有丝毫困惑，神情疲倦地对电话那一头轻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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