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活在夏天的虫子,永远不会知道冬日的寒冰是何等晶莹。
我就是一只只能活在夏天的虫子,所以当我看见眼前这位将近百年的老人,总是感到一股莫名的敬畏与发自内心的惶恐。
这个世界上为何会有人抱着如此孤独的心态,空虚地度过如此漫长的生命之旅?
生命是让人感到恐惧的一件珍宝,人们越是活下去,就反而越是会感到恐慌。它是生与死的交汇产物,活着是为了死去,但有人活着却又是为了不想死去。
眼前的这位老人不知道是属于哪一种,但他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慢慢舒展,那牙齿掉光的口腔之中仿佛在述说着活着的意义。
此时是除夕之夜,我们家的传统是远赴母亲娘家过年,毕竟父亲的家族并不兴旺,也没有什么凝聚力,几乎也没有什么亲戚与他有所交流。
除了他的亲哥哥,之前偶尔会出现在我们家,可惜……
现在我们享受完了这一餐盛宴,对着自己并不算熟悉的大姨小姨之类的亲戚摆出一张拘谨的笑脸之后,我将视线停留在那位太姥爷身上,那如残烛般渺小却又坚强的生命就如此存在于我的面前,仿佛在述说着一段奇迹。
于白良此时静静地走到阳台上,望着被烟花点缀的异乡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间,眼前仿佛浮现过一个同样孤独的身影。那个人是于白良的父亲,梁木生。
此时他们两人的身影就如同重合一样,那彻头彻尾的孤独感从思绪的深处翻腾而出,与眼前这位少年完美融合。
我怔住了,在我的印象之中,大伯并不是一个冷淡的人,而是一个很和善的人,长得和父亲很像,看起来却远比父亲更加憔悴。
大伯似乎挺照顾我,新年也会给我买一些礼物,带着他那淡淡的笑容慢慢离开我们家,走向那个城市里独自一人的房间。
自从于白良再度回到他身边之后,他似乎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于是乎,于白良的出现真的让人感到惊讶。
突然间,感到有些愧疚。
于白良像是注意到我的到来,他微微一笑,那凝固的脸色微微露出一些笑意。
“看起来你好像不太高兴啊,”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后背顶着栏杆,身体后仰,望着被火药染红的天空,“是不是因为我这边进展不顺利,来向我下命令?”
像是在开玩笑,他脸上满是堆叠着的笑脸。
“你哪里看出来我不高兴了?”我反问着他,他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 。
“……你为什么要……”想起那天与夏目南他们的相遇,我的疑问再度浮上心头,想要问一问于白良究竟为何要接受我那可笑的命令,他却用话语将我想要说的话打断。
“可我还挺高兴的,”他眨了眨眼睛,那洁白灯光下的他似乎很纯真,“好多年没有跟这么多人一起过节了,真的挺开心。”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和他的话语,而且,他在说出这句话时,似乎有些落寞。
“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这么多的亲人,而且他们都是如此友好,对于我的到来完全没有抗拒,就好像我也是他们的一员一样。”似乎是很幸福的表情,却将我心里某些情绪再度激起。
因为,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是他们的亲人。只是,他们从未在意过,就好像我体内真的流淌着家族的血脉一样。
我感到一阵心累,那或许意味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时日无多,那便是我身为夏虫的原因。
但此时真的有一股内心的疲惫,那是知晓真相却又始终不敢承认的自我。
“我以前也跟自己的母亲一起去她的娘家过年,可是,好像和今天完全不一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眼前的于白良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弱小的初中生,并不成熟,某些阴影彻底将他笼罩。
他沉默了,似乎回忆起什么不愿回想的过去。
我也无言地将视线朝着远处灯火辉煌的世界,这里是城市,无数家庭在为他们的新年到来而欢呼,但此时阳台上的两人却像是被寂寞吞噬,如同燃尽的烟火。
“对了,于白良,在你的眼中,你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鬼使神差一般,我问出如此一个毫无前因后果的问题。
单纯只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很多年没有见到他,今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仿佛一个交往很浅的朋友突然离世,那未知的悲伤隔了几个月才缓缓传来。
他无法度过这个新年,他也是一只只能活在夏天的虫子,在冬日无法醒来。
正当我感到一阵悲哀之时,于白良突然间笑了几声,那声音仿佛牵扯着他的心灵,如一只猎食的狼。
随后,当我望向他时,他正愣在原地,呆呆地盯着他伸出的双手。
“喂,于白良,我问你问题呢,就算你不想回答也老实说出来嘛。”是幻觉吗,总感觉他之前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只是现在,他那一脸的茫然让我意识到他似乎真的在为这个问题思索着。
“怎么说呢……我的父亲,我并不是很了解。”
“哈?”
“我是认真的,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似乎真的陷入苦恼之中,像是头痛般捂着自己的脑袋。
“自从他跟我母亲离婚之后,我的人生中一直没有他的存在,直到去年我们开始生活在一起。”于白良补充着,这倒是让我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说起来,似乎可以理解了。
“可就算是短时间的相处,至少也应该有一些印象吧,毕竟哪怕是再怎么陌生,好歹也是一同居住了一年的时间啊?”我再度问着身边的于白良,这让他在灯光之下显得苍白的脸庞更加苍白。
“……如果硬要我评价的话,我想他应该是一个……话很少,有些冷淡,但是还算贴心的人吧。”于白良绞尽脑汁,得出的依旧是如此含糊的评价。不过,我心里不知为何放下心来。
“至少你没有忘记他,这就足够了,要知道你们可是至亲,是父子。”带着些许说教的意味,我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这让于白良的肩膀轻轻颤抖着。
除夕的夜晚并不寒冷,异乡的空气带着过于急切的春意,软润的气息从泥土之中钻出来,似乎给整片大地都带来了早春的温暖。
甚至于有些炎热,这就是春节。
我将外套脱下来,带着疲倦走向为我准备的客房。
大舅舅家境很阔绰,在这个充满机遇的城市里买下了这么一座大房子,以至于能将我们这些人留宿于此。
可是仅仅是勉强能将人们的房间安排妥当,所以我就在我准备睡觉的房间里看见了那个让人无比意外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瞪着眼睛,盯着眼前这位不应该坐在床上的少年。
“他们说房间不够了,所以就把我安排到这里来了。”他满脸不安,腿抖动着,惴惴不安地低着头,间或抬起头望着我此时可能有些可怕的目光。
事实上的确应该如此,因为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虽然足够大,但还是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再出去问一下,”我撂下一句话,回头给了他一个微笑,“放心吧,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堕落到跟你同床共眠的。”
……
我此时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因为我真的沦落到只能跟他待在同一张床上,甚至连沙发上都被人占据,恐怕我今晚要在厕所过夜了。
“明明今天心情还算可以,睡前却发生这种事情!”我踹了一脚床头柜,这个举动让于白良瑟瑟发抖起来。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仿佛他自己在慢慢瘫软,缓缓往厕所走了过去。
“我看……我还是去厕所里过夜吧……”他的声音越来越无力,有气无力地朝前走去,还回头给了我一个体贴的微笑。
我听见厕所门被关上的声音,虽然心里有些不好受,但还是躺在这张柔软的床上。
“果然还是这样舒服啊。”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深,关上灯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的却是于白良第二天被发现冻死在厕所的画面……
我瞬间就失去了入睡的欲望,靠在床头,头顶的吊灯此时如同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我,似乎在审判着我的罪行。
“于白良!你还活着吗?”
我平复着心情,朝着那依旧亮着灯的卫生间喊了一声,传来的是一声瑟缩的回答。
“还活着……”
我咬了咬下嘴唇,手在床褥上比划了一下。
“那就滚出来吧,除夕夜总不能待在卫生间里过夜吧。到时候你感冒了爸妈肯定会怪我,两个人都不好受。”
他就这么慢慢从卫生间走出来,紧紧抱着胸,静静地站在原地。
“事先说明,睡觉时不允许超过这条线。”我打开灯,那光亮让他眯起了眼,但或许是幻觉,我看见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移动着。
“我觉得我一个翻身就摔倒床底下去了……”
“闭嘴,能让你在床上睡觉已经很仁慈了!”我瞪了他一眼,他立马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来。
我深吸一口气,将身子钻进被窝,侧过脑袋。
“你要是乱动我就把你手砍断。”最后警告了他一声,我缩起身子。
“准备好了,你躺下来吧。”
用极其厌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他才终于畏手畏脚地扯了扯被子,盖住他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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