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色调的藤蔓缠绕在深褐土壤里,狸光曙背着身后精巧坚韧的紫薯藤编筐,一脸淡然地轻缓锄动着手中锄头,将代表今日晚饭的香甜紫薯,一点一点得近似于盗墓人般小心翼翼地刨了出来。
黍子山上莫离宗,莫离宗内戏道人。
归属于道家极偏远分支莫离宗的狸光曙,是莫离宗主戏道人的唯一徒弟,偌大的黍子山栖息着这个极小到只有三人的莫离宗,看似格外清苦孤寂,但值此乱世之中,却是胜在可以避世战乱,不沾染凡尘战火兵燹。
当然,忘了多嘴一句:莫离宗主戏道人,估计在拜入道家玄武大帝门下之前,恐怕应该是个盗墓的土夫子吧。
这不是戏道人亲口说给狸光曙听,而是在狸光曙十三岁那年,也就是两年之前,在与戏道人的一次谈话之中,自己推理出来的。
那日,身著紫锦绫罗的戏道人,挥舞着穿缀缟素丝带的广袖,黛发飘然,墨眸含嗔,原本该是好好的一个妙龄女子,不过二十年华的姣好脸庞上,流露出似喜还悲的表情。
本来这并没有什么,但是,架不住戏道人当时所做的那些动作,实在是太难以启齿。
“徒徒弟,你闻闻这是什么味道?”狭长绘妆眼角处流露出哀怨神色的戏道人,满是天真地捧着一抔紫褐土壤,略有忐忑地来到徒弟身前,作为一个将狸光曙从小女孩养成美少女的好师父,她骨子里还是比较忌惮自己这个性格冷淡的小徒弟的。
“土腥气。”狸光曙的回答简洁干练,不过三个字。
“那……那……那这个呢?”戏道人微眯着眼,极为费劲地挑拣着深褐土壤里的紫薯叶碎片,从中小心翼翼地刨出一枚生了淡青锈迹的方孔铜板,瞧着她这眼睛微眯的俏美,以及对那一文小钱近乎留下口水的垂涎,真保不齐她,的确是下五门出来的土夫子,在山野古墓里熬坏了眼睛,被那些寥寥无几的墓中明器,逼出了略有些贪财的市井气。
“铜臭味。”作为一个熟读莫离宗藏书经义的少女,这时的狸光曙,因为在黍子山常年过着靠种挖紫薯自给自养的封闭生活,对钱财的意义极为模糊,自然不会像戏道人那般知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苦楚,所以自然是对“黄白之物”的代表者——那枚旧铜钱,有些嗤之以鼻了。
“错了,错了……”戏道人满脸的痛心疾首,仿佛自己面前这个可以将莫离宗道义倒背如流的好徒弟,明显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懒姑娘:“这不是土腥气,是泥土的芬芳。”
挑去紫薯叶碎片的深褐土壤,被捧在戏道人白皙纤柔的手掌,乍看起来——的确很有卖相
“这也不是铜臭味,而是金钱的味道啊。”戏道人余出来的另一只手,挑出两根纤纤手指捏着那枚铜钱,憋着让她自己满脸绯红的一口气,以那种生怕手中不义之财飞走的市井人心态,对着那位方孔铜钱用力又用力……
“古往今来烽烟起,上下四方繁华尽;梅子新酒虚若谷,睿有凌云志赋裳。”寂寥萧索的少年凄苦声,透过黄昏时刻,山间涌起的淡然水雾,飘到狸光曙的耳畔,敲醒了她刚刚还陷在回忆里的脑袋。
一声尖锐竹箫声祭起,若深渊鬼啸般透出,作恶业魂被囚禁而不得解脱的怨恨,玄色衣袂上扬,在浅浅泛白的水雾里露出简洁一角,刃冠马尾衬着朱砂唇色的翩然少年,纵着胸前一只竖立紫竹箫而来,在他斜起狭长眼角,偷偷瞥了狸光曙一下后……
这个装神弄鬼但长得还算过得去的弄箫少年,便马上停下了狸光曙在心里恨得牙痒痒的鬼鸣箫声,露出一副好不狡诈的无害微笑。
“这位姑娘,能否劳烦你为在下指点一处,既可以吃到这些紫薯,还可以住下来作长久打算的所在?”
什么……意思?你想白吃,还想白住。你的脑袋没有坏掉吧,少年郎。
表面冷漠但暗地里腹诽不断的狸光曙,以一种满是悲悯的眼神,看着此时笑得人畜无害的梅若谷。
当然,狸光曙并不是因为梅若谷没有吃喝住处,方才露出那种小衲悲悯众生的眼神,讲究清隐无为的道家分支莫离宗,可是做不到那些大儒们的兼顾天下,更别提释教的救苦救难了。
狸光曙,只是可怜梅若谷坏掉了脑子,以一个旁观者身份的修道之人,对这个没有被上天好好对待的可怜人,报以应有的同情罢了。
“这位姑娘……这位姑娘……”看到狸光曙那双砚色眼眸里的同情悲悯,对自己这张素颜面孔极为自信的梅若谷,笑得好不灿烂,心中满是“这姑娘上钩了”的得意心思:“在下,初来乍到,还请姑娘多尽一些地主之谊,为……”
紫薯入篓,锄头放下,纤手抬起,狸光曙眼角处满是温柔笑意,如水美眸大胆张扬地看着梅若谷,浅粉樱色的唇扉上下一触一碰,好不潇洒地说道:“这里养不起你,还请回去吧。”
这,好像那里不对啊。
“姑娘……姑……”拱手作楫行了一个大礼,梅若谷眼角轻微抽搐颤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写满了恳求两字的面孔,正对着铁石心肠的狸光曙。
“大哥哥,这里的确养不起你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拿着相对来说略大的紫薯,趴出了精致藤蔓编织的紫篓,用另一只手抱着怀中木葫芦,喝着里面清泉水的垂髫孩童,歪着头斜斜望着坐立不安的梅若谷。
“姑……姑娘,原来你连孩子都有了,怪不得……”
满脸失望的梅若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要转身下山,却见他对面的狸光曙,与那背篓里的孩子大眼对小眼,极为默契地点了点头,然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们是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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