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头颅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它面对夜慕白转动了一百八十度，让后者认为这是在打量他，两只光细长的臂膀从法阵中央的裂缝里伸出来，和断裂的黑手融合在一起，这样一来，它就是探出了整个上半身，也是漆黑的，干瘦如木乃伊，被天子剑斩断的手指也瞬间复原。
“呼…”它的嘴里喷出一口温热的气息。
“你是…你是谁…”陆仁跪坐在地上，面对前来帮助他的夜慕白，他已经叫不出他的名字，但他知道，这个人在从前是认识的，自己和他相关的回忆，被身后的不明生物吃掉了。
“我不想和你第二次相视，你也不想，对吧？那样只会痛苦第二次，现在，你只要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人。”夜慕白背对他，陆仁看不到他的表情。
“是吗…那样也好...”
黑色的异物面部打开了一道竖着的细缝，然后睁开，这是一个占据了面部四分之一大小的眼睛，眼皮睁开后，一层覆盖在眼球上的灰色的薄膜随之缩到一边，这让夜慕白想到了某些两栖动物的眼睛。
“打扰一下两位，虽然插话在人类礼仪中是极其粗俗的行为，但实在不好意思，在下有必要说明现在的情况。”黑色的头颅说话了，它的嘴没动，但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且是极其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声，让人想到文质彬彬的语文老师。
“对我们这种低位面生物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夜慕白冷笑道，“不朽的第九位面之主：*****（无法用人类现有的文字和词语描绘，无法用人类的发音方式读出）。”
“哇哦~”黑色的第九位面之主细长的双手鼓掌，啪啪啪地拍了起来，“居然可以念出我的真名，从公元世纪两千多年以来，你是第三个，在下深感荣幸，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你也有虚荣心？”
“啊，当然从‘本我’的角度来说是没有的，因为在高位面没有虚荣心存在的必要。”它竖起了食指，“但是通过上万年的研究，利用契约带来的收益，在下逐渐地了解了你们的一些文化和心理，比如说你们这种交流方式，每一个个体在极其近的距离通过声带振动空气传递信息，你说一句，我再接下一句，然后你继续，虽然这种交流方式效率低到了极点，而且容易发生信息的错误理解，但这真是极具仪式感的交流啊，就像是在编制某项复杂的程序。”
“上万年的时间，一定收集到了不少人的灵魂吧，比如说他。”夜慕白指了指陆仁，“但是按照契约，拿走灵魂是他死后才能采摘的‘果实’，为什么，你现在就开始分离他的魂格，作为不朽的存在，难道这短短的时间也等待不了吗？”
“尊敬的夜幕白先生…”得到该个体的所有信息，第九位面之主的眼睛是无数圈环状物交叠在一起，都在各自转动着，直接从阿克夏记录之上摄取所有它想要知道的信息。
“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这是必须的，在下无比尊敬人类群体的存在，虽然你们是以死亡作为终点的碳基生物，很脆弱，但你们让我懂得了一个伟大的真理：有限，创造奇迹，永恒，最终热寂。”（热寂：热力学第二定律，该理论认为宇宙最终会因为熵增而‘死掉’，即全宇宙进入热平衡状态，再没有维持运动或是生命的能量存在。）
第九位面之主居然把手放在身前，鞠躬行礼，它继续说道：“在下此时分解陆仁的魂格并不是因为贪婪，在下和你们嘴里那些伪善的神可不一样，在下这么做，是因为陆仁已经从在下手中取走了超出他灵魂价值的能量，如果在下不取走一部分魂格，那么他的灵魂会受到高位面元素的污染，这样一来，契约双方都将亏损，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我很抱歉，伟大的第九位面之主。”夜慕白举起剑，剑尖对准它硕大的瞳孔，那些转动的光轮像机械一般开始分析剑的构成和历史，“陆仁不能死在你的手中，他必须由驱魔人杀死，这是惯例。”
就算他要死，也该带着美好的回忆死去——这是他心里对陆仁所存的最后一丝怜悯。
竞技场的入口处，大门打开，石刻心想不到，进入三楼的屋子后，里面的空间居然是如此宏伟，就像是穿过了传送门，来到了罗马。
“这是境中境。”楚言风惊讶地说道，“在三维空间里利用嵌套的方式构造真实的里空间，这是伪境师追求的最终技术，没想到他居然做到了…”
石刻心走出竞技场的入口通道，进入那一片灿烂的阳光下，一眼就看到中心那诡异的场景，她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好在楚言风在她身后托住她的肩膀。
“那是…那是陆仁？”她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楚言风，想要征求他的意见，因为她怎么也不信，那个头上悬浮着犄角图案，跪在地上，背部往外冒黑气的女生会是他。
“我想是的…”楚言风的注意力却在陆仁的身后，他看到了夜慕白，看到夜慕白正在对着一团马赛克说话，没错，就是马赛克，那一块空间似乎被撕开了，一个圆形的法阵以裂缝为中心旋转，而裂缝中冒出来一团无法用人类的视觉解析的模糊物，楚言风发现，那一团物质的光谱是人眼所能识别的可见光光谱之外的东西，在视网膜里成像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的大脑才自动将其理解为马赛克。
“那是…什么？”他往前一步，将石刻心拦在身后，“你不要过来，在这里等我。”
石刻心已经陷入了呆滞状态，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他的嘱咐。
“夜幕白先生，你要知道，陆仁是签订了契约的，契约，是所有位面都尊崇的规则，就算是你们意识形态中的神，也没有权利打破，这是宇宙的秩序，契约中已经说明了面对这种情况将会进行何种行动，我想，陆仁他一定是理解在下的行为的，难道你要破坏契约吗？”
“你现在分解魂格的原因是不希望他灵魂被污染，我很理解，我也尊敬契约精神。”夜慕白说道，“但是，你作为高位面生物是无法理解人类的思维的，所以你不知道，如果分解他魂格中那些美好的部分，就算你现在得到了数据，那也不是完整的数据，你的研究不会得到新的进展。”
“哦？愿闻其详。”第九位面之主双手交叠在一起，然后把头放在手上。
“你现在想要进行的行为，无疑是杀鸡取卵，你明白这意思吧。”
“这是很有意思的典故，在下当然了解。”
“灵魂的精粹，通过粗暴的方式分解，只会让你得到不完整的信息，你一旦取走魂格的一部分，陆仁就不再是陆仁，完完全全的成为了另一个人，一个残缺的人，这会造成你无法将前面的信息和之后收走的灵魂统一起来，因为前面的信息是陆仁，而后面的信息却不再是他的本我，信息的量没有变，但是却产生了质的变化，你不是在研究人类文明？陆仁作为契约者，也就是你的样本之一，我想，你是不希望拜拜浪费这个样本的意义吧。”
“你的理论符合逻辑，但是依旧无法避免他的灵魂被污染。”
“我向你保证，他的灵魂不会再继续堕落，他已经，到此为止了。”夜慕白诚恳地说。
“你如何向在下保证呢？”
“我的名字。”夜慕白用剑在地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楚言风慢慢地走过去，离那里越近，他发现自己的膝盖开始发抖，从内心升起一种想要下跪的渴望，在不到二十米距离的时候，他终于坚持不住，膝盖一弯，就要跪下，然而，一只手扶住了他，他回头，看到凌琰阴沉的脸。
“嘿…老弟…你来了。”他尴尬地说。
“别叫的这么清热，我的气，还没有消。”他错过楚言风的身前，直接往前走，后者赶紧跟上去。
“老…凌琰同志，那是什么东西？你见多识广，可否给个说法。”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的眼睛，是无法解析那种光谱的。”凌琰语气凝重地说，“那东西，是恶魔。”
“什么？恶魔？居然真的把恶魔召唤出来了？难道世界末日要来了？”
“不，不会有世界末日，那个恶魔不是掌管毁灭的存在。”他的眼睛发出青铜色的光芒，“他的名字是：永恒的古·黑色箴言·藏星者·不朽的·永夜之主。”
“我去…这名字…中二到爆…”
“已经有一半的身体进入这个位面了…要阻止恶魔完全降临，只有立刻杀死打开次元裂缝的人。”十米，破业瞳的射程之内，凌琰不动声色地瞄准了陆仁。
夜慕白猛地回头，他的右手按住陆仁的肩膀，无名指上的戒指发出光芒，一瞬间，他与陆仁的位置重新出现在右边两米开外，一股无形的‘场’继续前进，击中第九位面之主的左臂，顿时将其炸成碎片。
“唔…有趣的眼睛。”它的手顷刻间恢复原状。
“啧…”夜慕白瞪了一眼凌琰，“心急的蠢货…”
凌琰硬朗的面部顿时扭曲了，他低沉地说：“夜慕白，你要违抗我吗？”
“我说，凌琰。”夜慕白轻蔑地侧脸看着他，“你消停点行么？杀死他就差这一两分钟吗？”
“我懂了…”他的眼睛光芒大作，“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你意图联合永夜圣徒召唤恶魔，其心可诛，罪不当恕，”
“不不不不！”第九位面之主左右摇动手掌，“在下并没有降临此位面的意思，这是违反游戏规则的。”
“对对对，凌琰同志你太激动了！说不定人家不想来这儿玩呢？何必一言不合就动手？”楚言风赶紧拉住凌琰，同时对夜慕白使了个颜色。
“楚言风，我知道你对他感情很深，但是现在，可不是感情能够解决问题的时候，恶魔的话，我可不信。”凌琰反手一肘打在楚言风的肚子上，后者瞪起眼睛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在下可以写保证书。”第九位面之主凭空变出一只钢笔和一张纸，捏在手里挥舞。
“休想迷惑我…”凌琰眼中光芒一闪，它的半个脑袋顿时不见了，当然，很快就复原了。
“啊~这是个性格倔强的人类。”它摇头说道。
从头到尾，陆仁的意识都处于混沌状态，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有如今的结局。
“只是为了妹妹…
只是希望她好…”
只是为了这种简单的愿望，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和他做对？为什么，还要让她永远的离开自己？
这公平吗？
“如果这是命运的话，也太可笑了吧…”没错，就像是劣质的笑话，他的记忆已经不完整，但是有关她的事，却历历在目，小时候的融洽，到那时的隔阂，再到最近的稍有起色，最后到如今的失去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但是，这怎么可能是梦？再也回不了头了啊。
“你们再说什么？”陆仁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白已经彻底变成了黑色，只有瞳孔那一丝可怖的紫，“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一股无形的气场扩散开来，四周的空气围绕着他开始旋转，形成一股旋风。
“陆仁？”夜慕白企图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但是他的手指像是碰到了火星，猛地缩了回来。
“看来，彻底的堕落已经开始了呢…”第九位面之主说道。
“那你还提供给他力量？还不快中止！”夜慕白喊道。
“不可以，那是不符合契约的行为，在下恕难从命。”他的手，伸向了陆仁。
“凌家的血脉…到这一代，看来就彻底断绝了吧…”凌琰沉痛地说道，“对不起了，我必须将你除去…”他的眼中，青铜色的光芒转变为金色。
“陆仁！你给我清醒点！”夜慕白对着气流中心的陆仁喊道。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呆呆地看着天空。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只是，想要对她好而已。
“你…太让我失望了…”夜慕白提起剑，“只能，把你亲手杀死吗？”
陆仁的眼前，一个人突破风的屏障，只身走了进来。
他疑惑地看着她。
“这个人是谁？”他想。
随后，她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感受到脸颊的痛楚，他把手放在红肿的侧脸。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石刻心颤抖着说，“男不男，女不女，连人样都没有了，你有想过，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吗？”
“不是我的错！”陆仁喊道，一股愤怒的情绪扩散开来，四周的场地沙尘飞扬，其他人都捂住眼睛（包括第九位面之主），“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帮助她！我只是想要她原谅我的过错，让她重新走在阳光下，让她脱离那个狭小的空间，我只想对她好！只是这种简单的想法而已！为什么要受到这种结果，为什么要让她遭受我的过错！不公平，对她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他捂住脸。
“蠢货…”她的眼里渗出泪水，“错的人，就是你啊…”
陆仁的眼睛，透过双手之间的缝隙，惊诧地看着她。
“从头到尾，错的人，只有你一个！”她哭喊出来，“是你无视他人的情感！是你冰冷无情伤人无数！你伤害了她，同时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世界中，你这样，和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什么区别？有人关心你，你无视，有人帮助你，你依旧无视，有人爱你——你还是，无视。”
“我…我没有…我没有…”他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胸前。
“你有！你有！你有！”她在他耳边嘶吼道，“你造成了她自闭的结果，却从来没有想过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她走出阴霾，你草率地接住恶魔的力量企图一步完成你的救赎！你就是在逃避！你这个，懦夫！”
最后两个字，彻底击碎陆仁自我保护的壳，他猛然间明白了，原来，错的真的是自己，没错，他确实是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但在内心却依旧在逃避，不敢面对自己曾经无情的行为，不敢面对伤害对方的历史，从头到尾，错的人，只有他一个。
“唔…”他哭出来，哭得像个孩子，“别说了…你别说了…”
场面安静下来，凌琰的双眼褪去光芒，夜慕白收起剑，第九位面之主，停下了双手，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跪地痛苦的这个人，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一个做错事的男孩，一个追悔莫及的男人。
“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吗？”石刻心擦去眼角的泪水，问道。
“对不起，已经，回不去了。”他抬起头，“对不起，施可心同学。”拿走了一份记忆，更深处的记忆浮现出来，他说出了她的名字。
施可心猛地抱住他，只是抱着而已。
夜慕白走到陆仁身后，抬起剑，对准他的心脏。
“The End。”他淡淡地念出两个单词，刺进去。
“啊！”她再次嘶吼，更加用力地抱住他。
真的，回不去了啊，石刻心被拖走后，他的身子软软地瘫倒在地，张开身体，看着天空，自己创造的天空。
感觉很轻松嘛，这时候，要死的时候，他的呼吸渐渐地停滞，视野的外围，黑色逐渐地往视野中心蔓延。
这样就结束了吧，我的一生。
“还没有哦…”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刚才那个声音，是…
“伊米莉亚？”他回头，看到微笑的她。
“就像我当初说的那样，知道我的名字，是不详的事，我很清楚，这一切，都起源于你我的相视，那一个大雨磅礴的夜里，我向你说出真名的时候，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不怪你，伊米莉亚。”他一屁股坐下，“我很明白，都是我咎由自取。”
“所以，你要用自己的努力让慢慢幸福啊。”她走过去，用手摸了摸他的头。
“她已经不在了，我也快，不在了。”被她摸头，却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消失的人，不该是慢慢，也不该是你。”伊米莉亚蹲下，与他面对面，“消失的，应该是伊米莉亚。”
“你…什么意思？？”他隐约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惆怅，这是…
“我是事之起源…是命运之弦的死结，我连接着之后你的命运。”她温柔地用手抚摸他的脸颊，“我的一生，已经造成了太多悲剧，特别是你们，和你在一起，和慢慢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时光，唯有你们，把我当成了‘人’，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工具，是有资格被爱的，够了，这些已经够了，我好满足…”
“你要干什么！”陆仁紧紧抓住她的肩膀。
“我是不存在的…从头到尾。”她露出一个微笑，伸出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往下一抹，那印记，消失了。
陆仁顿时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包裹起来了，温暖的东西，他不断地呼唤着伊米莉亚的名字，但是她的形象在那一股暖流里越来越扭曲，最后直接消失在了扭曲的光影里。
窒息，这是窒息的感觉，他忍不住呼吸了一口。
“咕哇！！！”暖流涌入他的鼻腔，他的嘴里他的呼吸道，他四肢摆动着，挣扎着，把头往上一仰，“哈啊！！！”他探出头，然后扶着光滑的边缘开始咳嗽，水，这是水，他吐出好多水，似乎自己快被淹死了。
“这到底是…”他睁开眼，熟悉的场景，“浴室？”
他从浴缸里站起来，什么都没穿，一脸狐疑地走到门口，然后打开，“家…”他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顿时肚子叫了起来，于是他往厨房走去。
“嗯，洗完了吗？”她在厨房里听到他的脚步声，一边忙活，一边回答。
陆仁的胸口一缩，眼睛的泪腺顿时发酸。
“干嘛不说话啊？”她还穿着女仆装，疑惑地回头，她顿时呆住了，“你…你…你干嘛不穿衣服？搞什么啊喂！”她赶紧把眼睛捂住，虽然说她平时很嘴硬，总是说被看到也无所谓，都是一家人，但是遇到情况，顿时打回原形。
陆仁二话不说，冲过去抱住了他。
“变态啊你！”一锅勺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天灵盖。
(永夜之章，完)
PS:从小说开始写的时候，我就没有想过要写成这种魔幻的剧情，但是我加入了伊米莉亚这个角色，她代表的是梦，而陆慢慢，代表了现实，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在梦里沉溺太久，但是我写了下去，也把主角推到了悬崖边缘，现在，是时候回到现实了，救赎，还得靠自己，妄图借助任何外力，都会导致不可预料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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