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一月,在雨城寒冷的冬季即将走到尽头,初春的杨柳嫩芽绽放一丝新绿的时节,病床上的母亲终究没有再醒过来,而是进入了永恒的沉睡。她的离去没有对这个世界造成任何影响,她只是地球上每一天失去生命的二十万人中最平淡无奇的一个,地球照样转,太阳依旧东升西落,街道一如既往地车水马龙,国际原油价格照例攀升,陆仁和往常一样渐渐醒来。
母亲的葬礼在老家乡下举办,城里没有多少亲朋好友前来缅怀,老家也一样,冷清的灵堂只有剩下的父亲和两个孩子守着,父亲为下葬地点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老家多年未归,镇上的关系没有打理,想要争取一块风水好点的下葬地点成了最大的难题,所以父亲都时常不在守灵,拿着卖房子剩下的一点钱卑躬屈膝地到处求人。
灵堂里,陆仁坐在火盆前烤着冰凉的小手,他的正对面,屋子的最里侧,安放着母亲的骨灰盒,简简单单地放在架子上,摆着一幅黑白头照,照片里面带微笑的美丽女人温柔地看着黑白之外的一切,照片前点着几炷香。
香只要烧完,陆仁就即刻添上新的,整个灵堂里漂浮着香火燃尽后的白灰,闻着一股没有生气的淡香。
母亲去世后陆仁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甚至连痛苦的表情都没有过,淡定得让旁人惊讶,他有条不紊地配合父亲处理后事,孩子气的行为从始至终都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这孩子真是无情啊…”那些旁观的护士窃窃私语,她们早已见惯了母子生离死别的感人场面,在期待着陆仁的反应后,居然得不到想象中的感动,这让她们难以释怀。
“哥,喝点热水吧。”陆慢慢捧着布满划痕的搪瓷杯,迈过老房子高高的门槛,来到陆仁的身边。
陆仁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小口抿了一点,然后就塞回她的手上。
陆慢慢也没有哭过,一次没有,在学校里的她得知母亲去世后的消息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没错,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她也很难说清楚,但是随后涌上来的悲痛瞬间将她包裹起来,但是也没有到流泪的地步,是什么时候想哭呢?是在她赶到医院之后,看到坐在太平间外陆仁消瘦黯然的身形时,她感到鼻子一酸,然后喉咙下似乎有一股什么东西要涌出来,眼泪当即就要夺眶而出。
“不许哭。”那个时候,陆仁抬起头,严厉地说。
于是,她硬是把眼泪忍了下来,然后紧紧抱住陆仁。
“爸爸已经安排好下葬的地点了,明天如果不下雨,就可以出殡了。”灵堂里冷清地渗人,她尽量让颤抖的声音清晰起来,好驱散一些可怕的寒意。
“哦,那就好。”他盯着火盆里烧得彤红的木材,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蛇一样扭动着。
“刚才我路过后山,看到小溪边的歪脖子柳树已经抽出了嫩芽,大概再过半个月,春天就来了吧。”她坐在他的身边,慢慢地说,“到了夏天,那里就会绿树成荫…”
“嗯。”
“往年的暑假,我们都会到后山去玩的,记得有一次呀,你带我去溪边钓鱼,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一条鱼上钩,你就说:‘一定是鱼看到了我们在岸上,所以才不上钩的’,然后你就爬上了那颗歪脖子柳树,在树上钓鱼,可是我爬不上来,都快把我急死啦,好在你跳下来让我踩在你的肩上…”陆慢慢并拢膝盖,手架在膝盖上支颐坐着,她眼睛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似得。“结果呢…还是没有一条鱼上钩,想想真是遗憾呐,那个时候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我们只好作罢,在树上待了几个钟头,简直像傻瓜一样,最后该回家了,我呀,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来了,你很轻松地跳了下去,可是我好怕,真的好高,然后你就说:‘你跳下来,我接住你’,然后,我就闭着眼睛,往下跳…”
“别说了。”陆仁冷言打断她,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柴火,几点火星跳跃出来。
她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满怀担忧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再次开口。
“哥,我知道你很难受…”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难受的。”他说。
“你难受的的话…我这里会闷闷的。”她把手放在心口,“就好像压了块石头,呼吸都很困难。”
“对,我确实难受。”他把火钳放到一边,“本来以为可以撑过这个冬天,医生说了,只要冬天过了,就会好转起来。”
“可是…”
“怪我。”他直直地看着跳动的火焰,“怪我不够尽力,如果我再细心一点,再集中一点,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我听到了呼吸机的警报声,那么结果不会是这样,妈妈不会熬不过这个冬天。”
“哥,这不怪你,不怪你啊…”她焦急地说。
“我觉得妈妈醒来过,她一定醒来过,就在那个晚上,我隐约听到过她的声音,她在对我说着什么,那时候我以为是梦…”陆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妈妈醒不过来,醒不过来的!”她犹豫了下,随后这样说道。
“你什么意思。”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妈妈她…真的醒不过来…”她低下头,“在家里,爸爸喝醉后,他告诉我,妈妈不可能醒过来,他还说,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陆仁双手捏住她的肩膀。
“这样下去,还不如死了好。”
陆慢慢和陆仁双目对视,陆仁的眼里满怀难以置信和惊恐,而她的眼里,只有泪水,其他什么都不看不到。
“你胡说!”陆仁吼道,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着,“医生明明就说过只要过了冬天,天气暖和起来,病情就能好转,就可以醒过来,就可以治好,就可以回家!医生明明就说过,亲口在我面前说过,医生不会骗人吧!你说!医生会不会骗人!”
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嘶吼,陆仁的眼里布满了血丝,长期熬夜导致的伤神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医生不会骗人…”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骗你的,是哥哥你自己啊…”
这句话让陆仁的眼前一黑,短暂的时间内,他陷入了类似缺氧的状态,几乎让他一头栽倒,他强迫自己稳住身体,咬紧牙关。
原来如此…他一笑,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没救了,只有自己,还抱着希望,傻傻地等着她醒来。
“咯咯咯咯…”陆仁笑了出来,捂着胸口。
“哥,你没事吧。”陆慢慢惊慌地抓住他的胳膊。
他笑岔了气,勾着身子,背部耸动着,缓不过来。
陆慢慢轻抚他的后背,希望他可以好受些,火盆里的柴火彻底燃尽,散开成灰,冒出一阵白烟,陆仁还勾着身子,背部一颤一颤的。
从下往上看,他的脸上,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
他默默地拿出纸巾擦去一脸的泪痕,抬起头来似乎什么都发生过,只是眼睛红红的。
“开春之后,你一定要回到学校里。”她说,“就算是妈妈,也一定是这么希望的。”
陆仁深深吸了一口气。
“得知妈妈去世后,我为你松了口气。”她继续说。
“你就这么盼着她死?”陆仁偏过头。
“这很矛盾…我不希望她走,也同时不愿看到你就这么被拴在病床边,如果,我是说如果,妈妈她就这样在病床上昏迷十年,难道你就这么放弃自己十年的生活吗?”
“你给我闭嘴,不要再说了。”
“我要说,我要说!”她提高了音量,“你不该这样自责,就像你说的那样,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从目前来看,这是最好的结果,哥哥你已经没有了包袱,你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了。”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说了…”
“我很高兴,我为你高兴。”她露出微笑,“看到哥哥你整天待在医院那鬼地方,我心里好痛,我恨不得把你抓回来紧紧抱在怀里,不让那些烦心事把你抢走,你是那么好的人,你的人生不该被那种事情束缚住,该待在医院里照顾妈妈的人,是我才对。”
有生以来,陆仁第一次打了她,那一个耳光的触感至今清晰,手掌隐隐作痛。
清脆的声音在灵堂里回荡得格外悠远,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里寂静无声,只有女孩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火辣辣的侧脸,同时还有男孩满怀憎恨的眼神。
那一天,陆慢慢冲出了灵堂,那一天开始,她把自己彻底关在了狭小的房间里,那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有迈出过家门。
长达五年的时间里,陆慢慢在昏暗的卧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隔壁房间里他的脚步声,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路过房门时满怀期待,可是那一扇门一次也没有没有被他推开过,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回味那个关于盛夏的梦。
“啊…好高啊…我怕…”
“你好胆小啊!跳下来不就得了!这一点都不高啦。”
“不不不不不…哥哥你别走啊!慢慢真的不行,太高了,下不来的我…”
“麻烦死啦!所以叫你不要上去嘛,真是不听劝,现在好了,知道厉害了吧。”
“我…我…呜啊…”她无助地哭了出来,太阳已经落在山巅,星星依稀可见。
“唉,真是够了,别哭啦别哭啦!”他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竹竿和线,走到她的正下方,张开双手,“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她抽泣了一会儿,止住眼泪,哽咽着说:“真的?你会接住我?”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啦?嗯?”他露出温暖的笑。
“那我…跳喽…”
“跳吧!”
她闭上眼睛,犹豫了很久,最后,咬牙往下一跳。
她只感到风把头发扬起,然后身体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抱住她,毕竟还是小孩子,在接住她的一瞬间,他的重心后移,一个不稳,他就这样抱着她,往后倒在了草地里。
“哎哟~”他轻哼一声,不是很痛,因为草地很柔软。
“慢慢,慢慢。”他叫着她的名字,她依旧死死闭着眼睛,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没事儿啦。”他轻声说。
“真的吗…”
她将信将疑地慢慢睁开大大的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他温柔的眼神。
“慢慢真是个胆小鬼。”他笑着说。
“都怪哥哥啦…说什么上树钓鱼…”她有些害羞地红了脸。
然后,突然都没有了语言,她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保持这个姿势,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对方,眼睛与眼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太阳沉在两山之间,把最后一抹金色的余晖,洒向大地,把盛夏的万物染成金色,在这金色的光细腻地穿透他们之间时,嘴唇,很自然地轻轻贴在一起,把这一抹金色凝成绝美的一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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