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市 乌兹河畔
连日来的细雨今天一如往常地打在石板路上。
石板上有着些微的积水，踏过后发出"啪踏啪踏"的声响。
然而比起连日来跋涉的泥石地已经好上了几百倍。
“传说中的约克夏布丁大师就住在这里吗？”
晃了晃手中简记的地图，戈登再次确认自己的方位。
确定并没有找错地方后，他敲响了眼前一栋石造房屋的大门。
前来开门的是个前额发际线很高的中年男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下明显不是本地人的戈登，男子用着不耐烦的语调问道。
“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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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北行至里兹(Leeds)的戈登在当地吃到了非常特别的食物，那是道奇妙而令人震惊的美味料理。
而为了追寻这种神秘料理的起源，他遵循着当地人的指示来到了里兹东北的约克市。
在约克市稍加探询之后，许多线索都将戈登指引到了眼前这个地点。
向眼前貌似屋主的男性说明了原因后，男子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所以...你是听到了那样的传闻就直接找上门来？难道你没想过我拒绝的可能性吗？”
“确实想过，然而被拒绝的可能性并不能成为我放弃的理由。如果我连尝试的机会都放弃的话，那么就连成功的可能性也一同放弃了。”
看着眼前的没有丝毫开玩笑意图的男人，主人清楚的认识到了戈登是认真的。
似乎很是苦恼的主人揉了揉额头，最后叹了口气说道。
“你背上的那个...是松鸡没错吧？”
抖了抖背上挂着还带着毛的猎物，戈登点头表示肯定。
“进来吧。顺带一提，烤鸡(roast chicken)...会做吗？”
面对男人的质问，戈登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仍自信的回答。
“当然(indeed)...当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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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好了，这可是看在你带来的松鸡的份上才让你进来的，吃完周日晚餐(Sunday Dinner)以后就赶紧给我滚吧！”
跟着主人进到屋内，戈登对男人喋喋不休的叮嘱点头表示明白。
此时从过道的房间转出了一个小女孩，看到陌生人后似乎有些吃惊，然而随即镇定地对着来人问好。
而一直冷着一张脸的主人则是露出了让人以为是错觉的讨好笑脸。
“艾达！来来...你之前不是说吃腻了烤牛肉吗？趴趴特地替你找来了松鸡，就是那个超-西有的松鸡！很厉害对吧？”
一副拿这笨蛋爸爸没辄的表情，男子的女儿-艾达熟练地安抚了自己的父亲。
“是是，爸爸好厉害。那么这位先生莫非...真是失礼了。”
随后对着陌生的访客完成了招呼。
“嗯...小姐言重了。你的父亲是位伟大的智者，在下此行深感收获丰富。”
对于歪头表示不解的艾达以及有些脸红的男子，戈登真心诚意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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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中，戈登正着手炮制着松鸡。
烧起一锅热水，稍微放凉后将鸡倒吊着塞入锅中浸泡。
在热水充分浸润了每一个毛细孔后将其捞起，把大片的羽毛一把把拔下，而关节处的细小羽毛则是用夹子仔细地取下。
稍作观察后，戈登在鸡颈下方靠近鸡胸处下刀，从中把气管、食管和嗉囔摘取出来。然后在鸡腹到两腿中开一道口同时将**取下，再来从刀口中将内脏全数取出。
顺利将前置准备处理完后，戈登对着在一边观看的男子点了点头。
“嗯...你看我做什么？继续你的动作啊，烤鸡还没完成吧？”
对于男子理所当然般的回应，戈登耸了耸肩后说道。
“那么，就请容许我使用这里的调味料吧？”
获得男子"尽管用，我只要求你保证味道足够好"这般的许可后，戈登继续着手料理。
将大块的奶油放入大碗中，加入切碎的巴西利、迷迭香、百里香以及茴香籽、盐与胡椒，然后将奶油稍微搅拌后放在室温中等待软化。
用手指从刀口处插入鸡肉与皮的间隙，小心地撑开鸡胸与腹部之间的空间，然后把准备好的草药奶油(herb butter)塞入间隙，并且从外侧将它均匀地推散在整只鸡身上。
“由于野生的松鸡属于油脂不多的动物，因此需要额外补充奶油让烤鸡不至于口感干柴。而之所以选择将奶油填入皮与肉之间，除了可以靠鸡皮覆盖减少奶油的损耗外，还可以避免奶油直接与高温空气接触而焦化。”
对于将好奇两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的男子，戈登如此解释道。
充分地满足了男子的好奇心后，将几颗洋葱对半剖开后塞入鸡腹之中，同时放入一片月桂叶，最后用一颗莱姆堵住开口。
在盘底铺上对培根与半剖开的番茄、胡萝卜，将整只鸡安座在这些蔬菜的上面，在一小碗橄榄油之中加入红椒粉与蜂蜜，然后将它淋在松鸡的身上并且均匀地按摩。
“这样除了可以让调味料均匀地附着在表面，还可以让表面产生非常美味的香气(*注1)。”
男子对戈登的表现表示满意，随后示意他使用旁边的烤炉。
男子家中使用的烤炉采取分离式的设计，在燃烧炉加热的空气通过导管注入烘烤炉之中，用以减少直火带来的不均匀热源。
在低温的烤炉之中先烤上一小时，然后戈登打开燃烧炉加强火力再烤上半小时。
出炉后表皮呈现漂亮的褐色，香气扑鼻的松鸡让旁边的男子也不禁侧目。
将烤鸡一道盘上静置，戈登开始着手制作肉汁。
将烤盘中的鸡高汤先倒到小碗中，再来把鸡腹中的洋葱取出切碎，与莱姆汁一起加到烤盘里。
在炉上点火加热直到香气四溢，加入一些苹果酒和酒醋让烤盘底部的精华溶解(*注2)，同时倒入几匙面粉拌炒，等到酒精开始挥发后再把捞去油脂的鸡高汤倒入烤盘中充分加热，最后把热腾腾的汤汁过滤后就是美味的肉汁了。
而男子则是不再作壁上观，也动手开始准备今晚的另一道料理。
在模具中注入澄清奶油(clarify butter)，半小时的预热便足以让奶油达到足够的温度。
取出一只大碗，在碗中加入鸡蛋牛奶与水充分搅拌后，倒入约莫等量的面粉拌匀。
“本来应该要静置一个晚上，不过今天事急从权，等待烤炉重新调整温度的同时让它休息一下就好。”
将模具取出之后迅速地注入面糊，看着面糊在热油中翻滚冒泡的样子，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后将它摆回烤炉之中。
“约克夏布丁其实很简单，需要做的只有多实验几次而已。根据不同的面糊比例、温度、放置时间，用不同的参数作为对照组就可以得出的结论。”
似乎很清楚在一边观察的戈登，以及他心中的疑惑，男子平淡地解释道。
“别人会称呼我为达人(professional)只是他们愚蠢地停止了思考。当他们还在纠结为什么有时候会失败，我已经可以确保最正确而省力的方式来做好每一个布丁。只需要一次的的试验，就能保障未来无数次的成功。”
用着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戈登，男子狂热地问道。
“那么，你是哪种人？”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继续下去。
男子自顾自地问完后便转头关注炉中的布丁，而戈登则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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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真的是烤松鸡耶！”
餐桌之上，艾达对着盘中的丰盛的晚餐惊呼道。
围绕着桌子的分别是主人夫妇、艾达与戈登，四人面前的盘中堆满了丰盛的周日烧烤(Sunday roast)。
切好的黄金烤鸡一片片叠在盘中，旁边附上了水煮的蔬菜与薯泥，然后淋上了香浓的肉汁，光是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另外一个小盘子则是摆上了数个烤好的约克夏布丁，旁边还有大罐热腾腾的肉汁可以随时取用。
向天父献上感谢的祈祷后，众人纷纷将手伸向眼前的食物。
“呜呜呜！这鸡肉...”
看似平凡的烤鸡在送入口中后迸发的感触，或许发出赞叹的艾达最为清楚不过。
烤的金黄酥脆的鸡皮带有一点点的辛辣，却更能激起味蕾的反应。随后是隐藏在皮与肉之间，各种香料混合而成的香气在口中恣意地喷发。
“竟然...这么地柔软？”
鸡胸肉一点都不干涩，不如说口中的鸡胸竟然如同鸡腿肉一般地柔嫩而多汁，这大大地颠覆了艾达过往的经验。除了口感之外，鸡肉还在咀嚼的时候释放出了奶油浓郁的香气，让艾达大为满足。
而另一边，戈登则直接取用了此行最主要的目标-约克夏布丁。
仔细观察外观可以发现布丁的面糊在膨起超出模具后，又因为本身重力而塌缩，最后形成了一个如同杯子结构的布丁碗。
用手掰开一个布丁，酥脆的表皮分成两半后，露出带着少许湿润的松软内里。
将一半布丁送入口中，酥脆的外皮在咀嚼中不断发出"咖兹咖兹"的声音，而内馅也随着牙齿运动流出小麦与蛋奶的香气。
将另一半布丁淋上肉汁之后，戈登眯着眼睛观察。
热气蒸腾的肉汁一碰上布丁露出的内馅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并不是挥发在空气之中，而是直接被布丁吸收了进去。
将明显遍的沉重不少的布丁放入口中，戈登咬动了嘴。
那是什么样的感受啊？
随着齿槽的重合，大量的肉汁从湿润的布丁中喷发而出，如同激射的水流击打在口腔之中。
醇厚肉汁又带有蔬菜的香气在口中蔓延开来，而呛辣与酸的平衡直冲鼻腔，让戈登不禁"呼"的一声张开了口。
而被肉汁浸润的布丁则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感触。
充分强调了湿润口感的内馅在浸泡之后显得更加柔软
。
几乎如同奶油一般，不需要牙齿，光是舌头的轻点便在口中融化。
而布丁的外皮却没有因为肉汁而失去酥脆的口感，仍坚强地维持酥脆的口感。
“淋上肉之后的布丁，两相对比之下口感显得更加迷人...吗？”
对于不自觉地说出了感想的戈登，男子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没错！约克夏布丁本来就是为了配上肉汁才诞生的。不如说这是绝配，是主赐给约克夏人(Yorkshireman)的瑰宝！”
面对男子的自豪，戈登则是以
"再来一个沾满肉汁的布丁"这样的举动作为回应。
是夜，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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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感谢，竟然还让我待了一个晚上。”
隔天早上，戈登向着屋主一家人辞行。
“哼，如果不是突然的大雨...就当作是主的意志好了，小子你可别会错意了！”
对于父亲的嘴硬，艾达似乎有些头痛，而妇人则是见怪不怪地微笑道别。
对这一家也已经略有了解(？)的戈登也露出会心的微笑，点了点头后准备离去。
“小子！”
从背后忽然传来了男子的声音，戈登站定脚步，回头看向屋主。
“那个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不消多说，戈登也明白男子所说的问题是何物。
“不...我还是无法回答。”
过了一段时间后，戈登还是摇了摇头。
“哈哈！是吗...是这样啊！果然你...”
对于戈登的反应，男子打量了片刻，忽然笑了出来。
“小子...看你的样子是要继续北上没错吧？”
得到戈登点头的回应后男子又说道。
“那样，等你到了爱丁堡后记得去爱丁堡大学一趟。我有预感，你会在那边有不错的收获。”
戈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后，男子挥了挥手表示已经无话可说，戈登便就这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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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离去的戈登，艾达好奇地向着父亲发问。
“爸爸，您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女儿好奇的神色，男子用慈爱的眼神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说道。
“只是想起了一个学生而已，刚好他应该还在爱丁堡
。当时他也是这样回答的，真是的，这些臭小子还真是非常像啊！”
虽然口气一点都不客气，但是男子脸上的笑容却说明了他的好心情。
“这样啊...那么那位学生的名字是？”
面对女儿继续的追问，男子摸了摸下巴后说道。
“那个臭小鬼，叫做查尔斯-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
看着远方，男子满地地露出微笑。
“这下子，那群老朋友会不会更头痛呢？真想亲眼瞧瞧呢！”
つづく(to be continued)
注1：即法国科学家路易斯·卡米拉·美拉德于1912年提出的美拉德反应，为醣类与蛋白质一同受热时生成类黑精的反应，目的为其中间产物的酮、醛和杂环化合物。
注2：锅底的焦化物质中有多种的酚类芳香物质，因此衍生出用液体溶解而形成锅底酱汁的做法，此处仿照锅底酱的做法来制作肉汁。
注3：烤鸡肉的周日烧烤
约克夏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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