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贞德挣扎着醒来，然而四肢沉重得如灌了铅一般，脑袋也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拖向下方，终于她又合上了眼睛，但是片刻之后，她被惊醒了，血腥味...是浓厚的血腥味，贞德猛的起身，大口呼吸着空气，血腥味却完全消失了。
“这是？”贞德环顾四周，自己正坐在书库露台的中央，的确闲暇时会在这里睡午觉，但是...贞德将手伸向自己的腹部，轻轻的按压了一下，“不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吗...”贞德缓缓起身，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然而圣撒路却安静的异常，贞德活动了一下手脚，向着书库内部走去，透过书库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的白色建筑之间挂满了金色和红色的彩带，显然是在庆祝什么节日。
贞德从螺旋梯一路向下，突然发现面前巨幅的神明画像似乎有什么问题，仔细看时，却没有异样，贞德皱眉，然而脚下突然像踩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螺旋梯的台阶突然软化了，贞德连忙奔向底层，脚踩在台阶上感觉像是踩在了软糖上一样，整个螺旋梯也摇晃了起来，离地面不远时，贞德纵身一跃，落在了地面上，但脚下不稳险些仰天摔倒，地面也软乎乎的。
向门口奔去时，贞德瞥见螺旋梯不正常的扭曲了起来，像是要融化了一般，书架上的典籍纷纷落下汇集成洪流，向贞德汹涌而来，贞德回过头，无意间瞥了一眼顶上的画像，神明正单膝跪地，将谁抱在怀里，无暇顾及这异变，贞德“轰”的拉开通往走廊的门，一路狂奔，黑暗中，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贞德慌乱的一边继续奔跑一边挥舞手臂，她下意识的觉得，离开这个地方就好。
果然，一脚踩在书库外的坚实地面上，异变停止了，贞德气喘吁吁的俯下身，似乎一切又变得安稳和平起来，正在这时，钟声轰鸣，礼乐齐奏，一队整齐的教会仪仗骑兵从教会门口行进过来，伴随着欢呼，贞德才发现面前的集会广场上人山人海，人们将篮子里的花瓣洒向空中，欢呼雀跃。那一队骑兵却不像往日所见一样严肃端庄，经过集会广场外围时，反而取下头盔，对着贞德挤眉弄眼。
贞德凝视着这一队骑士，感觉似曾相识，这时在集会广场搭建的高台上，阿索隆主教正在给谁授予荣耀，骑士队列远去，贞德走下广场，拨开人群，民众正在欢呼，阿索隆主教宣告到，授予阁下骑士身份。然而台上接受荣耀的人，却是...
“萝纱？”贞德注视着台上的少女，萝纱神情严肃，却略带忧郁，“额...这就是，阿索隆主教说的...受命那天我的...表情吗？”这时钟声已经停止，阿索隆主教向台下某处招手致意，突然，礼炮轰鸣。
贞德被这炮声一惊，吓得捂住耳朵，闭上双眼。炮声不绝且愈演愈烈，这时，浓郁的血腥味再度弥漫开来，借由这震耳欲聋的炮声与弥漫开的铁锈味，贞德终于又回想起，那落幕的一刻。
恐惧，不安，愤怒，贞德睁眼了，她站在华沙城外的低地里，四周荒草丛生，炮击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周围什么也没有，炮火也好，尸体也好，只有荒草与低矮的灌木，但是炮声没有停止，贞德下意识的辨认着炮声来源的方向，记忆逐渐清晰且脑内如同燃烧起来一般剧痛.
那是...华沙突围战役第4天，她带领着卫国军的先锋部队，击溃王军的先遣队后，被诱入王军的炮击陷阱，先锋部队，除了她以外，全军覆没。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神明在庇护吗？所有炮弹都无法置贞德于死地，换言之，即使贞德将随军的医师爱尔敏抱在怀中，用身体来保护她，她依然被带走了。炮击落幕时，贞德嗅到了盖过硝烟味的血腥味道，那是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味道，贞德松开爱尔敏，看着自己的手，手套上浸满了鲜血，然后爱尔敏倒在贞德怀里，一块尖利的石头，深深的嵌入了她的后脑。明明告诉她和自己待在一起就不会有事，明明她说了有贞德大人在就不会害怕，明明应该一起活下来的，明明可以跨越这场战争的！
王国的清洗军队出现在低地四周，他们欢欣鼓舞，势不可挡的冲向大部分尸体和小部分尚在挣扎呻吟的将死之人。他们看见了贞德，而贞德放下了爱尔敏的尸身，将风驰电掣奔袭而来的骑士，连人带马，一刀两断。
这就是神明的祝福吗？贞德如是想到，她踏步，闪避，冲刺，跳跃，然后斩击，斩击，斩击，斩击。头颅或者其他什么零件落下，王国的军队惊叫溃败，四散而逃，然后第二轮炮击到来。
贞德抱起爱尔敏的尸身向华沙的城门走去，身边炮火纷飞，她带不了更多，那里全是尸体，尸体太多了。贞德回想起自己之前的一切，不由得觉得奇怪。“神明使者？”“为神明而战？”“拯救世人？”
到头来都是一样，战争就是战争，没有正义可言，神明的庇护...对我来说也许是诅咒吧。
无数次，贞德无数次希望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战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是不行，她总是会活下来，总是会活下来，“就像热水浇在雪地上一样。”贞德如此想到，热水和雪都不会呼喊咆哮，也不会四散溃逃，更不会尸积如山，流血漂橹。只有刀剑斩向对方，听着那切裂与喷涌的声音，才确认自己活着吧。
你们的丰功伟绩，对我来说，只是血腥杀伐而已。神明的恩赐，不过是，变相的诅咒吧。
贞德环视着身旁的荒芜，她甚至可以回想起那些尸体是如何在此陈列的，炮火是如何环绕，贞德咬紧牙关。
“我...我只是想，赎罪而已...”一滴热泪，涌出了眼角，滴落在这曾经尸横遍野的丰功伟绩之地。贞德意识到了自己在梦里，相似的梦她已经做过很多次，身体开始变轻，向不明确的上方飘浮过去。
贞德睁开眼，没有什么铁锈或者硝烟的味道，温暖的阳光装满了房间几乎溢出，黑发黑衣的美貌少年，正坐在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翻阅着书本。“贵安，贞德阁下。”少年发现贞德醒转之后，记下了书的页码，向贞德致以问候。
“叫我贞德就好...”贞德无力的回应到，少年随即点了点头，贞德的小腹与左边肋骨仍在隐隐作痛，但是比一开始已经好了太多了，“公爵已经离开圣撒路了？”贞德问道。“公爵阁下的话，是前天晚上离开的。”“萝纱呢？”
片刻沉默之后，逢回答到：“古典教会将会为萝纱提供庇护。”“古典教会...”贞德对这个名词的印象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隐隐约约记得阿索隆主教提到过，位于圣撒路东方，骸都的古典教会实际上并不是圣撒路教会的分支，那里是一些圣撒路教会高层也不可了解的内幕。“你是...古典教会的人？”
“名义上我是教会在骸都的代理人，古典教会的现任主教。”路德维希·逢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之前在神庭的会议上，圣撒路教会似乎难以对庇护事宜下决断，于是我就冒昧的承担了这一事务。”
贞德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这名少年，古典教会名义上依然是圣撒路教会的东方分支，由古典教会承担庇护的话，依然对圣撒路有影响，圣撒路教会的高层不可能做事情这么不干不脆，“如果贞德小姐是在担心圣撒路担责的问题，昨天教会已经宣布不对萝纱小姐进行庇护后，萝纱小姐已经离开了圣撒路，出于各方面考虑，阿索隆主教将萝纱暂时安置在城外堡垒。”
“那下一步呢？”贞德皱眉，逢回答道：“我会将萝纱小姐带往古典教会，萝纱小姐很想与贞德小姐告别。如果知道贞德小姐是因为公爵的事情负伤了，恐怕萝纱小姐会非常过意不去吧。”
“萝纱...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吧。”贞德似乎察觉到了公爵并没有将真相告诉萝纱。“就我了解的情况来看，公爵只是说自己有要事回国，绝口未提其他的事。贞德小姐的决斗也在教会的保密之中，阿索隆主教告诉萝纱小姐的是贞德小姐执行公务去了。”
“那就好。”贞德舒了一口气，“可我现在这副样子...”贞德将手伸向自己的腹部，发现了异样，没有任何绷带之类的，尽管仍然有些许疼痛，但是，“复原了？”
贞德猛的坐起，掀起了自己的上衣下摆，在自己的肋骨处戳了几下，转过头来看逢时，发现少年已经转过了身，贞德恍然大悟，自己将衣服掀得太高，又没有穿着...真是...失礼。
“因为贞德小姐当时状态很糟糕，所以我就给贞德小姐服用了一点我的血，非常抱歉。”逢尽管背过了身，依然气定神闲。贞德疑惑的问道：“你的...血？”
“我的血有一定的特殊功效，能够起到治愈作用。”逢似乎还是很在意，“贞德小姐还请先躺回床上盖好被子。”贞德缩回床上，应了一句“好了。”
逢转过身来，注视着贞德复杂的脸色，仿佛猜透了贞德的心思，“是不能做成药剂的，不论是剂量的控制还是容器问题。”
贞德在床上坐起进食之后，逢向贞德暂时告别，因为萝纱不能进入圣撒路，所以他请求贞德能够回到城外堡垒和萝纱见一面。临走时，贞德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向逢发问。
“逢阁下，认为世界上存在神明吗？”
逢似乎微微被这个问题难住了，片刻之后反问到：“神明是什么样的呢？”
“通常人们都觉得神明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存在吧。”
“对啊，人们觉得...”抛下这意味不明的话之后，逢向贞德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贞德走出病房时几位教会的医护不由得啧啧称奇，说原本以为贞德阁下恐怕会有生命危险。贞德本还稍微有些舒缓的心情，在听到不知道是谁把半死不活的贞德阁下扔在医疗设施的门口，幸好上天庇佑被路过的修女看见了之类的后，贞德的心情不由得又沉重了起来。
圣灵节的典礼结束后，路德维希兄妹才来到城外堡垒，在此之前，萝纱和贞德一直住在贞德的房间里，挤一张床可能过于难为萝纱，但是意外的是，萝纱对于这种生活似乎还算满意，萝纱向贞德询问起公务的事情，贞德也只是说圣灵节前进行一些安保工作。逢似乎因为一些事情在忙忙碌碌的，奥斯维辛反而经常来这边和两人玩耍。从奥斯维辛口中了解到，古典教会其实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教会，只是使用了骸都的教会建筑，但是更像是骸都的管理中心，路德维希·逢在协调骸都的生产贸易和建设，也负责一些对外事务的处理。骸都的人们比起花时间祷告更愿意在和自己的家人朋友一同聊天或者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萝纱最初听到既没有固定的祷告也没有各种教会的礼仪时一度陷入迷茫，感觉古典教会更像是世俗机构，然而她向贞德表示自己的担忧时，贞德却回复到：“萝纱，这才是神明的城市。”看着萝纱不解的模样，贞德却只是笑，不愿意再说什么了。
萝纱不能进入圣撒路，贞德也借口养伤推脱掉了圣灵节的事务，两人在堡垒顶楼眺望圣撒路，当城内钟声响起，礼乐齐奏时，贞德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惬意，她可以想象出城内的一切境况，反倒是这种时候她觉得安心得多，萝纱却有点觉得可惜的样子。
路德维希兄妹来到顶楼，向两人问好，逢问候了萝纱的近况，并告知了离开圣撒路的时间。贞德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圣撒路的白色建筑群，再抬头看了看天空，并没有在飞行的鸽群。萝纱和奥斯维辛下楼去取茶包和茶具时，贞德问逢：“你什么时候打算告诉萝纱她父亲的事？”逢回道道：“回到骸都，保证萝纱小姐的安全了再告诉她。”逢微微顿了一下，“贞德小姐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我以为输掉决斗的事情会对你有很大影响的。”
“逢阁下也把我当成是神明的使者吗？”贞德问道，看到逢摇头之后，少女的嘴角微微扬起，“这样才好，我才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战无不胜的神明骑士，我也会被暴力所压制，甚至差点死掉。”然而片刻之后，贞德却陷入了困顿之中，“但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想在背负这个命运一段时间的，毕竟事情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逢却微笑道：“这次也说不准的。”
听到逢的回答，贞德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时萝纱端着茶具从楼梯走了上来，逢上前接过茶具，贞德调侃道：“总是做这种跑腿的活，我都快忘了萝纱是公爵的女儿了。”萝纱笑道：“我也经常帮父亲和维多利亚老师做一些跑腿的事，没关系的。”
“维多利亚老师？萝纱的骑士学老师吗？”贞德将茶具放在桌上，倒出一杯，想将茶递给逢时，却发现逢去接奥斯维辛手里的糕点碟子了。“维多利亚老师的话，全名是玛利亚·维多利亚·斯图亚特，她也是相当出色的骑士，不过父亲只让我向维多利亚老师学习文学和礼仪...”萝纱讲述了一些她与维多利亚的趣事，贞德附和着笑了笑，心里却回荡着那个名字：“玛利亚吗...这些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呢...”红茶味道醇厚，气味芬芳，贞德回味了一下，心情却有些黯淡起来。
逢在帮奥斯维辛擦掉嘴角的奶油，奥斯维辛“咯咯”的笑着，眼里是满足与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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