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午三时，铜钟三次敲响，在这种时节圣撒路的集会广场有相当的人群在进行圣灵节的布置，所以决斗的地点选在了城外废弃的教会骑士训练场。圣撒路正门外1公里处是原教会骑士团驻扎的堡垒，附带有训练场，呈环型，规模相对较小，半年前教会骑士团西进之后，教会的日常卫队因为人数较少难以负担城外堡垒的日常维护事务而调离堡垒，堡垒的训练场也被停止使用，偌大的建筑只有顶部的阁楼仍在使用，贞德数次回绝了教会高层的提议，坚持一个人居住在此。故钟声敲响时，贞德已在训练场站定。
午后的阳光有些微热，贞德将剑尖刺入地面，双手重叠置于剑柄末端，如同女武神一般，静穆庄严。不多时，玛利亚从另一入口缓缓步入训练场，她和贞德一样没有穿着任何护甲，但是由于其长裙碍事，玛利亚将其挽起束于腰后，露出被白色长袜包裹的修长双腿。玛利亚右手握着长度超然的长枪，颜色猩红且造型诡异。枪两端皆有并立的双刃，长端已接近一般长剑的刃长，短的一端在柄与刃的衔接处，雕刻着一朵莲花，枪长已超过玛利亚身长。
贞德对这柄枪有所耳闻，据说铸造它的工匠痴迷“人骨武器”的锻造，并将自己的一节指骨磨碎，掺入其中。此刻，一袭白衣的玛利亚持枪缓进，贞德吸入一口气，将精神高度集中。
“我还以为至少有一个见证人的。”站定后，玛利亚环顾荒芜的训练场，却只有肆意生长的矮小植物作为旁观者。“这是我个人名义接受的。”贞德提起长剑，双手握剑呈迎战姿态，目光越过黑柄银刃的长剑，静止在玛利亚身上。
“为了萝纱吗？”玛利亚不急于开始，再次发问。
“为了让世俗，远离此地。”贞德不想多说，随即压低身形，玛利亚也提起长枪，直指贞德的面门。
空气变得肃杀，阳光也黯淡下来，微风停滞，草木萧瑟，两人的呼吸似乎也微微停滞。
下一刻，银色与红色两道光芒，碰撞出耀眼的火花，劲风肆虐压倒草木，扬起尘埃，接着枪剑高速交锋，金石之声不绝于耳，从交手的第一刻起，两人被对方的力量牵动了全身，随即如暴雨一般倾泻着巨力。
“叮！”兵器相接的声音空前响亮，两人均被震退，通过受身避免失衡后，再次站定。在这一波迅疾凶猛的交锋过后，两人依然如开战前一般从容，甚至连呼吸都没有急促半分。
“贞德阁下，拥有你这种力量的人，应该不会被不存在的东西所吸引吧。”玛利亚感受着长枪上未休的震动，对贞德绽放了赞许的微笑。
“我怀疑的东西很多...”贞德活动了一下手指，双手将长剑举过肩部，剑身与地面平行，再次将力量灌注与剑中，“但是，吸引你的东西不在我怀疑之列。”
贞德箭步上前，长剑直刺玛利亚面门，在对方侧身回避后以难以置信的技巧，收剑转身，横扫对方腰际，玛利亚背负长枪挡下这一剑，贞德再次转身挥剑自下而上，斩向其头部，玛利亚堪堪闪过这急速的斩击
，下一秒，贞德挥动左拳，完美的击中了玛利亚的腹部。
玛利亚挨了这一拳，被击退数步才倚枪站稳。
“因为那是恶...”贞德直视着玛利亚，她并不认为这一拳会有什么效果，击中玛利亚时，如击中了棉絮一般，毫无命中手感。
“人类生来就是不平等的。”玛利亚神色略微凝重起来，“强者践踏弱者，就是这世界的法则！”
话音刚落，弧形的红光一闪而过，贞德往后闪避，第二道红光接踵而至，贞德急速压低身形再次闪过，随即感觉身后什么东西破风而来，就地翻滚，猩红的长枪刺入地面，没入尺余。贞德趁玛利亚拔枪之际，挥剑横扫，同时身体向后闪避，玛利亚挥枪在剑刃下部重重一击，强横的力量几乎将贞德的长剑震脱。贞德收剑回防，玛利亚长枪下压，随即以雷霆万钧之势向贞德刺去，贞德咬牙置剑于胸前，哪知长枪突然再次下压，没入地面，借出枪之势，玛利亚右腿扫向贞德头部，贞德闪避不及，抬起右肩承受了这强力的扫腿，随即借力向左就地翻滚，化解巨力。
玛利亚一击得手，拔枪直刺尚在翻滚的贞德，眼看要将贞德钉死在地面上时，贞德双手举剑，翻转剑身卡在长枪两刃的中部，然后避开玛利亚后续倾注的力量，侧身躲过长枪枪刃，在玛利亚转身向后翻滚，站起身来。
玛利亚转身后见贞德已经站起，神色变得颇为暧昧起来：“贞德阁下，堂堂一介骑士在地上翻来滚去真是有失礼仪。”
贞德右肩痛的几乎麻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原本就是个乡下野孩子，骑士礼仪什么的我可没学习过...”注视着玛利亚的暧昧笑容，贞德突然感到视野的一瞬模糊，疼痛在加重，“魅惑？”她再一次向后跃开，似乎在躲避不存在的攻击。
“呵...”玛利亚猛踏一步，随即，长枪如龙。贞德连忙持剑抵挡，但右肩的剧痛使其脱力，长枪因贞德的反抗，仅仅有些偏转，玛利亚调转枪头，重重击打在了贞德的手腕上。贞德右腕剧痛，但死命的抓住长剑。下一刻，眼前红光如潮，喷涌而出。
就在这瞬间，贞德如顿悟一般，再次高度集中精神，挥剑招架，似乎轻描淡写的就将来势凶猛的长枪拨开，玛利亚再度挥枪横扫，银剑翻动，又将长枪拨开。
“真是有趣的技巧。”玛利亚有些诧异的停下了攻击，贞德再次握剑站定，并没有主动出击。“你的枪里，没有特别的东西。”贞德清醒过来，呼吸逐渐平稳起来，“只有力量，只有大或者更大的力量。”
玛利亚眉头微皱，贞德随即说道：“力量只要加以引导就会产生流动，形成秩序，而你只有暴力可言，你的枪，是死的。”
玛利亚再次挥枪，兵器碰撞，贞德踏步向前，长剑舞动，论天生的暴力，她不输于玛利亚，但是如果暴力就能主宰一切，那秩序为何？
无数次，无数次她踏过战场的尸骸，行暴力之举而追求秩序，就在面对更为纯粹暴力的一刻，她秩序的力量得到了新生。
此刻的贞德如同神明在身，在高度集中精神后，摒弃五感，搁置疼痛，迎着玛利亚暴雨一般的攻势向前攻去。就在化解掉玛利亚的所有攻势之后，贞德睁开双目，双手执剑猛然刺向玛利亚胸口。然而此刻，玛利亚·斯图亚特巧笑嫣然，注视着逐渐接近的长剑。
下一秒，人影飞出，随着一声闷响砸入训练场的墙壁中，红光以不可思议的急速扑向贞德面门，贞德忍着被玛利亚踢中后背和撞上石墙的疼痛，下意识的侧头闪避，猩红的长枪“轰”的击碎砖石没入墙壁，砖石碎屑溅起擦伤了贞德的脸颊，随即，小腹剧痛，骨骼断裂的声音传来。玛利亚的左膝陷入了贞德的腹部，一并撞断了她的肋骨，贞德一口鲜血喷出，此时，红色的长剑正架在其脖子上。
“贞德阁下，这世间，唯有暴力永恒。”玛利亚半面鲜血，极美的容颜现在可怖得如同鬼神。贞德的视野开始转暗，右手死死抓着长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黑暗笼罩下来，世界终于陷入了死寂。
“...这次...是我要死了吗。”
玛利亚将长枪拔出，与剑再度拼接为双刃长枪，缓缓将枪举起，失神凝视着贞德的败北惨状。
此时，公爵在书库一楼的隔间里匆匆的写着什么，萝纱在书库二楼找到了那本《神赐的自由》，在角落的木椅上坐下，开始阅读。公爵告诉她，国王有要事急召他回国，萝纱要在这里等到圣灵节结束，再由教会决定是否留下萝纱在教会学校就读，萝纱看见父亲脸色有些苍白，担心起国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大事。
圣撒路是神明的城市。少女这样想到，这里有贞德，逢，和奥斯维辛这样的人存在，信徒们沐浴圣光，被信仰支持着，这种地方一定很快乐。待在这里的话，就算和父亲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也是可以开心的生活下去的。但是想到这里，少女感觉眼角有些湿润起来，她连忙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父亲看到自己这种样子的话肯定会担心的，萝纱不想让父亲担心，父亲被很多人需要着，如果父亲担心萝纱的话，就不能好好的处理其他事情了。
萝纱又想起了贞德，真是有趣的少女，自己也许能和她成为好朋友吧，萝纱攒紧裙角，暗自下定决心，萝纱会在这里快乐的生活下去的，成为优秀的学生和信徒。
然而，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滴落在了书角。
可是，会很想父亲大人吧...
会很长时间见不到父亲大人吧...
萝纱眼前浮现出逢和奥斯维辛的身影，如果有个像逢那样的兄长...萝纱随即蹙起秀眉，自己真的是，很小孩子气呢...
圣撒路的神庭中，神职人员正在此集会，阿索隆主教面朝神庭大门，站立于环型会议室的中央，第一环的座位上列坐着神庭的大贤者们，他们用兜帽和长袍将自己包裹，但是难以掩盖其身躯的伛偻，以贝尔纳德修女为首的大修女们列坐在第二环，第三环无人就坐，再往后区主教，司铎，执事各占一环，因为圣灵节还在几天后，所以到会的也只是圣撒路本区的神职。而路德维希兄妹就坐于这圆环的最外围，处在神庭的金碧辉煌的群灯难以照亮的的地方。
庇护一位信徒，这种小事在以前是无需劳师动众进行讨论的，但是，就算如此，在这沐浴圣光的会议里，只有叹息与沉默熙熙攘攘了。
会议进行到一半，教会放弃了不少传统，做出不少让步，比如允许派驻各地的骑士团在保有教会骑士称号的前提下拥有军队命名权，放弃了圣灵节的授命仪式，将其并入年初的统一授命...
会议逐渐接近尾声时，一位年轻的修女从侧门进入，急急忙忙的向阿索隆主教报告了什么消息，阿索隆主教随即让辖区主教以下的神职回避，向剩下的教会高层汇报了此事。然后，死寂笼罩了神庭。
下午6点整，群钟轰鸣，教会城市的民众已经陆陆续续的结束了今日的工作，夕阳被云层遮挡，天色有些黯淡，公爵与萝纱站在书库的露台上，看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晚风微拂，听着钟响，公爵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萝纱，你对你的母亲，有多少印象呢？”公爵尽力使嘴角上翘，但却不敢面向萝纱发问。
“母亲大人吗...母亲大人好像一直都在生病呢...”萝纱回忆起那个总是一袭白衣，似乎总是病怏怏的女子，心里却逐渐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溢出，“不过，大多数晴天的傍晚，母亲大人都会坐在椅子上这样看着天空呢...就是...就是这种时间...然后...”萝纱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在她模糊的记忆里，这种时候，年轻的奥利弗·克伦威尔会牵起伊丽莎白·斯图亚特的手，揽过她瘦弱的肩膀，在她脸颊轻轻一吻。
“你母亲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容乐观...你祖父也曾因为这事担心了好久，怕她难以孕育小克伦威尔...”公爵似乎终于能够绽放一丝笑容，“与你母亲相遇，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而萝纱你，是神明对于我和伊丽莎白坚定信仰的最大恩赐。”
终于，公爵俯下身，注视着萝纱，“圣撒路是神明的城市，所以萝纱也一定会得到幸运获得恩赐的。”他抬起手抚摸萝纱的脸颊，“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不要害怕，萝纱一直深受神明宠爱的，以后也会这样的。”
萝纱小声的问道：“那父亲大人会经常来这里看我吗？”公爵尽力保持着笑容，“会哦，一直到萝纱长大成人，父亲都会看着萝纱的。”
“可是父亲大人在王都那边怎么看得见我呢？”萝纱攒着公爵的手疑惑的问道。
“是神明哦，即使在王都，神明也会让我看得见萝纱的...”公爵将萝纱的头轻轻抱在胸口。
“是吗...那就...太好了...”萝纱·克伦威尔，如此庆幸到。
公爵将一个信封交给萝纱，信封某一处鼓起，似乎塞入了什么硬物，“把信交给贝尔纳德嬷嬷或者阿索隆主教。”公爵如是说道，然后向自己的独生女儿挥了挥手。
公爵注视着那白色的身影向着教会深处行进，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身影消失的地方恢弘庄严，灯火辉煌。
萝纱·克伦威尔在轻巧的奔跑，她怕自己慢了一步，就会被自己与父亲之间厚重的思念缠住脚踝寸步难行，不远处圣撒路荣耀厅大门敞开着，正涌出璀璨的金色光辉。萝纱·克伦威尔下定决心转身看一眼父亲，然而片刻之后，她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圣撒路的集会广场张灯结彩，却空无一人。
“萝纱小姐？”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路德维希·逢似乎在荣耀厅等候多时。阿索隆主教和贝尔纳德修女一左一右，正和蔼的注视着萝纱。
就在这一刻，萝纱如同注视着神明一般，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逢上前几步，随后单膝跪地，如慈父一般将萝纱的头抱在胸口，温柔的告知：“你将获得庇护。”萝纱感受着来自少年的温度，一时间感觉心里那些无处附着的什么又触碰到了坚实的地面，不安与恐惧也开始略微褪去。
阿索隆主教与贝尔纳德修女目光相接，露出复杂的神色。就在之前的神庭会议上，得知贞德在决斗中败于玛利亚之后，贤者们和其他大修女对萝纱的庇护事宜一致表示难以定夺，辖区主教纷纷闪烁其词，推诿避让，连阿索隆主教与贝尔纳德修女也产生了动摇，神庭会议变得吵闹起来。
此时，路德维希·逢从神庭会议室的边缘起身，向会议室中心走去，行进到内环时，争吵中的圣撒路高层们被这黑衣的少年的庄严所震撼，纷纷投去目光，就在路德维希·逢缓步前进之间，其身后的神职如同目睹神明一般，莫名的陷入沉默。贤者们注视着少年走近，竟然陷入一种诚惶诚恐的状态。片刻之后，路德维希·逢站在会议室中央，对圣撒路的高层宣告到：“古典教会将为萝纱·奥利弗·克伦威尔提供庇护。”
一时间，教会高层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反对，少年身上散发着神圣的气息，古典庄严，如同神明。路德维希·逢就这样默默站立，神职们仿佛看见其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微弱的银色光芒。
城外，两辆王国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圣撒路，向着渐暗的前方行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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