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刚下过雨就放晴的缘故吧，即使就要天黑了，空气里也依旧飘浮着一股难言的闷热感，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白色的私家车在公路上飞驰，我抱着悠闲的心情转动方向盘，初雪在副驾驶座上一边摇晃脑袋一边跟着收音机里的歌曲哼唱，心情好像很不错。
“你看上去很开心啊，初雪？”我自然地把心里所想的说出了口，同时改变了档位。
“嗯哼哼，那还用说？当然开心啦！”
“是嘛，嗯，能去看烟火汇演了呢。”
“虽然那也是一个原因，不过……”
初雪突然露出一张奇怪的笑脸凑近我，不知为何看着那笑脸我竟感到有点害羞：“怎……怎么了啊？”
“没——什么！”她好像更开心了，在本就不宽敞的车厢里晃起了脚。
“但是……能放晴真是太好了。”她慢慢收起笑，温柔地看向远处泛着金色光芒的海平线。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强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如果我不是在开车，这一刻肯定会看呆的吧。
“其实……是我施了魔法让它天晴的！”不知为什么我会冒出这么一句话，说完连我自己都感觉到羞耻不已。
初雪一脸震惊地看着我，然后大笑：“少吹牛了你这普通人！”
“切。”
我打开了车前灯，那一瞬间视野就黑了下来，车开进了隧道里，只有墙壁上的一排昏暗的日光灯和车前灯让我能看清前进的道路。
“谢谢你啊，夏。”初雪轻声说。
“为了什么呢？”
“晴天娃娃……夏还真是像个小孩子呢。”即使不回头我也知道她在笑。
“不好吗？像个孩子什么的。”
“没，所以啊夏，谢谢你。”
“这样啊……嗯。”我耸耸肩。
“啊，看到出口了！呼……总算要出去了，隧道还真是讨厌呢。”
“是嘛？我倒觉得没什么，不过，出隧道的那一刻，倒是我最喜欢的。”
“嗯？为……？”
那句话还没有说完，海风已经呼啸而来淹没了她的话语，她压着头发回过头去，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眼前的景色——
“好漂亮……好漂亮啊夏！”她惊喜地大喊。
所望之处尽是海洋，太阳只剩半个浮在海平面上，金红色的余晖洒遍了整个世界，海鸟从天空飞过，云朵朝一个方向缓慢移动着。
一层层的海浪拍在沙滩上，却不见到其它人。
我把车停在了不会有其他车辆经过的地方，初雪早已经等不住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先说好我们可不是来游泳的哦？泳衣也没带……哦，你要是想不穿衣服就下水也没问题就是了……”
“夏！”
“开玩笑开玩笑的！”看见她抓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就要朝我扔的样子我只能立马高举双手投降，关好车门，沿着她的脚印向沙滩边缘走去。
“真是的！”初雪佯装把石头扔向我的脚，我没费多少劲便闪开了，然后凑近捏了捏她那张气鼓鼓的脸，她反而来咬我的手指，我弹了下她的额头，在她喊痛的时候，太阳已经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天黑了。
我们找了足以坐下两个人的还算干净的大石头，在上面铺了一张旧报纸，就坐在了上面，默默等待烟花汇演的开始。
“嗯……夏，怎么看不到其他人啊？烟花汇演真的没终止吗？”
“嗯，场地在那边，仔细听，不是有音乐声传过来吗？”我指了一个方向。
“那不是在好远的地方吗！为什么会把车开到这边来啊！”
“没办法，我对那种人多的地方没辙啊……还是说只有两个人在这不好？”
“也不是这么说嘛……好吧，反正这里也能看到。”说完就整个靠在了我身上。
“吃点东西吧？”我从刚才在车上拿下来的塑料袋里摸出两份面包，初雪接过去，撕开包装啃了起来。我这才想起没有带矿泉水出门，但现在也没办法说要回去拿，于是，两个人就只能这么啃着干面包，等着烟花汇演开始。
海风越来越凉，我抱紧了初雪：“冷吗？”
她摇摇头，仰望着天上的繁星：“虽然有点凉但没事，但说到底如果是去现场那边的话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冷风里干等了……”
“唔！我……我也没办法嘛……”
“不是在责备你啦……”初雪叹口气，“不过夏……你还是多和其他人接触下比较好哦……”
“也许会学坏哦？”我打算开玩笑蒙混过去。
“夏是不明白是非的人吗？”
“这……”
“我相信夏，不管什么事只要夏想做就一定能做好，而且夏……一个人是不可能只靠自己活下去的。”
“有你在啊。”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
“好啦。”我打断了初雪的话，看着她的眼睛，“我也知道自己不善与人交往，但是，如果那是初雪的愿望的话……”
“夏……”
“我就会去做，所以别担心了，好吗?”
似乎是还有些无法释怀，她还想说点什么，但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发出刺耳的口哨声升上了天空，然后炸开，五颜六色的光顿时占据了半片天空。
“啊，看来终于开始了呢。”
“哇啊啊啊啊！好漂亮！”初雪一下子蹦了出去，双手伸向夜空，像是要拥抱天上那些转瞬即逝的光。
烟花不停地射上天空，每一轮都有不下二十发的烟花同时在天空中绽放，仿佛一道道逆射的流星，如花般在夜空里恣意地盛开，初雪仰望着它们，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惊羡表情。
“真的……很美啊。”
“嗯，是啊，来了真好。”
她回头看看我，笑了，“嗯，来了真好！”
我们一同看着漫天散乱的烟火，火药燃烧的气味顺着海面飘了过来，却意外地不觉得很难闻，反而是很让人舒心的味道。
眼前……却突然一晃。
“夏？！”
烟火和她的样子一起模糊起来，我身子一歪，倒在了沙滩上。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的头正靠在初雪的膝枕上，身上盖着之前放在后备箱里以备万一的毛毯，一睁眼，初雪担心的容颜渐渐清晰起来。
“夏……还好吗？”
“啊……我好像是有点低血糖了。”
“明天，要好好去医院哦？”
“嗯……知道了。”我直起了身子。
“希望不是什么大病就好了。”
“不会的，我壮实着呢。”看见我装模作样的样子，她扑哧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容却不知为何看起来不像平常那么自然了，但我却并未在意。
我们坐在原来的那块大石头上，眺望夜空下的大海，听海浪的声音，海风带着些许腥味拂过脸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无言地把毛毯掀开，露出一个空位，她也会意似的靠紧了我，我用毛毯把两个人包了个严严实实，就这样坐在月光里看海。
那大概是很可笑的光景吧，我们也没有把车灯打开，就只是呆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初雪把半边脸埋在我怀里，轻轻说道：“夏，该回家啦……”
“嗯……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动身呢？”
“嗯……不知道呢，就想再这样待一会儿。”为什么呢？我是真的不知道，只是莫名其妙觉得有些不安，好像起身的话就会发生什么我不想见到的事情一样，所以，我大概是害怕了吧。
“这样啊……”她没有动，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呐，夏？”她唤我。
“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许下的那几个约定？”
“哪里都陪你去那个约定吗？我说过我会做到的。”
“不，不是你许下的约定，是我对你许下的。”
“诶？”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急躁起来，心头有什么我不想要的东西正企图苏醒，我不想那东西苏醒，但是，我实在做不到阻止初雪，如我从未见过她那惊羡得表情一样，我也从未见过她如今这般脆弱的样子，以致于她要在毛毯里，用力抓着我的手甚至到了有些疼痛的地步。
“我向你许下的第一个约定，是在初次相识：想听夏吹奏口琴，只为我一个人而吹的口琴。”
“那个……已经做到了吧？”
“嗯，虽然并不完美，那也是和夏自身一样的，很温柔很温柔的音色，所以算你及格啦。”
“什么啊那是……”我明白她是想开玩笑，但我们却都没有笑，我把她抱得更紧了。
“第二个约定，是在我们刚开始交往之时：总有一天，要一起去游乐园。”
“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始终都没能去成啊，但那个在昨天也做到了，虽然结尾并不是那么好……”
“没关系啦，我不在意啦。”她顿了顿，语气却开始不自然起来，“最后的一个约定……是在订婚的时候……”
她突然就哭了，没有任何征兆，而没想到的是我也哭了，两个人的眼泪落在毛毯上，豆大的湿痕：“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别说了，别说了好吗初雪？我们回家……是该回家了，很晚了嘛……”
“不是那样的夏……你听我说完……”
“我不想听！”我几乎是用咆哮打断了她，却又马上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耷拉下了头，“我不想听了啊……”可记忆却像是突然间追上了我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约定，我们的约定。
像是无数珍珠凑起来的宝藏一样，属于我们的回忆。
“不行啊……我必须说下去……不然的话，夏就会……”她已经泣不成声，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言语。我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第三条约定……要和夏住在无人的林间小屋里，种花，修篱笆，然后……然后要去海边，要去看最盛大的烟花……”
求求你……求求你别说了好吗初雪？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要全部想起来了……所以别再说了啊！
“我们……全都做到了哦！很厉害不是吗？”
“……”
我究竟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已经分不清了，初雪却满意地笑了。
“所以，我要走啦？”
“嗯，我们一起走。”明明脸上还有眼泪，我却吸了吸鼻子，也笑了。
“夏……”
“哪里都陪你去，我说过的，就绝对要做到。这是我的约定，我许下的约定，还没有完全实现。”
“可是……”这回是她焦急起来了。
“别让我做个骗子，初雪，我可以对任何人说谎，但至少对你，我想做到绝无虚伪。”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像放弃一样，苦笑着对我说：“拿你没办法呢……这样，太狡猾了，夏，这样的话……太狡猾了啊……”
“无所谓啦。”我率先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我们走吧，初雪？”
她犹豫着，最后还是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拉，却不想再一次用了不适合的力气，她猛地朝我扑过来，我赶紧降低重心，做出要扶住她的动作——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却在那一刻压在了嘴唇上。
“不行，才不让你耍帅。”她还是那样，摆出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容。趁我愣神的时候，离开了我。
“拜拜，夏！”
“不要……”
“要记住我说的话……好好学会去和其他人接触哦？那样，哪里都陪我去的约定，我就算你实现了吧！”
“我才不要啊！”我想追上去，她明明在原地没动，我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你要是这么做的话，我就变坏给你看哦？！我要学会喝酒抽烟……去打架，去做不良……也不和别人说话……整天就是拼命去打网游……我真的会变成这样的人哦？”
她却只是笑着，那样子就好像是知道我不会变成那样一般，在亮得仿佛就要迎来黎明的世界里，用力朝我挥手：“拜拜！夏！”
“初雪！”我摔倒了。再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张熟悉却又不熟悉的脸。
“诶……醒了，他醒了！”
耳边尽是嘈杂的声音和走来走去的身影，我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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