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全是水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沙沙，沙沙，好像是什么虫子在我的枕头边上爬动，我清醒了过来，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了天花板上无数细微的黑色裂缝。
破旧的电风扇嘎吱嘎吱转动它的扇叶，我好不容易直起身子，雨丝突然就溅到了脸上，我转头，才发现昨天似乎没有关好窗户……不，也许是关好了，但被外面依旧在呼啸着的风吹开了？
不过，怎样都无所谓吧。
我没有选择下床，只是换了一个趴在床上的姿势，费力地伸出手，顶着冷风和几乎是砸到脸上的雨点，忙活一阵后总算是把窗户关上了，雨水不甘心地拍在窗玻璃上，又聚成一股水流滑下去。
雨声一下子减弱了，连同屋子外的汽车喇叭声、树叶摩擦声、人群说话的声音，全都仿佛远去一般，房间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真好，我对这样的环境表示很满意，然后滚下了床。
洗漱，准备早饭，吃早饭，再收拾碗筷。我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结束了这样一个早晨，然后站在了衣橱前，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一件看起来没有破洞的衣服，也没怎么细看就往身上套，其结果就是腋下一道刺耳的撕裂声响起，我怔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调整了一下手臂的位置，硬是把这件衣服穿上了。
不管哪里都是紧绷绷的，看来便宜果然没好货，不出意料地缩水了，但是也没办法，我也知道自己对服饰没什么眼光，所以有这样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但是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我环顾了一下房间，觉得也没什么东西需要带上，于是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竟忽然生出想把镜子敲碎的冲动，我为了浇灭这想法，便迅速走向大门，从散落在门边的塑料伞里随意抽出一把，出了门。
大雨倾盆，我撑开伞，不出所料这把伞也只是勉强能用的程度，我撑着它冲向车站，虽然免不了被雨淋湿，但比没伞还是好多了，正好到站的公交车也让我心底冒出一丝幸运的愉悦。我收伞上车，把兜里仅剩的两个硬币投进了钱箱，找到座位后，关上了由于没合紧而飘进雨珠的车窗。
公交车轰鸣着前行，窗外还是下个不停的大雨，雨点砸在地面上，又一起朝下水道口涌去，五颜六色的伞在人行道上来来往往，霓虹灯在雨中模糊地闪烁……我想，这真是无比平常的景色。
我后面坐着的似乎是一对刚刚高中毕业不久的小情侣，正兴奋地商量着如何去度过这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暑假，低声细语间不时传过来一两句有些肉麻的情话……我微微偏头，从车窗的倒影里看向他们，男孩正想去捏女孩的鼻头，女孩则娇笑着拍掉男孩的手。
他们……是那样幸福的表情。
我忽然想起来，我好像没有看清这辆车的车牌号，真是粗心，也许会去到陌生的地方也说不定。但那已经不要紧了，我把视线从窗玻璃上挪开，闭上眼睛露出了微笑。
“梦……吗？”有些遗憾，亦或是有些怀念的感觉充斥着胸口，想要哭出来的欲望在心头泛滥。
——背后的小情侣，毫无疑问是年轻时的我和她：一样的校服，似曾相识的对话，还有……那与年轻时的我们别无二致的容颜……
我果然是在做梦吧。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然后默数，一，二，三，睁眼。
眼前是木质的天花板，她站在窗户边，苦着一张脸，望着窗外瓢泼的雨幕。
“初雪……”我保持着仰躺在床上的姿势唤她。
“啊，夏！你醒啦？”初雪回过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失望到了极点，指着窗外撒娇般抱怨，“这下该怎么办啊……我们还说好去海边呢，看这个样子，出门都成问题了！”
“这样啊……”我想从床上直起身子，却发现这动作比从前要更费劲一些，浑身上下像被铁锤敲了一遍一样处处疼痛，无力感充斥着全身，我面不改色地悄悄朝初雪看去，好在她只是一个劲地对着灰色的天空赌气，我松了口气，稍微动了动身子，奇怪的是那种生病般的感觉却又不见了。
“低血糖？我吗？”我思考了几秒，决定还是不管了，我的身体如何并不重要，现在的话，我想做的和要做的事都只有一件。
“虽然很遗憾，但也不要紧吧？”我站起身，走向初雪，从后面把矮我一个头的她拥入怀里，“我们的时间多得是，想去哪里，之后再去就好，不是吗？”
她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怀抱里抬起头，看了我一会儿，笑了：“夏，你剃剃胡须好不好？。”
我怔怔地回望她带着笑意的眼睛，最终还是愣头愣脑地回答：“哦。”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接着几乎是在同时笑出声来。
“我可是难得在讲情话诶！为什么你非要这么煞风景啊！”
“呸！就不让你耍帅就不让你耍帅你咬我啊？”
我揉乱了她的头发，脚尖立刻就遭到了反击，一阵打闹，两个人都摔倒在床上，她的呼吸，她的气味，离我如此之近，如同相互吸引一般，我们握紧了对方的手，额头相贴，那一刻，我相信我们脸上，一定浮现的是一样的笑容吧。
“好啦！快起床！你以为现在几点啦？正午哦正午！你去洗漱，我去准备午餐！”她率先轻轻推开了我。
“诶？再待一会嘛……等等，你说你要做饭？”我一惊。
“嗯？有什么问题吗？”她俯视我，露出不满的表情。
“没有……完全没有。”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从记忆里翻出上次她做饭的画面，双手在胸前摆动，“只要你能遵守三条约定，我就完全没有怨言。”
“嗯……哪三条？”别立刻就又露出胆怯的表情啊……
“第一，我不会帮忙。”
“这……这是自然的吧！”
“第二，做完你得先尝味道。”
“这算什么嘛！你是觉得我会做出非常难吃的东西来吗？哼！先尝就先尝！”
“第三，不许剩饭！”
“太简单了！最后你肯定会说着好吃好吃然后全部吃掉的！”
“那我就期待着。”我强忍住笑，在爆发出来前跑向卫生间，听到她在身后低声喃喃：“一定要……一定要做出让你称赞的料理……没关系，都练习过了嘛……”
我盘腿坐在小小额客厅里，大腿下垫着的坐垫已经被自己的体温捂得很热了，但我一点也不觉得难受，24寸的老电视里播放着惹人发笑的小品剧，观众们欢乐的声音像是在说这小品剧很有趣一样，但我却无心去看那边那边一眼，因为现在明显有比小品剧更吸引我的东西——
“哇哇哇汤流出来了！怎……怎么办！”
“火关小点，搅拌汤汁……”
“嗯……土豆的皮好难削……”
“喂，水龙头的水忘记关了哦。”
“咿呀呀呀你早点说啊！都满了！”
“不是说好不帮忙的吗？！为什么我还要指导你啊！”
“那……那个不算帮助！你……你不是都说了嘛！指导……对！是指导！所以没关系！”
“管你呢！我不会在说话了哦！”
“怎么这样！无情！”
我看着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初雪，脸上的笑几乎没停下过：一会儿被蒸汽锅的蒸汽声吓了一大跳，一会儿又忘了关火，青菜烧焦的味道让她哭丧着脸呻吟，再一会儿，又紧张地看着切下的刀锋，努力想要把土豆切成一样的厚度，却还是切得歪歪扭扭，这时洗菜的水又溢了出来……我强忍着想上去帮她的冲动，只是望着这惨状，连她不时投过来的求助视线都无视掉。
我有什么办法，是她自己要求的不是吗？但是……我家有灭火器什么的吗？
到底是过了多久呢？当初雪涨红着脸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眼睛里的泪像是马上就要决堤了一样，委屈的不得了，还饱含着一种责问和无奈，我自然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我还是决定装作看不见，一边接过盘子，然后看着盘子里的东西，故意露出夸张的表情，然后听着她受打击般的低吟。
“至少米饭还是煮的不错不是吗？”
“这种安慰我不需要啦！”
嗯，就现在看来，包括一开始就确定会实现的第三条约定，差不多都做到了，是不是应该夸奖她一下呢？
屋外还是下着雨，饭后的我们靠在一起，看着窗户外依旧灰蒙蒙的天空，窗台上系着的风铃清脆地回响。
“雨……不停呢。”
“是……这样呢。”
“什么时候会停呢？”
“该停的时候，它就停了吧。”
“那什么时候又是该停的时候呢？”
“我也不知道啊。”
“傍晚之前能停就好了。”
“嗯，能停就好了。”
她往我怀里靠了一些，我把脸枕在她的头发里。
“呐……夏？”
“怎么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去海边吗？”
“烟花汇演……对吗？”
“你知道啊？”
“姑且是吧。”
“下雨的话……就会终止了。”
“是啊，就要等明年了”
“快点施法让它停。”
“真遗憾，我只是个不会法术的普通人。”
“唔唔唔……”
“喂，别拿我的衣服擦鼻涕。”
“才没流鼻涕啊！”
她就这么闹了一阵，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我轻轻摸着她黑色的长发，触碰她的脸颊，看着她睡着的样子，然后想了想，拿起了一边的纸巾。
对不起，我不会法术，我会的只是为你做个晴天娃娃而已。等你醒来，我们就一起把它挂在风铃旁边，祈祷雨快点停好不好？
然后做着做着，却没想到我居然也睡着了。
真好，这次没有做奇怪的梦，醒来的时候，初雪正在窗边兴奋地对着屋外大叫：“夏！夏你快看啊！”
啊啊，我知道，我看见了，外面天晴了，我甚至还看见两只不一样的晴天娃娃正在风铃旁边摇摇晃晃呢。
“夏！”
“啊，我知道。”我微笑着站起身，“走吧，我们……去海边。”
“嗯！”
是这样的……说不定我为了她，真的能做到任何事。
我拿起床头柜上的车钥匙，牵起她的手，走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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