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哈！！”
晨曦初现天边，昭示清早将至，化成人形的岁月在街上光着脚丫啪哒啪哒乱跑，兴奋地大呼小叫。
走在她后面的承曦无奈搔搔头，心想幸好天还未光。要是被人看到自己跟这样一个古怪姑娘结伴同行，真不知道怎办才好。
“你有见到吗，承曦，你有见到吗？！”
“别这麽大声，附近人家还在睡觉的！见到甚麽啦？”
“当然是那个夜鸦贼的表情呀！”
岁月高举紧握的粉拳振臂欢呼，转过身来与承曦四目交投。
笑得合不拢嘴，开心得像得到件漂亮新衣裙的小女孩，头上束成蝴蝶络子的金发正在拍动双翼。
“哈哈，那把沾过这麽多血，杀过这麽多人的臭刀，被我一下子砍断啦！就像这样，喝哈、喝哈！”
她拉起衣袖露出白淨的手臂，双手握成刀状勐力空挥，发出奇怪的呼喝声。明明就不是这样砍断的。
“喝哈、喝哈！见识到我这麽锋利的剑刃，那个乌龟贼都吓呆了呢！”
斩断鸦翎刀、打败夜鸦贼后，没过多久就跑来好几个提着灯笼铁尺的乌郭镇捕快。原来承曦跟夜鸦贼打斗发出的声响早就吵醒附近几户人家，吓得他们悄悄熘到衙门通风报讯。很快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捕快们千多谢万多谢承曦为乌郭镇除一大害，给夜鸦贼上了手铐带去监牢。
期间夜鸦贼没有作出任何挣扎，只是直勾勾盯着岁月剑的剑身，连眼皮都没有眨过，直到承曦收剑回鞘。箇中原因应该不只是因为岁月的剑锋。
承曦也是理解的：别说夜鸦贼这种无宝不落的江湖大贼，自己看到这把剑后都感到相当震撼。
岁月的锋利不负传闻中宝剑之名，让承曦亲眼见识到甚麽是削铁如泥；收纳在鞘内的剑身也比彷如匠心独运的工艺品，超出承曦想像的美艳不可方物。
要是让那个夜鸦贼知道，这把漂亮的岁月其实还已经修炼成精，化成个漂亮姑娘的话会有甚麽反应呢……懒洋洋想着这事，那张漂亮的脸蛋忽然凑近过来。
“喂喂，承曦！”
“又怎麽啦……”承曦尴尬地别过脸去，不敢直望岁月怕心跳加快。
“你刚才拿着我使出那个招式叫甚麽？那个把我拔出鞘后一剑斩过去的剑法？”
“哦，那招……那招叫『披星斩月』，是我们宙山派『日月星辰剑』的起手招式。”
“嗯嗯，『披星斩月』，很不错的名字，跟我很相配……嗯嗯，决定了！”
“决定了甚麽？”
“虽然名字不错，不过作为我第一次被用来施展的剑法，这招要有个更厉害的名字！既然是用我岁月使出来的剑招，这招就改名为『披星岁月斩』！”
“……别随便改掉人家门派的武功招式。”
无奈地叹了口气，承曦忽然发觉岁月对他的称呼，从原先的”张承曦”缩短成”承曦”了。
也许这是她亲密的表示吧。承曦漫不经心地搔搔下巴，斜眼向喜气洋洋的岁月瞄了一眼。
“不过，这次真是多谢你啦。”
“多谢我甚麽？”
“没有你，我肯定打不赢那个夜鸦贼的；他武功比我高，刀法比我强，不是佔了兵器的便宜我就输定了。”
“哎呀哎呀，这种小事不用多谢我啦。”
岁月面向身后的承曦倒退大步走，咭咭笑着双手枕在脑后。
“我也好开心呢，第一次被用来比武较量！嘻，虽然就只有那一招『披星斩岁月』，不过感觉还是很棒！果然，我这把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吹毛断发的宝剑，还是属于武林高手之间的比试当中呀。”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要澄清我真的不是甚麽高手呀……算了，你开心就好。”
走到一堵高耸连绵的漆白围牆，见宅邸大门就在前方不远处，承曦扬手指了一指。
“那麽，你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家了吧？”
“呃？”
岁月侧过脸去抬头仰望，才见到身旁是道宽阔巨大的宅门，门上高高挂着一个大大写着”钱府”的牌匾。
“钱姑娘应该不知道你会化身人形吧？要是让她们知道可能会吓到的，特别是你这个服饰……趁钱府的人还未起床，你赶快熘回去吧。”
儘管钱大小姐先前介绍岁月说剑上附有仙灵之气，让她知道它化成个光着脚四处跑的姑娘也未必能冷静接受。为了确保岁月乖乖回去钱府别惹麻烦，承曦快要睏死也都要亲自把她送过来。
“甚麽……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原先兴奋拍翼的蝴蝶发髻无力垂落，岁月嘟着小嘴有点闹别扭，轻轻踢了踢脚旁的沙石。
“我第一次化成人形熘出来呢，才逛了几个时辰就要回去了吗……”
“乖啦，要是钱大小姐找不到你的话会很担心的。等到明天晚上人都睡着了，你再熘出来不就好了吗。”
“可是明天晚上承曦都不在乌郭镇了。”
“我？”
承曦很疑惑为甚麽岁月会提起他，岁月却叉着腰挺起胸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是一柄剑，剑当然要在剑客手中才是一柄剑呀。要是我自己一个到处逛的话，就不是锋利无比的剑仙了，只是夜晚显灵的妖精而己。”
“可你的确是在夜晚显灵的妖精呀……”
“我不管，承曦你要每晚下山来陪我！”
“别说傻话了，平常白天我都要噼柴挑水做饭，还要跟师父练功学剑，到夜晚连睡觉都没力了。”
“练剑吗……”
听到一个很在意的字眼，岁月若有所思似的咬着手指头，注视着承曦拉拉他的袖子。
“承曦，你还会继续练剑吗？将来你还会与其他剑客交手吗？像是夜鸦贼这样的傢伙？”
“当然会呀，我从小时候就一直练，当然会练下去。跟其他人交手嘛……我自己是不太想，可师父也说过下月会叫我去拜访其他门派，磨练剑法跟江湖阅历甚麽的。”
“好好喔，可以去其他地方玩。”
“不是玩啦。”
“哼，我敢说你以后跟其他人打，肯定不会用到比我更好的剑！”
承曦见到岁月脸上的自豪表情后忍不住笑，但他心底裡也是同意的。亲手使用过岁月使出一招披星岁……”披星斩月”之后，他已经觉得比岁月更锋利更容易驾御，而且更美丽漂亮的剑，跟本不可能会存在人世间。
“当然当然，岁月是江湖第一宝剑嘛，当然没有了。好啦，真的差不多天亮啦，你快回去吧。”
“……知道啦。”
岁月转身面向高大的围牆，轻轻一跳整个人就飞了上去，身手俐落地落到围牆顶上。
“喂，承曦！”
以为她立刻就会翻身跳到围牆后面，岁月却一边往下呼喊，一边平伸双臂在狭窄的牆顶上缓步，在玩平衡游戏。
“笨蛋，别这麽大声喊出来，被发现的话怎麽办！”
“有空要来探我喔！对了，你就说耍套新剑法给钱钱看，把我借出来吧！”
“好啦好啦，我会来探你的，到时再见吧。”
“说好的喔，一定要来探我呀……下次再见啦。”
往下方的承曦投以一个古怪的眼神后，岁月转身背向着他挥了挥衣袖道别，跳下去失去踪影。
那个小孩子似的岁月，竟然会有这种眼神……怎麽说呢，承曦感觉她是在依依不捨，而且有点寂寞。
伫立在原地默思片刻，承曦缓缓叹了口气，也大概猜到她露出那种眼神的原因。
作为一柄宝剑，岁月兼具锋利剑刃跟精美漂亮的外观，但竟然七十年来不被使用。难怪她修炼成人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个江湖大贼试剑，主动化为剑形让承曦使用、只是被用来挥出一剑，斩断一柄凶刀就开心成那个样子。
之前承曦不太了解这种心情，因为他一直不当自己从小修练的武艺有甚麽特别，不过这时他也稍稍觉得能够理解；不像那个岁月喜形于色，但其实他挥出那招”披星岁月”一刹那，多年锻鍊出来的剑法派上用场，他也感觉有股温热涌上心头。
自己将来还有很多机会与各门各派好手比试武功，这次岁月回到剑盒裡面之后，恐怕之后她都不会再有机会被用来比武了。
就算承曦真的愿意每晚熘到镇上见她，夜鸦贼这种坏人可不是每晚都有。
岁月很可能就要像过往那般，默默待在府邸藏宝室内深处，就像古玩花瓶。
唉，虽然有点同情，不过我也没有甚麽可以做的……想着差不多时候回去宙山，承曦慢慢迈开步伐走过大门，恰巧这时钱府的大门忽然缓缓趟开。
门内一个娇小的人影匆匆忙忙走了出来，差点跟承曦碰个正着，立时发出尖声惊呼。
“张、张少侠？！”
“啊，这不是钱姑娘吗……早安。”
那正是钱大小姐。她披着一件华丽的宝蓝色绵质披风，未有穿戴发钗玉鈪，没有平常的端庄仪容那麽一丝不苟。
“早上安好，张少侠。清晨得见，实在幸而──哎呀，不是啦不是啦！”
连那份千金小姐的礼仪都有点脱线，钱大小姐似乎正因为某件事而相当焦急。
“我正要去衙门找张少侠呢！是这样的，刚刚听夜间站哨的春梅说，昨晚夜鸦贼在石府旁边现身，跟张少侠打了一架！而结果是说张少侠只凭一招就把那个夜鸦贼击败，请问是真的吗？”
承曦怔了一怔，没想到才刚一个时辰之前的事立刻就传来钱府，这小小的乌郭镇内消息传得真快。
“嗯，这个嘛……大概算是吧。”
“真的？！哇，张少侠好、好厉害！”
钱大小姐稍稍向承曦凑近，圆滚滚的脸蛋上充满敬畏之色。
“虽然我知道张少侠武功很高强，但没想到已臻如此境界！只需一招就连飞贼夜鸦都打倒了！”
“钱姑娘谬赞啦……其实没这麽夸张，在下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好几次差点被他斩中呢……”
“咦，还真的是！张少侠没事吧，要我立刻请大夫来吗？”
察觉到承曦短袍上一道道的裂纹，还有手臂脸颊上的膏药，钱大小姐担心不已。
“没事没事，衙差大哥们帮我稍稍料理过伤口了，我回到道观再擦点金创药就好。”
“不顾自身安危，出手制伏夜鸦飞贼，张少侠真是侠义精神！”
“也没甚麽侠不侠的，毕竟在下答允过钱姑娘呀。”
“我？”钱大小姐好奇地仰视承曦。
“对呀，在下后来才发现那个夜鸦贼的目标，原来就是钱捕头送来的岁月剑呢，而且他还说要来钱府搞事……毕竟之前在下跟钱姑娘承诺过，不会让那个飞贼胡作非为嘛……钱姑娘平常又对在下这麽好，在下总不能坐视不理，让他打扰钱府安宁。”
相比昨晚听到那夜鸦贼说要骚扰钱大小姐时的愤怒，现在承曦的模样大相径庭，有点害羞有点不好意思，不自觉地搔起后脑勺来。
“原、原来是这样吗，张少侠竟然如斯着紧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得蒙如斯厚爱……”
轻声喃喃自语，钱大小姐羞红了脸腼腆地垂低头，拉拉身上的披肩想要把娇躯都盖住。
“我我我……我还以为张少侠拒绝要我赠送的岁月剑是在暗示，但原来张少侠对我还是记在心上，为了我而激战夜鸦贼……昨日张少侠说时机还未成熟，但我认为不是已经成熟了吗……啊啊，当然我是指张少侠的武功已经相当高明……”
赠送的岁月？……呀对，昨天中午钱大小姐原本说要把岁月剑送给我的……这夜发生太多事情，承曦差点忘了。
那时他因为不敢收下这麽贵重的礼物而惋拒，可之后承曦其实还是对那柄漂亮的剑挂在心上，然后就在屋顶上碰到她了……碰到那个从钱府偷偷跑出来，渴望对战而在月下腾空飞跃的岁月……
咦，说不定……说不定这样会可行……那傢伙也应该会高兴吧……
脑裡像亮起一豆明亮灯火，承曦忽然想到一个念头。不加思索他就把这个念头冲口而出。
“那个，钱姑娘！……说起赠剑一事，在下有个不情之情。”
“张少侠请说吧！张少侠的话，没有请求会是不情之请！”
听到承曦说完之后，钱姑娘怔了一怔，随即小脸蛋红得像火烧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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