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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岁 她的微笑

6岁 她的微笑

「嗯,你是孩子的家长?」

「是的,我是星野空的母亲。」

进门的自我介绍以后,临时拼成的长桌后的三个人一直在翻看桌上的资料,过了不知多久,坐在中间的人才把注意力集中过来,展现出露骨的疑惑,她不得不第二次深深地鞠躬。

「母亲?」

没来得及解释,新的人口中的旧疑问带着一股热流经过耳朵吹进脑海。

「是的。」

「真敢说呢,我实在看不出来你能和他有什么血缘关系。他的家长就那么忙吗,找个像样的替代者都没时间?」

右侧席的男人咬着笔,没有抬头。

「……我是星野空的妈妈,请相信我。」

面对郑重转向的她发自肺腑而提高的声音,男人抿了一下嘴唇。

「不论如何,能传达我们的想法就行了。」

「好好。」

「请问你的年龄多大。」

左侧戴眼镜的女人支起镜架的同时抬脸。

「我……」

咬着笔的男人也面带笑意地看了过来,出于对招致更多为难的害怕,她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她决定鼓起勇气。

「你就别戳这种痛处了,孩子都变成这样了,她为了保养自己想必费尽了心思。」

「不是的……」

勇气逃走了,热流从脑袋的四处聚集到眼眶。

「新学期一照镜子,啊,这肤质是怎么回事,嗯,一定是没睡够,一定是给孩子操劳的,千里迢迢、一大清早的上什么学,真可恨——是不是这样?」

男人咬着笔靠在椅背上,来回转动椅子。

「……我们住的很近。」

「你知道我们今天见面的原因吗?」

男人显然听见了她的细声言语,但没有给中间的人任何提示。

「知道……」

「星野空在上半个学期的表现非常优秀,但新学期刚过去的第三、四周里,他以……嗯,『葬礼』、『生病』、『就医』、『家事』、『身体不适』,数次『睡过头』和数次『没能叫醒』为理由缺席了所有上午的校园活动,这些情况你了解吗?」

「了解。每次都是由我帮他请假的。」

「我看到了请假的理由里有一些细节的描述,包括没有细节的理由在内,都是如实所述吗?」

「是的。」

「『亲密的亲人的葬礼』,确实比在作文里随便把家人写死的那些没良心学生要聪明那么一点。」

中间的人皱起眉头的同时,男人把嘴里的笔拿了出来,指着资料一字一句。

「那件事情……」

眼眶猛然酸痛起来。

「怎么了?」

这次,男人抬起头盯着睁大眼睛想要低声澄清什么的她。半开的嘴巴里舌头躲了回去,没有给出下文。轻哼一下,男人的笔由滑动演变成敲打。

「生病、就医、家事、身体不适也就不多说了,睡过头,唔,发生了也没办法;不过没有叫醒,这也能成为理由?而且还是一、二、三、四——就算不想对孩子负责任,起码对自己负起责任吧,啊?替自己和孩子抱有一点自觉可以吗?在别人眼里,只剩下没良心了!」

随着越来越强的语劲,笔头就像是戳着人的脑门那样在本子上敲出钝响。

「对不起……」

她颤抖着声音低下了头,站在空教室中间默默轻晃,样子被记录在所有无声的视线里,没人屑于打搅。波纹滚动的视野经过一时的清晰,透过此刻,她注意到了地板上有着大概色彩的倒影,惊惶地意识到怎么能让坐着的人等自己做这种事,更不能让泪水掉落在打扫好的地面上,仓促地眨眼处理掉眼中的湿润,调整好表情。「真是看不下去」的碎念传进耳朵里,她把又闭上的眼睛睁开,重新抬起头。

「呼。你知道不参加早上的校园活动对孩子有多不利吗?」

「知道——」

轻微的抽噎打断了似乎还没有结束的回答。

「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这样的情况还会继续吗?」

没等来进一步的解释,话题有效率地转移到下一步。

「不清楚,恐怕,会的。」

「估计,还会持续多久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

想要伸向脸颊的一只手没能有足够的动力爬到合适的位置,在途中缓缓握合。

「哎哟,我的天!」

中间的人显露出略微的吃惊。戴眼镜的女性则忍不住发出了刺耳的惊呼。

「没救了。能这样子认为踏进我们的校门以后就万事大吉的人,大概是第一个吧。」

手回到低垂的位置压住好像要失去平衡的腿,要是摔倒了……稍微活动一下就没问题,但面对着这些没有温度的眼睛,她害怕一旦弯曲膝盖,就会折断此刻几乎没有知觉的双脚,再也站不起来。

坚持下去就好了,坚持下去一定会没问题的,她提醒自己。

「能向我们说明其中原因吗。」

「……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就是叫不醒。」

一股来自身体里面的力量掐住喉咙,她已经没办法用清晰的声音说话了。她知道回答过于简白,细节的解释还有许多压在心里,可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只是说出来,放进这些人的耳朵里,又有什么用呢。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the end』,好几年没听见这种蛮横的回答了。和什么人任性惯了我不关心,好歹分分场合嘛。」

男人皮笑着,向伙伴们征求认可。

埋在阴影里的嘴巴静静地合上了,她低头听纳刻薄的训斥。

「怎么会叫不醒呢?孩子赖床不会想办法吗?2周了啊,再无能也找得到点头绪了吧,就打算这样一天一天拖下去吗?」

女人向前探出身子质问。

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抱在一起的双手握紧了,与温暖的房间格格不入,手指在手心里陷得越深,它们就越冰凉。

「没去听医生说吗?不知道向我们求助吗?整天心思都不放在正道上吗?」

她咬着嘴唇。接近傍晚的光从外面投射进来,混着些许的黑暗,刚好穿过静止的视线、又开始轻晃的视野,在自己与身边的现实之间形成没有界线的隔离带。与他者无关的隔绝里,决不会忍心给予别人,也不会忍心目睹别人承受的那些会让身体虚弱的不安、担忧、无助再次聚集在一起,煎熬着心脏。

「还是说去医院也是编的吗?从头到尾都是编的吗?我们还能相信你的哪句话?」

她闭紧了眼睛压制住靠近过来的涌动,忍受着逐渐浮现到肉体层面的痛苦,告诉自己,不论接下来还要持续多久,不论斥责还有多少,都会藏在自己的身体里,都只是伤害到自己而已;完完整整地听到最后,用痛苦作为记忆的书签,确实地改正自己的话,家里会生长的坏东西就能变少了。

绝对不可以在这里倒下。以前的自己都坚持过来了,现在为什么不可以。他还需要我在他身边,以后还有更可怕的困难需要我在他身边。

一连串的追问似乎到此为止了。她的肩膀微微浮起。

「看来她是回答不出来了,我告诉你吧。没什么值得同情的理由,晚上让孩子等到深夜,疲惫得听不见清早的任何动静,自己呢,更是睡得天昏地暗,叫不醒的孩子就是这么培养出来的。去什么医院,这辈子都没有医生能治好。」

男人把笔横在两手之间,用两边的手指捻动。

「不是这样……」

用了不知道多少灵魂和血液保护住的决心,轻易地碎开了。

「啊,被你这么一说,嘶——现在教育都市提供全免费服务,你们又拿着医疗都市的补助,不工作也没什么大碍,难道,你在用这笔资金挥霍吗?」

尖锐的声音依托着实际,开向随意到缥缈的推理。对此,她沉默不语。

「有的人就是成家了,有一个崭新的、纯净的灵魂可以用来让自己获得救赎了,却还不知道收敛那些肮脏的习性,毫无人性地带着下一代腐坏。」

男人坐在椅子上旋转了一圈,玩弄笔杆的两只手分开,做出向天空展示结论的手势。

「不是这样……!」

她向前走出半步,首次离开自己的脚印,站得很稳。

「不是这样——小小年纪,会好好听课的孩子怎么可能叫不醒!」

笔和手掌在桌上撞出轰鸣的声响,一块零件飞了出去。她吓得全身一震,立刻咽下了所有的声音,退回原来的位置。然而,身体没有办法像她的意识那样总能透支出更多的力量,成功被制止了喷发却无处可去的恐惧挑准了最薄弱的部位进行聚集。她可以感觉到,双腿切断了全部的信号,她能够想象出来,那种失去了知觉的软弱。

果然还是要摔倒了吗。我不想这样,就不能再多给我几分钟吗,再让我坚持一会儿。

她用尽力气向万物祈求,可只身一人的她,现在突然只剩下了一半,无法制止重心偏移的开始。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制止,意想不到的事情、以为不会太难的事情、从一开始认定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对不起啊,对不起……

每次都差一点点,而终于还是抵达的崩塌,双眼悲凉地睁开准备迎接的时候,很及时地,又总是出乎意料地,在视野的一侧看到了握住自己的脚掌的、他不再穿的鞋子。虽然有些破旧它们,比起女性们喜爱的鞋子来说也不太好看,但是一直以来都十分舒适、十分稳健,一直都是如此。冰冷的世界里终于有了一小块温暖的区域。她关上连接外界的窗口,感知着黑暗里的一抹橙晕,以此为起点,心里不断念着他的名字,抵抗着突然变质为剧痛的抵抗,后挪脚跟,用微颤的脚支撑住了自己,再一次站直。

从始至终目不转睛的人敲了敲桌子,男人拖回了被撞开的座椅,和另一侧的人一起坐好。

「我们这次见面的目的,是想确认监护人的态度。星野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我们希望他能成为好的榜样,而不要因为一些本不必要的事情成为坏的影响,你明白吗。」

「珍惜现在的条件吧,有才能的孩子我们不缺,你就只有这么一个。」

男人插嘴补充。

她重重点头,制止住脑袋去思考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这是一所可以说是极其功利的学校,因此也是极其自由的学校,不管你们的家庭生活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他能够学有所成,我们将不会再做过多的干涉,并且乐意提供帮助。相应的,如果他因此达不到最基本的要求,我们也有义务和能力为他指明更合适的道路。」

「竖起耳朵听好了,我们要让谁走,没人能拦得住。」

「十分感谢,能给我们机会。」

她的表态听起来粗短简陋,但这已经是此刻的她能做出的最好的回答。男人不快的眼神斜打向中间的人,对方用手支起了下巴观察着,场面突兀地沉默下来。她闭紧嘴唇,稳固身姿,注视着中央的双眼。

对方解开了架势。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因回想起刚才的无礼而陷入慌张的她如瘫倒一般深深鞠躬。直到坐在中间的女性带领着另外两人一起走出了教室,她才直起腰来。

孩子就抱着她的包等在教室的外面。门关着,他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听不清里面的话语,但是寂静无人的教学楼里声音的起伏也足够明晰。他能明白,不可能有人能够安然地承受里面发生的事情。

目送了三位教师的视线,门自己合拢了之后,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里面重新出现的动静。门打开,看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这两周无忧无虑、甚至有些任性的日子便陡然浮现,像刺眼的阳光,照出漆黑的影子。

有着漆黑影子的生物,能记得那些伟大的想法多久呢;脆弱的灵魂和躯体,能维持那副坚毅的身姿多久呢;服从于丑恶本能的人,刚从无法反抗的灾难里带着或许比灾难还要难熬的前途,走到可以肆虐的和平面前的人,还能剩下几分清醒呢。

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固然重要,但是自己缺少释放而垮掉的话,也就成不了依靠了。况且温柔,是会导致软弱的。

她站定在了孩子的面前,无神地目视孩子脸上,快要成为自己的倒影的扭曲表情。

孩子像曾有过的那次遭遇一样,暂时丢失了全部的感觉,只剩下惊恐,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从生出了裂痕的母亲里,由声嘶力竭的碎裂开始,释放、拍打下来的不敢预想的一切。

「走吧。回家了。」

什么也没有。只有擦拭额角处才感觉到的汗粒以后,简单的微笑,快乐的牵手。

受到心中残留的小小的不解驱动,孩子还是敬畏地看着她。

「接下来要努力学习咯。」

借着话语里的干劲,她挎好不重的包。

「哦。」

「回去一起好好想办法。」

「嗯。」

解答了孩子的全部顾虑,他还是不分出一点注意力给脚下的道路。

「不要盯着我啦。很难看的。」

虽然走得很慢,阵痛依旧在不断触及她的神经,她知道,刚才的经历产生的痕迹还嵌在脸的内部,不能让孩子记住。

「不难看。」

「……是吗。」

「妈妈很漂亮。这个样子也很漂亮。」

被话语放下心来的孩子终于开心地宣布。看来他不会注意到那些东西。

「可不要喜欢上这个样子哟。」

「嗯,嗯。」

孩子回头看着楼梯,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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