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唉......结果行商是这么辛苦的吗？我想说励志成为一名商人的小孩其实都是傻子吧？」
又开始了。
靠在车厢壁旁假寐的卡连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抱膝坐在自己对面的唉声叹气的少女。
像这样子驾着马车到处旅行经商实际上并非算得上枯燥乏味。能前往不同的村庄城镇，结识不同性情的同僚好友，这可比一直待在同座城市里没日没夜地处理文案要好太多了。
卡连之所以没有思量地便自己承担下这个任务，有一部分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只不过，横跨荒无人烟的原野前往目的地，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卡连同样会觉得与昨日如出一辙的今日枯燥无比，但这种情绪在眼前的少女身上似乎被放大了数倍。
除开第一天的新奇之外，每一天的某个时刻她总会像这样阴沉地缩在某个角落，并暗自低语着类似不幸的话语。
今天距离他们启程的日子已过去五天了。
「我说啊，这在启程前就应该考虑到才对吧？！」
这是自己第几次说出同样的话呢，第三，不，应该是第四次了吧。
拜她这种容易使人吐槽的性格所赐，少女在卡连的心中也由“无法靠近”而转变为了一个“面前能够交谈”的对象。
什么实力强大的守护者啊从现在看来就像是一个负面情绪传播机......
「唉......真是，为什么呢？」
望着眼前的少女，卡连也像是被感染般地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像这样子不靠谱的家伙却能习得那么高深的炼金术呢，反观自己......
然而他所无法否认的是，在启程之后，自己一行便再也没受到过傀儡袭击的事实。
无论是成群扎堆的人型，还是独行狩猎的兽型......商队只能在远远地看到过，而待接近时，它们却又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啊......因为当时我根本没有考虑啊。」
黎星还以为他在指责自己的过失，有些颓废地回答道。
「不，一般想想的话，这种长途跋涉走的都是公路吧，结果居然是要走这种糟透了的山路。」
身子随着轱辘跨过坎坷而上下晃动，黎星的言语中带着一丝的悔恨之意。
「真是......当时以为“保护”就是顺便，结果还真的变成你们的保姆了。」
荒原之中不仅有些将过往生命体当做猎物捕杀的傀儡，也有以行商为目标的贼寇存在着。
关于这些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卡连虽然知道他们或许有着难处，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必要之时，卡连也知道对他们不能手下留情。
「那是因为雷迪奥斯与拜伦之间没有直达的道路啦，比起沿着公路绕过城市，还是横穿荒野来得更快些。」
在自己职责内简答地回答了一下，卡连叹了口气抱怨道。
「保护......你每天除了叹气就是......进食，哪有保护者的样子啊。」
从荒原法则中回过神来，卡连合上眼睑，让那由于疲倦而充血的眼球得到一定的修补。
毕竟在今日凌晨才和下一位车夫换班，少年也确实有些困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黎星的蠢话进行吐槽，倒不如说他期待着通过这些无意义的话语快速入眠。
「有啊，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那就让我看到啊。」
打了个呵欠，少年将头歪向了一边，靠在了不太舒适的铁皮之上。
「嘿诶，那可不是你真的想看到的。」
「......」
「切，睡着了啊。」
看着歪在一边酣睡的少年，黎星有些不愉快地撇了撇嘴。
在如此颠簸的道路上还能睡着，商人这个职业从某种角度上看还真是有点可怕啊。
「呜——」
伸伸僵硬的胳膊，黎星疲惫地从车厢中爬了起来。
人形并没有睡眠的必要，但这种早睡早起的习惯是从许久许久之前养成的，这已经成为了她体内无法改变的一部分。
车厢内，除了轮班的几人之外，就只剩下那个大的无边的“某个东西”了。
用厚实油布覆盖，这个需要运送的物件有这着不规则的外观，拜此所赐，黎星一行人无须挤在余下一点小小空隙中，而是可以尽情地在它的荫蔽下歇息。
但从某种角度上，与“未知”同床共枕一事也处在某种微妙的边界上......
「这是到哪了，不过这种熟悉的感觉......去打个招呼，顺便确认一下流程误差也好。」
起身，黎星回望了一眼正在酣睡的商会众人，终是没发一言地便跳出了颠簸的车厢。
☆
无规则的山丘，突兀的石块或凸或凹。
人类无法涉足的荒野，风、雨、光，种种因素将这片土地打造出如今这幅模样——巨大的山丘像是被何物竖直劈斩而开，产生了一个极为怪异的深渊峡谷。
位于雷迪奥斯领土边缘一处，以毫无生机与险象环生闻名的，叫做“死谷”的地方。
「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倒不如说看厌了吧？」
某个少女驻足与“死谷”前，望着那峭立的暗褐色石壁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发。
风穿过狭长的缝隙而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声，这带着锈蚀味道的气息将少女的两边的鬓发向后飘扬过去。
「......」
银发的少女无言地望着自己脚下的红褐色巨石，并微微地在上面跺了一下脚。
接而风云倒转，在这一方的小世界，世界颠倒过来。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牵扯似的，这块巨大的岩石慢慢地向上抬升，并随着一声轰鸣而被翻转，倒在了不远处的岩石地上。
一发而牵动全身，这块巨石位置的挪动仿佛将某种机关引发了，荒野之上响起了巨大齿轮转动之声。
极具节奏性的与历史美感的机械声。
若是生于半个世纪之前的老者或许会知晓吧？
光凭这种独特的齿轮声就可以辨别了，这是在如今世代无法看到的——在光辉的萨维尼亚时代，被叫做“炼金机关”的声响。
无数齿轮以蒸汽朋克式拼接起的，仿佛架空于这个世界之中的巨大仪器。
其用处无人所知，但放在那悠远的时代，却是所有萨维尼亚人共同的骄傲。
「怀念，倒也算不上吧......只是这种声音，已经好久没有听见了。」
收敛了平日的笑容，此时的黎星宛如朝圣般地向前走去。
面前的断壁山崖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穴，微微烛光在其中燃起，却照不亮这仿佛通往更深邃之处的道路。
隧道亢长而深远，且每隔数百米便会出现一个通向数个方向的分叉口。
「......若吾为神明，沙漠之花将会绽放......治愈的晚风将世间的幸福传递，无人痛苦，无人迷茫......」
少女以清亮的嗓音悠悠吟唱的，是一首遥远时代的歌谣。
她就这样唱着，节奏缓慢地慢慢唱着，并毫不迷茫地穿过一个个岔路口。
一曲罢，她来到了一扇雕刻着无名壁画的巨大石门面前。
石壁上的刻痕似乎由于时光流转而显得有些模糊，但隐约能够辨认出这是一群孩子正在游戏的场景。
「哎呀呀，真是糟糕的兴趣呢......」
望着石壁苦笑地摇了摇头，黎星走上前，以双手抵住石门。
人形之躯的怪力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在双手的力量运转之下，这扇石门被其缓缓推开。
岩顶随着微微的晃动而不断落下细细的砂，伴随着如同巨兽低吼似的怪音，两合屏障之间出现了足以通过一人的缝隙。
只是少女并没有因此停下，她无言地继续推动着，直到某刻出现了一种极为突兀的清脆声响后才慢慢松手。
那是一种宛若“齿轮恰好重合到位”的，极为悦耳的声音。
伴随着这种声音，石门自动地向后退开了。
岩壁之上，火把燎燃。
随之还有锁链下落的声音，一块巨大的方正石壁由下而上抬升，将石门后的巨大缝隙填补完整。
可以料想，若是来人在出现通路之时匆匆入内的话，则便会在无尽黑暗落入深渊，亦或是被缝隙所阻断去路。
「是我哟，我来找你玩了。」
轻松，甚至是稚嫩的话语从黎星口中吐出。
她大声地喊着，并走到这片巨大空间中的一扇小小木门面前，毫不客气地敲起了门环。
声音在广阔的空间中四处回响，并不知何时，又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脚步声。
在黎星停下那鲁莽举动之后，那种声响便更为清晰了。
一浅一深，若是仔细倾听的话，还有细微的呵欠声——来人似乎还没睡熟的样子。
「来了......」
伴随着懒散的应答声，木门吱呀地缓缓被人拉开了。
「哟，好久不见呢。」
「是啊是啊，好久不——」
倦怠的话言突然断格，并转变为了另一种厌恶的音色。
「恶......又是你，你每次来这里，都会给我带来一大堆麻烦......那个开关，你又没给我放回去吧？！」
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应答的少女脸上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没有！」
被讨厌的家伙理直气壮地说道。
「再说了，知道这边的就只有我了吧，除了我，还有谁会来？」
「啧......嘛，也是。」
咂了一下嘴，少女粗鲁地捋了捋乱翘的黑发。
「那么，又给我带来什么麻烦了？」
「别这么令人心寒嘛，我又不是瘟神......这次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
「顺路，啊啊......我记得你和一只商队同行来着。」
「消息还是这么灵通。」
笑嘻嘻地说着，黎星指了指黑发少女的身子。
「就算是在工作，但能否把衣服给穿上？」
黑发少女此时的模样就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样，睡眼半睁，浑身上下除了一条纯白色内裤之外，也只是套着一件淡绿色的小熊睡衣罢了。
从没系住的扣子那边可以看到半泄的春光，但光凭少女那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脸上，确实很难看出她究竟在不在意这一点。
「......是哦，确实该换一换？」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
「......嘛，先进来吧。」
打了个呵欠，黑发的少女拖着鞋子又慢慢走回了小门的深处。
阴森狭小的木门之后是一个充满温馨意味的房间。
少女风格的大床上堆满了熊玩偶，书架上则是整整齐齐地放着各色书籍，但大多数都是漫画。床边是一个楠木梳妆台，那面圆镜上正映射着房间内的两人。
「就这样换衣服吗？」
在黎星的疑问声中，少女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褪下早已半退的睡衣，将白皙的躯体暴露在冰凉的空气当中；随后，她又抓起一件床上的短袖衣衫，就那样草草地套了上去。
随后是外套，短裙，长袜，靴子......少女暴露在外的肌肤随着穿戴上一件件服饰而越来越少。
终于，在将整套服装完毕后，她终于回答了黎星数分钟前的问题。
「怎么了，心动了吗？」
「不，并没有......因为这个只是人偶呢。」
黑发少女的动作微微一滞，但仍是说道。
「是没错......不过这个人偶是特别的......是我的最高杰作。」
「特别到为她准备单独房间的程度?」
「是。」
「特别到用“炼金机关”保护到她的程度？」
「是......不过炼金机关只是借用而已，严格上讲，这个机关并不是我单独建造的。」
黑发少女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情绪的变化，但相比于此，她话语中的情绪倒特别丰富。
黎星似乎也是有些受不了这怪异之处而叹气着摇了摇头。
「你知道，橙......每次和你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两个人用着远程通讯器一样......对着一个不是你的你说话，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那你就别来啊！」
黑发少女，倒不如说是黑发少女身后的那个人鄙夷地发出了强硬的送客令。
「不不，这个人偶的样子我也很喜欢......真不愧是“她”呢，怎么看都看不厌。」
「......」
「但是你应该知道，她已经死了对吧......这是你独特的纪念方式？」
「我不太想谈这个话题，以及，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欢迎你吧？」
「那还让我进房间？」
「嘁！」
黑发少女变扭地别过头去。
但那话语中的怒火与脸上不变的表情结合起来，却是说不出来的滑稽。
「噗哈哈哈，真的，我说真的，你应该为她装上表情变化才对。」
被这份乐趣所吸引，黎星放肆地大笑着，而她对面的少女则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那个模块还在研究中，真是！你过来究竟要做什么？！」
「呀，真的只是来串个门哦，毕竟我也不太在这片荒野晃悠呢，只是临时起意而已......马车上太无聊了，这边比较有意思。」
「......那样的话，你可能还会遇到更有意思的事呢。」
思索片刻后，黑发少女口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报复性的恶趣味。
像是抓住了黎星的把柄似的，她不住地摇着纤细的食指。
「与你同行的商队被傀儡困住了呢，要是再不去的话，可能会被团灭哦！」
「......」
「这个情报很重要了吧？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你大老远地跑过来和我聊天......」
「......」
「怎么了，你不担心吗，还不赶回去吗？！」
比起安然若泰的银发少女，报复意味的黑发少女倒显得有些急了。
「恩，比起那个......我觉得还是你这边比较好玩。」
「你——！」
少女像是一口气没接上来而造成了一瞬间的阻隔，随后，她又像是放弃了似的粗鲁甩了甩头。
「啊啊，和你聊天真是费劲，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连线过来......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我还是继续我的工作去吧！」
话音刚落，黑发少女便像是断了线一样跌落在床上。
随后，又像是重新连接上线般的，她缓缓起身，无视眼前的黎星，独自走进了房间内的另一扇门内。
门很快就被关上了，而在那短暂的间隔内，黎星所看到的——是无数的屏幕与数据的浪潮。
「切......真没劲。」
站起身，黎星又向黑发少女消失的房间回望了一眼。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当时的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个与黑色少女一般模样的人。
「我是她最信任的人啊......结果还是一无所知......还是不够努力啊，我。」
不再留恋，黎星推开了木门回到了那过于广阔的空间。
随之，也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一样，淡淡的笑容也重新回归至她的面庞。
「那个一定要改变才行，我就是为此而出现在个世界的......只是，在此之前——」
她还有其他事要做呢。
「哎呀呀，都忘记他们快到雷迪奥斯的边界了......结界该重新换一换了呢。」
优哉游哉地，黎星走出了那巨大的石门。
而像是感知到来者的离去，那石壁再一次缝合了。
仅剩下那张记录着往昔回忆的悠远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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