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秽乌(一)

秽乌(一)

路灯昏黄摇曳的死城下,布满裂纹和绿苔的冲天高楼被穿越浓雾而来的巨大手掌笼罩并缓缓握住。随之,手臂之后更为广阔的身影随着雾气以及灯光的变幻,若隐若现。

混杂着白色吐息而渐渐低下的怪诞头颅,因烙印在所有可见之处的,漆黑之上更为深邃的硕大纹路而显得格外惊骇。

而它所窥望的正是面前被整个身躯遮蔽大半,威压猎猎的那栋楼顶上,伏跪于地且奄奄一息,仿佛凝滞的某个渺小存在。

月光透过破损石顶和无数飘忽的灰尘,斜映在巨大而残缺的金色齿轮上。

齿轮前,陈旧披风包裹下,单膝跪地的青涩少年正在褪下右袖。

那是与单薄体魄相称的细瘦臂膀,同时,上面隆起的条条黑色脉络也在衬托着某种异样。

在他被阴影掠染一半的黑发眉宇间,正徐徐散发着如身体所披拂的银白色那样,微弱又静谧的气场。

“如果这样就能从这份沉重的枷锁中解脱的话,”声音来自背对少年的大门方向的黑暗角落。随后突然拇指大的火光让这个人现出身形。

土棕色些许烧痕的牛仔帽,白褐相间的络腮胡与黑色浓眉,眼神半眯向火光中同样土棕色的粗烟烟头。他两只手手套,无论是贴嘴唇夹着烟的,还是捏着火柴的另一只,都磨损的同样严重。

火焰熄灭的同时:“这世界也不会曾对笃信者,如此避之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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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不知从哪里缝隙中飞出只苍蝇:它东荡荡,西晃晃,越过那些挤成一团,锈成烂铁的车辆们。闪避被风吹来,染成暗红的脏布块。直至在路旁垃圾小堆上轻轻盘旋两圈后姗姗落下。

接着这堆垃圾猛地四散纷溅,几颗坠下的骨渣正敲在垃圾下,那个人影的头顶,肩膀上。

它佝偻着身子,皮肤皱皱瘪瘪,伏兽一般低喘,浑浊得仿佛凝固了的双眼不停地流下脓液,突然这只丧尸一激灵,仰头锁定十字街中,斜对面那栋废楼,接着一步快过一步,向狭窄后门大步窜去。

稍前,这栋建筑被夕阳烧得通红的另一面,正门门口,微风拂动起某人淡蓝色病袍。松松垮垮的病袍内,少女赤脚踩在断裂的地砖上,而漫天橘红色就这样浸染在她纸一样苍白的皮肤上。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她也不清楚这世界发生了什么,她不懂四周相差无几的颓败景象里,为何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只明白身体内有一种十分迫切的冲动在指引和驱使自己,就好像残存的一点点意识非要完成某种目标不可。

走进开裂的大门,映进少女眼中的首先是中庭很久以前便掉落下来的天花板,天花板下扶手电梯们已经交错扭曲成一团。更有一面从一层至最高,完全崩塌,落下来的水泥石灰在天花板上堆积成丘。

少女向右沿疮痍的走廊行走半圈,然后发现了紧急楼梯间,只是从水泥残柱中伸出来的许多钢筋并不会让她轻易前进。

走廊不宽,因而钢筋间所留空隙也不多。加上这些钢筋还上下交集,所以想要过去少女就只有一个选择,而她毫不犹豫便靠墙侧身试图从那仅剩的空间挤过去。

钢筋的断面十分尖锐,她的腿仅仅碰了一下就划出了伤口。一条钢筋甚至离她眼球不足半厘米,挪动中它剌破了她的鼻梁,相同遭遇的还有腹部和脖子,但直到最后都只是有惊无险。待身体完全移过来她才开始重新吸气,当然,她的血也同时在滴落。

在少女踏上冰凉楼梯的刹那,突然一声巨响令她本能地回头看去。

只见浑身干瘪,仅存些许人形的怪物撞击在钢筋间,它糜烂的躯体因而嵌入其中,即使如此它的肢体却仍能小范围活动。它的头扭向钢筋最尖锐的那端,嘴里伸出仿佛烂肉一样的东西舔舐起上面的血迹。

少女忽然听见那怪物后方传来疾跑声,声音里还夹杂着瘆人的嘶吼。两秒后少女望见另一只怪物硬生生也撞在钢筋上,但与前面那只不同,它并没有太多损伤,它的形态更是与前面被撞落一地,无比稀碎的那只天差地别。最为醒目的是它右臂粗壮的像塞进了一块巨石。它的全身坑坑洼洼,双腿的骨头穿刺出来,眼睛不知为何只有一颗。而正是这颗恶意几乎溢出的眼睛令少女立刻转身跑了起来。

幸好楼梯内障碍物不太多,使得她不用总停步找路。可即使已经跑上了好几层,少女也能听到那怪物锤砸钢筋的声响。与逃离那怪物的直觉相对的是,渴望与某人相见的冲动愈加强烈。

少女清楚的感觉到在这楼梯的尽头,某人在那里驻足。那个人也一定知晓自己的到来。哪怕没有任何缘由,哪怕记不得一切,哪怕伤痕累累,她也对此深信不疑。

终于,她见到了最高处,那里是一扇正在开启的铁门,门隙间夕阳如火般灼烧过来。她感觉到某种令人安心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于是她边组织语言,向那人提示楼下的危险生物,边迫不及待地跃进光中。

“请小心...”少女站在楼梯口,剩下的话却没能说出来。正方的楼顶太过空旷平整,以至于藏不住任何侥幸的心理。是的,少女望过去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

太阳迅速坠落,酸涩与痛觉在她体内来回流窜。

“会来的!”一股冲动借少女的口说道。

“谁会来?”少女向空气中另一个自己试探着问去,然而过去了很久,那个冲动再也没有显现。

“请告诉我谁会来?我到底在寻找什么?”少女连续追问,回答她的仍然只有沉默。

气温下降很快,少女把病服裹紧,但还是被加强的风势吹得瑟瑟发抖。我要继续留在这里吗?少女边望向天空边问自己。忽然她感觉到脚底楼面在震动,并且身后楼梯间像印证这并非幻觉般传来轰隆巨响。

少女走回楼梯口,她听清了是之前那个怪物在对什么东西咆哮。接着十分愤怒地向那个东西猛攻,数分钟后突然一声刺耳的爆裂终结了那头怪物的冲撞,然后那怪物似乎放弃了战斗,向自己这里逃窜。

随着怪物的临近,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剧烈,少女想要躲开,可脚底火辣的痛感令她难以挪动半步。她看到自己的脚踩在血泊中,腿部的力气也随之流逝。此刻她的耳朵成为了某种倒计时,只得任由时间疯狂地跑来撕碎自己。少女紧盯楼梯拐角,她知道怪物出现的瞬间,这短短的距离根本与那怪物面对面无异。

但是一切又戛然而止。地板不再震动,怪物不再嘶吼,它更没跑过拐角来撞击再撕扯少女,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过少女的眼睛并没有白费力气,虽然不是怪物,但拐角那里确实出现了一个东西和一个脏兮兮的少年。少女看清那东西就是之前怪物的眼睛,浑身沾满深红色汁液的黑发少年将其捡起后放入怀中。

少年抬头与少女对视的刹那,最后一缕夕阳融化进天际中,无影无形。与那头怪物截然相反,少年的眼睛异常清澈,就像刚掉落在湖中的宝石。

“你在等人吗?”少年先她一步开口问道。

“嗯,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少女仔细打量着,无法确认心里的那个声音指的人是不是他。

“是吗”少年的神态和语气十分平淡“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是...”少女在脑中苦苦思索,可偏就想不起来。

少年似乎察觉到她的端倪,进而又问:“你等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在等谁?”少年疑惑地望着她“还是在警惕我?”

“不是的!”少女惊讶于自己突然失控的音量,所以后半句刻意压低了嗓子“除了一定要到这里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样的话”少年偏头想了想“我有个朋友可能知道些什么,你要跟我来吗?”

能够信任他吗?然而她的这份疑惑很快便消散了,因为少年眉宇间散发的正是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向少年点点头。但当她向少年走去时,整个世界猛地旋转,下一秒地板便撞击了她的头部。少年横着向她走来,不,是她躺在了地上。

“看来改天再去吧”少年蹲在她面前查看道“你的伤不尽快处理的话,会很严重。”说完他拿出了怪物的恶眼和一只对讲机,接着脱掉了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她看到少年的右半身全是树枝一样蔓延的黑色脉络。少年向对讲机里小声说了什么后把它放到地上。

少年边背起她边说:“你找的人如果来这的话,应该会与我们联络。”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铁门方向:“那边有点滑”说完他大步冲向楼边,踩在楼沿上高高跳起。“抓紧点”上升中他对背后的少女说

她松垮的病服和长发一齐漂浮起来。尽管稍有差池便会从这几十米摔下,掉到废铁中粉身碎骨。可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却并不担心这种情况。

星光璀璨,一弯新月笼罩全城。

少年轻盈地落在另一面屋顶,他扭过头微笑道:“对了,我叫蔚,蔚蓝的蔚。”

“蔚?”听到这个字,少女的脑海中忽然泛起一道涟漪。

由于失血,她眼皮无法再支撑,慢慢地合在一起,所以她只觉得这个人的后背好温暖,而错过了蔚的下句话。

“你知道吗?”他注视着月牙内漆黑空洞的部分,平静地说“阳光下,没人是干净的。”

任何人都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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