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狭小、阴暗,四面都是鼠灰色的混泥土墙壁,墙面光溜溜,长着墨绿的青苔,沁有大片似胎记的深黑色湿渍。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很重的硝石味。地下室内没有堆放任何物品。
墙壁上那个裸露着砖块和水泥的黑色洞口,向我们散发出一点点不可名状的诱惑,如是一轮小型的黑太阳————传说的中伊卡洛斯被天上的太阳引诱,从而折翼,而我们面对的诱惑来自地下,来自地球内部,来自更加幽深之所......
我们三人呆立在昏暗、阴湿、充盈着硝石臭的地下室里,傻傻地注视着那个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洞。
洞口处掉着雀姐的一只凉鞋,给我的感觉是她似乎被什么东西拖入了洞内,就像是潜伏在水底的鳗鱼,对经过面前的猎物所做的那样。
我们来时,地下室里的灯已经被打开了,应该是雀姐开的。也许,她在去厕所的途中,听见了一些不该听见的声音,从而被吸引到了地下室————就如我听见异响而去查看阁楼一样————她循着声音来到地下室,打开灯,赫然发现在墙上有个洞。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开始缓步走近,走近,并对浓重的硝石味感到厌恶,用手捂住鼻子。走到洞口后,她向里面张望、窥探,然后在某个无法预料的瞬间......
我停止联想,并加以否定,试图做出另一种合理又不荒谬的解释:
————也许雀姐只是不慎掉入了洞中。
但“合理的解释”并未使我心安,反而加重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
......我感觉到了一种朦胧的失衡。现实世界与疯狂幻想间模棱两可平失衡,被来自我内心的与外界的一股力量破坏了,像只盘子般摔得粉碎,一方向另一方逐渐倾斜,造成不可挽回的失衡;这种感觉像是两个圆之间的切点,正在不断消逝、融合,梦与现实的边界渐渐模糊不清......
洞穴,黑暗,恐惧......
————蝉人。
我卷动舌头,想说句话,但到了张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忘了想要说的话了。
先于我冲进地下室的阿蛭满脸错愕,无法置信地瞪大眼睛,深陷在眼眶内的眼珠向外凸。他叉开双脚站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嘴巴微张开一条缝,脸颊与鬓角间的区域浮着一层细细的汗珠。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他望着洞口,以费解的语气低声自语。
相反,清子的反应有些过于平淡了,这使我奇怪。在我印象中,清子一直是个胆小鬼,一些老掉牙的恐怖故事都会让她害怕不已,而眼下她却毫无惧色,面露淡然,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像个无情地观察者。
清子发现我在窥视她,不由紧了紧捏住衣下摆的纤细的手,眼睛向我望过来,目光湿润,没有以往的那种羞涩,多了冷漠。我们的视线相遇,对视一眼后,我讶异地发现她那冰凉的、不带感**彩的眼房中掺了几丝金色,如同猫眼石上若隐若现的朱红色岩脉,拥有诡异的魅力......
清子身上似乎正在发生某种质的变化。
“清子......”我喃喃道。
这时,阿蛭从错愕中回神,并骂了句脏话。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来,啪的一声打开,动作娴熟,如同掰断一根树枝。折叠刀的刀身小巧、锋利,表面经过热处理,镀着一层钛,足以杀死一个人。我没想到他还随身带着刀。
“喂,难道......”我忽然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我们去找她。”果不其然,阿蛭冷冷说道。他紧蹙着眉毛,神色严峻,杂乱的头发如一丛干草般反着难看的光。
“要进去?”我畏缩着问。在我看来,这并不明智,和自投罗网无异。
“你们走前面。”他拿刀指指洞口又指指我。
“等等,这件事还是再考虑一下比较好......”
“别废话!快进去!”他显得很不耐烦,身体不安地抖动着,语气近乎胁迫。
“万、万一那洞里有东西......”我咽咽口水,试着劝阻道。但我的话没说完就被他武断地打断了。
“东西?别傻了,哪儿来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东西?我们得去找她,快进去!”他鄙夷地说道。
我明白了自己是在白费口舌。我不想进那个洞,却又不得其法。而且......照实说,我不太喜欢雀姐,但也没到弃之不顾的地步。
我望着边缘参差的洞口,那里面浓缩的黑暗仿佛要将我吸入其中。
也许洞里一无所有,也许......
左思右想了一番,我最终还是决定进洞去找雀姐。
————近来,我时常在想,如果那时我没进那个该死的洞,那我平淡的生活会持续下去吗?————
我进去了。当时阿蛭拿着刀,情绪异常激动,他这个人情绪一向不稳定,一激动就容易干出不计后果的事来。
我转向清子,对她说道:
“你留在这里。”
“不,请让我一起去。”不料,清子如此说道。
清子在某些方面有着奇怪的倔强,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坚持到底,就像一只受伤却依旧奋力奔跑的猫一样。仔细想想,如果将她单独留下,也许更加不安全。
经过一番思量后,我同意了清子的请求。
我缓步走向洞口,一接近便嗅到一股相当冲的硝石味。硝石味是从洞深处传出来的。
我蹲下,从脚边拾起一块小石子,掷入洞里,但久久听不见回音。洞貌似很深,并可以感受到微弱的气流。
我掏出电量不多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无力的白光射入洞内,黑暗集体向后退了一步。我手扶住温暖的洞口,向里面张望。洞壁光滑,上面留着奇怪的印子,类似某种动物的爪印;洞穴很深,斜向下延伸,黑暗仿佛无止无尽。
“快进去!”阿蛭见我犹豫不决,便开口催促。
我回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猫腰钻了进去。
*****
......硝石味。
我们进到洞里,里面的空间比我想的宽广些,足以让我直起身子。
我在前面引路,清子躲在我身后,而拿刀的阿蛭走在最后边。
洞里潮湿、闷热,如同是一条充满异味的湿润肠道。我们踩着湿软的泥土向洞穴深处前进,黏糊糊的软泥沾在鞋底,致使脚步愈发沉重,跟灌了铅似的。
手机光照射的距离不到两米,无法预知前路会出现什么。两侧的洞壁暴露着大量树根和石块,不小心就会擦到手臂;上方还漏水,凉丝丝的水珠偶尔会滴入我的脖子,使我的颈部皮肤一紧。
通道还是很陡,我们小心又缓慢地向下走,相当耗费体力。
在寂静、封闭的黑暗环境里,只能听见我们走动时发出的零碎声响,以及我们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我们愈走愈远,洞口的微光在背后变小、消失。我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也许是三十米,也许是五十米,也许更远......
走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后,通道开始渐渐平缓起来,但也开始变窄,像是收缩一样。
走了好久,仍不见雀姐的身影。
在挤过一段相当狭窄的地段后,空间又变阔了,有些地方甚至能让两人并肩而行。
闷热的环境使我淌汗,汗水触到我手臂上的刮伤,不禁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咔嚓!”忽然,我踩到了什么。
我停下脚步,挪开脚,低头去看,发现是只裂开了的盘子————盘子是被我踩裂的。我抬头,环顾四周,发现通道里还散落着好些盘子,白色的瓷盘如一枚枚白纽扣般,稀疏地分布在地上。随着光的移动,一样黑色的物体忽地映入了我眼帘————是只破破烂烂的黑色塑料袋。
看到那只塑料袋,我瞬间想了起来,这些盘子应该就是被我放在洋房门廊上的那些不翼而飞了的盘子。
确认了这些盘子的来历后,问题也随之而来:是谁把它们拿到这儿来的?那些黑色块状物又去哪儿了?
我注视着那只被扯烂的黑色塑料袋,心中不由涌出一阵惊疑。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用力咽咽唾沫,咸咸的味道在我舌头上扩散开。或许是闻久了硝石味的缘故,喉部又痒又痛,像是得了白喉病一样。
“别停,继续走!”见我停下,阿蛭便从后边探出脑袋催道。
清子紧抓着我的衣服,不声不响,像条“印头鱼”般跟着我。
我继续向前走,没走几步,就来到了一个岔道口,岔道有三条,分别通向不同的方向。我顺着地上的几只盘子,走进其中的一条岔道,这时我才发现,这条通道不是唯一的、单向的,而是四通八达,无数通道来回交错,互相贯连,像蛛网般错综复杂————a村的底下竟然有一个地下迷宫!
正当我感到震惊之时,忽然见到不远处的一个洞口前掉着什么东西。我走过去,发现地上有只碎成三半的瓷手镯,上面还沾着些泥土————我敢打赌,这时雀姐的手镯。
我望向前方的黑暗,心中并未因找到雀姐的踪迹而轻松多少,反而更加不安了。
除了手镯,地上还掉着另外一些眼熟的物品:另一只凉鞋,鞋带还断了;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圆耳环;屏幕开裂的手机,以及一个钱夹......
“这是......”我将鼓鼓的钱夹捡了起来。我记得这是阿蛭的钱夹,在洋房时,阿蛭将它交给了雀姐。
“发现什么了?”阿蛭探出脑袋来看情况。“把它给我!听到没?给我!”他一见我手中的钱夹就激动起来,紧握着刀,伸手向我讨要,神情活像匪徒。
我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儿,几秒后,我将钱夹递给了他。
阿蛭一把抢过钱夹,迫不及待地打开,瞧了瞧里面,然后脸上慢慢露出欣慰的笑容来。从沉甸甸的手感和阿蛭的笑容来判断,钱夹里的金额数目不小。
“......你、你们有听到什么吗?“一直沉默的清子突然说了句话。我感到她把我的衣角捏得更紧了。
”听到什么?“我不解地望着她,同时屏息谛听。
黑暗并非寂静无声,有种微小的、难以分辨的窸窣声从前方的通道中传来。
”也许是虫子。“阿蛭收起钱夹后搭腔。找回钱夹后,他的语气与神态轻松了不少。
我们再次向通道深处挪动,想寻找雀姐。其实我很抗拒继续深入,但又不能丢下雀姐不顾。
越往前走,声音愈响,硝石味也愈重。
与此同时,沉闷、滞缓的空气中出现了一种有别于硝石味的味道————腥味!一股甜腻、又有些恶心的腥味附着在空气中,类似宰杀牲畜时的生肉味,又有些许不同,令人联想起横流的污血......
奇怪的声音停止了,其间我听见一声轻微的蝉鸣,之后,黑暗重归于寂静。
我全身被冷汗湿透。手机发出的光像是一只得了白内障的眼睛,在洞壁与前路上瑟瑟发抖。
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当时我的心跳————我胸膛里的那个丑陋肉块疯狂动作着,几乎将我的肋骨撑断、肾上腺激素快速分泌,像是毒药般在我血液里扩散,并引起激烈的化学反应。
呼吸声绵长、异质,和恐惧交融在一起。
我们慢慢地往前走,脚步像是在泥沼中跋涉。
光,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蚕食着黑暗,为我们揭示前路上的每一寸土和石的面目。
呼吸,呼吸......
然后,在某个瞬间,光将一样东西划入可视范围内,我一下子没理解那是什么,但身体却不由自主颤栗起来。
我将手机往左移了点,黑暗消融,变成可透视的薄纱。
只见一小片干土被某种液体浸成黑褐色,上面凄惨地散落着一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我不会告诉你那些东西的真面目,但我可以说的是,如果人体少了那些东西中的任何一样,那就只能乖乖等死了。
接着,我的胃开始猛烈抽搐,酸臭的胃液直冲喉头。我吐了。
————清子和阿蛭也看到了那些东西,但他们的反应我无暇顾及;想必和我相差不远。
吐了一阵后,那先前停歇的怪异声音再次响起————音源就在我们近旁!清晰,有力......
————见鬼!我真不想形容那种可怕的声音,如果你想知道,那你可以想象自己在**汤骨头时所发出的汁水声,还可以加点咀嚼声。
我捂着难受的肚子,将手机光向音源处照去......
————是现实落入了梦魇?还是梦魇落入了现实?————
我先是看见一缕金色的闪光,是某种金制品的闪光————是一只金手表。接着,手表周围的景物开始逐渐清晰起来,一条如枯木的、炭黑的手臂进入我的视野,顺着畸形的手臂看去,可以望见一团灰色的东西蜷缩在角落里,并发出那种可憎的声音。突然,声音刹住了,它发现了我们!一颗如蝉首的只有在夜梦中才能窥见的脑袋转过一百八十度来,无声亦无息地面向我们。同时,一样惨不忍睹的物体从它怀中坠地,看着那样物体,我便明白,已经毋须再担心雀姐的安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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