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也不知究竟多久,总之很远罢。有些人称其为现在,某些人称现在为现在,而我更愿意叫它曾经。
一切变了很多,只要时间在流逝,世间万物便不断变化,而哲学家的任务,正是从变化中寻求规律。
历史证明,人类从未从历史中真正吸取过教训,所以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但即便今日月不及昨日圆,古老的寺庙仍孜孜不倦鸣着一环环钟声,好像科技、政治、哲学从未存在于世,只那山涧流水与林间飞鸟伴随四季往复,映着岔道口几乎辨认不出来的几个大字“此非俗世”。寺里已经不再以佛名互称,因为所有佛名都被用光了。来的香客也少,来了也不一定捐善,科学信仰深入人心,再没几个和尚吃得饱饭了。
这天来了几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各自抱着婴儿,恳请主持帮她们孩子消灾,说是来寺半途遇一疯道士,神经兮兮拿个阴阳盘乱晃,她们极力躲开,可那疯子却主动凑过来,先惊愕不止,而后仰面大笑,只说一段孽缘一段奇事,向空中招来一朵云,跳上去不见了。
几个女人大都有学识,然而科学解释不了那腾云驾雾的疯道士,家里老人叫她们来拜佛消灾。大学生、研究生、硕士生、博士生便齐聚这国家最后的一座寺庙了。
还有一个女人没来,那疯道士陆陆续续找了五个,社交网络明明白白写着,拿照片搜索就是。那女人通过人物定位导航一路追随道士从帝都到西藏到云南再到珠穆朗玛峰之巅,眼见进了冰窖,仍不死心,打算带尚在襁褓的婴儿进入,却听得那道士自言自语:
怪哉,怪哉;
青龙盘旋奇树上,
柏翁独饮千尺雪。
飞花三月不见花,
可怜天下觅花人。
半生浮沉半生匿,
半生风雨半生宁。
命中注定无平日,
身前身外后人说。
女人听罢,默默离开,那婴儿像听懂了似的,大哭不止。眼见得地动山摇,雪路将倾,女人一狠心把婴儿抛外,自己连同那道士冰窟一同葬身雪山之巅。
张二爷每年去一次珠穆朗玛峰。他儿子和妻子葬身于此,张家湾只有他儿子这么一个后辈,自他儿子后,张家湾的女人再不能生育了。而唯一的后辈十年前意外身亡,张家湾所有人都以为张家湾要死了。直到这次,张二爷从雪山之巅带下来一个孩子,很小,只会哭还不会说话,白白胖胖可爱极了。
张家湾门口有两颗松树,张二爷自叹天意如此将其取名:张松,张家湾的男人们女人们高兴得不得了,他们已经十年没见过小孩,唯那半截身子入图的张大爷感慨张家湾将覆灭,也不多说什么,先自个儿躺进棺材教族人们挖好地立好碑,残一口气就下去了。
这天夜里,张家湾来了很多人,有拿枪的,有拿刀的。静悄悄穿着身黑衣和不知怎样材料的鞋子,总之张家湾无人察觉,亦无人生还。
赵二十二躺在绿色越野车放下的座椅上,他很恼火,这次任务得带个孩子回帝都,而这么小的孩子不能走跃迁门,直升机目标太大高铁容易被截流,而且老式交通工具总有它不足之处。
这么小的孩子能翻什么风浪?上面一个个慌得要死,无趣。
天下姓赵,所有人都知道,赵家的天下要个小孩还不容易?即便政府明面上解散,特务和机关处搞一个小孩仍绰绰有余。他,赵二十二,赵家直属,按过去得算皇亲国戚,却来着鸟不拉屎的地方找个小孩,实在说不过去。
如果不因为日程限制,他甚至想弄匹马,晃悠悠荡回去。侠客情结在中国人中普遍存在,而赵二十二更如此,因为他本就是侠客。
中午阳光正烈,赵二十二拉上车帘,婴儿闹腾半天好不容易睡着,这个时间,他同往常一样,拿出那把陪伴自己一生的弯刀。金属光泽伴随血腥味儿充斥车内,婴儿出乎意料睡得很熟,赵二十二原以为他会哭的。
他感觉有人靠近车门,可他仍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注视着这把刀,如果有敌人,他的老兄弟能够在一瞬间将敌人削成白骨,不过这一次,来的不是敌人,而是故人。
“师兄,许久不见,突然找我所谓何事?”
“你可知道,自我二人分开,再没人陪我好好下棋了。”
来人是他师兄,但师兄没他那戾气,一身青衫倒有几分文人味道。
“现在有计算机,连围棋都没人愿意下了。‘反正你下不赢量子计算机的’,然而又有几个人明白,围棋下得不是输赢。”
“师兄高见,愿闻其详。”
“先下一局吧。”
赵二十二打开后车门,一把散开麻布所制的棋盘,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父亲喜欢下棋,所以棋盘不仅年代久远而且磨损明显,赵二十二努力保存它,一遍遍摩挲、制线。当棋盘完全展开,父亲和回忆便同格子线条赫然眼前,令他不由得低下头,扼制泪水盈眶而出。
“很多年了,你仍未放下。”
“即使他仅仅是我师傅,可他养我教我,十八年日子怎能忘却?况且,他还是我父亲。”
“下棋吧,如果师傅在天之灵能看见他徒儿们用他的棋盘下棋,想必会高兴罢。”
听师兄这般说话,赵二十二以为他棋瘾来了,整顿情绪开始思考。
这一下便半个时辰,赵二十二不确定师兄是否谦让自己,不过他仍为父亲传授技巧胜过师兄而兴奋。
“这么多年,你棋风仍如此咄咄逼人,你记得我说过,‘围棋下的不是输赢’。”
“那又如何?”
“但凡深陷其中者,无一得胜,你可忘了婉儿?”
一提婉儿,赵二十二就沉默,无论过去多少年,他永远忘不掉这个名字——也只是一个名字罢了。
“师兄,莫非你也为他而来?”他指着前排的婴儿问道。
“对。”
“抱歉,各为其主,恕师弟无礼,他,我得带回去。”
“看来,你还没明白问题严重性。”
师兄轻飘飘落子,棋局忽然翻转,赵二十二长龙危在旦夕。
“这局,又岂这般简单?有人故意引发雪崩,还有人刻意引张二爷捡到他,你真当巧合?赵家江山太安稳了,所以刚过几十年,便有人迫不及待……要我说,前路全是陷阱伏兵,你真当带得走他?”
“那你呢?”
“我自有办法。”
赵二十二盯着离别数年的师兄看了好一会儿,师兄也看着他,坚毅、淡漠、一往无前。他记得这模样,绝不回头的自信,假如……假如当年自己能和师兄一样决断,或许婉儿就不会死了……
别骗我,师兄,你是世上我最后可以信任的人了……
“好吧,请不要欺骗我,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眼前景物逐渐模糊,赵二十二感觉脑袋被阴冷冷气息吹拂,一股温热迫使他沉眠。
赵二十二,你已心灰意冷,打算拿俸禄混日子,所以你没有前往珠穆朗玛峰……
但你必须给出结果,于是前往张家湾,只见得张家湾最后的二十二座坟墓……
然后,你借口办事不利上交辞呈,径直离开帝都逍遥一世……
“抱歉,师弟,帝都呆得愈久,便陷得愈深。今日若能使你脱离此局,也算完成师傅的遗愿了。”
话说那赵二十二师兄叫柯西,柯家算大家族,不为别的,全凭一手预言,这之后再说。
柯西和柯家家主平辈,要算起来大概是最年轻的老爷。刚回家族,他便暗地找到兄长,那是只有最小的和最大的知道的地方。
“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甚至不惜动用家族力量,你很重视他啊。”
“隐居避世,娘的话,不可不听。”
“那去吧,把妍儿一齐带去,家族不是什么好地方。要我说,不如给他改名柯逆吧,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我们也算顺天道而行了。”
“好的,那哥哥,柯逆后生便不再为柯家的人了,保重!”
“保重!”
柯西回家族不过三小时,之后,连同他女儿妻子一并消失在帝都。
寺庙深处,一尊纯金色大佛褶褶生辉,女人们被主持领入,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生动的佛像,不怒而威,令人不由得心生跪拜之意。
佛前有几首短诗,其一曰:
良玉本应俗世物,
岂为花间浪子得。
误入风尘归凡尘,
前缘难尽乱人心。
其二曰:
衣冠楚楚不喜人,
却将贱物傍己身。
有缘枯等缘尽后,
蓑衣侍树作风流。
其三曰:
可怜人无可怜处,
谁怜天下可怜人?
长柳依依留不住,
雪夜无路匿林中。
最后用帆布纸挂着的不是一首诗,其上仅一个大字:
道
佛门怎有‘道’字?众人不解,主持亦不知,但说天意而已。
很快,十五年过去了,而故事,便在这十五年之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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