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的一声，主管手里拿着白色纸张递到我面前，左手叼着长寿香烟，年纪大约四十出头的脸庞充满社会经历的老练。
此刻表情充斥不屑与焦躁，从嘴中呼出的白烟用力吐到我的脸上，让我差点因为这股刺鼻气味而发出咳嗽。
「这是公司对你评估的结果，玻璃杯、餐盘还有客人的主餐赔偿，这些扣掉你的薪水还是呈现负数，但看你这头菜鸟也不可能有什么钱来偿还，所以公司不打算追究那些赔偿，只要你在这张文件签上自己名字，然后脱掉你身上的制服就可以滚了。」
流畅的言语几乎让人无法一下子进行消化，可是只要根据过去几天我的表现以及对方一脸烦躁的表情，即便不用多加思考也知道负责指导我的这名主管到底在说什么。
简单来讲就是我被开除了。
被一家在服务业里面算是十分普通，没有特别高级也不是特别糟糕的餐厅开除了，至于理由我多少还是能够理解。
毕竟打从第一天上班开始我就先打破了一杯玻璃杯，负责指导我的主管见到这个状况刚开始还是能保持笑容，代替我向许多客人低头道歉请大家继续用餐之后将我带到厨房后面耐心的再次教导，有空的时候就替我进行仪容教导以及训练，让我拿起托盘移动姿势的更加标准。
他是一名优秀并经验老道的服务生，不管是传授的服务相关知识还是说紧急面对客户的处理态度，他至今能够担当主管的能力都是无庸置疑。
然而面对我这名菜鸟经历一整个礼拜的时间，他终于无法忍受的把我拉到餐厅外面，在阴暗而没有人烟的角落丢出这张「开除令」。
里面内容我愿意老实的承担下来，只是关于薪资的部分我却存在疑问。
按照我累积的薪资去扣掉因为个人失误而破碎的全部餐具与餐点，我认为自己并不是负债，相反的还拥有一些薪资才对。
一整个礼拜的时间里，不管是服务态度还是给人的感受，我认为自己确实不算及格，但我同样花费体力与精神努力达到最好的绩效，套用人们常说的话语，人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因此就算真的擅自把我的失误用薪水来除掉，我认为拿到剩余薪资是合理的要求。
思考着这一切的合理性，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满脸怒气的主管。
「主管，扣除掉摔破的餐具与浪费的食材，我认为自己还是能拿到两千四百五十三块钱，并不是您所说的负债。」
「什么？」
当这句毫无情绪起伏的话语传进对方耳中，脸色从原本的焦躁顿时扭曲，原本的烦躁变成了愤怒，就像是为了宣泄这股情绪，将手中还没有抽完的香烟丢在地上并伸脚用力踩熄。
「我认为自己还是能得到两千四百五十三块钱，并不是您所说的负债。」
依照主管刚才提及的「什么」两个字眼，我再度说明了自己主张。
「你这个该死菜鸟凭什么还敢要钱啦！」
内心愤怒转透过嘴巴变成咆啸响彻在建筑与建筑之间的阴暗角落。
嘶……
随着这句嘶吼缓缓消散于这个狭小空间内，就剩下头上排烟的通风管发出运作机械声响以及散发厨余似的刺鼻臭味。
主管不是把我带到外面人多的地方而是刻意将我带到这个平时不可能会有人的空间，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虽然有着这个疑问，但碍于主管的要求，我还是选择乖乖在文件签下自己名字，也因为这个举动，主管那副快要喷火的情绪稍微的平静下来。
「笨蛋，当然是为了好好修理你。」
不是从主管口中听到的言论，而是从「没有离开过我身旁的男子」所说的话。
与我的距离仅有大约半公尺，没有到达满是肌肉的魁武样貌，但修长又健美的身材、白皙立体的五官搭配上黑白交错的优雅装扮仍然完美散发出勾引异性的荷尔蒙，再加上脸上带着不知为何的自信，是一名天生与牛郎这个职业完全结合的男子。
这家伙是一名特别的存在，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的伴侣，严格说起来是「只有我能够看见的存在」，每当我存在「某种」情绪的时候这个家伙就会自动冒出来。
现在也没有例外地跑出来，而且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对我辱骂「笨蛋」两个字。
说实话，我是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我要被「这个虚构的存在」辱骂笨蛋，就算已经努力考虑眼前真实存在的主管对我发出咆啸，我还是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被这家伙骂笨蛋。
因为在我的认知里，这名牛郎的笨蛋程度堪称世界第一，结果我被世界第一的笨蛋骂，还真是令我感到错愕的状况。
不过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原因，如果说是我个人行为才会引来「笨蛋」两个字——是因为我要求薪水这件事情吗？
「主管，请问我是一名菜鸟就没资格拿到应该获取的薪水吗？」
似乎是我的疑问存在正当性，主管怒意的神情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错愕，就像是再说「为什么会他敢询问这句话」一样。
然而下一秒钟，主管的脸庞再度被愤怒给占满。
「没错，你根本没资格拿薪水，就算真的像你说得能够拿到薪资，但是我们餐厅名誉早就被你害得直接降了一星，我们收到被客人投诉的单子有多少张，你知不知道阿？那些都是未来客人是否愿意前来我们餐厅的考虑之一，公司没叫你赔偿就不错啦，快点给我脱掉制服滚蛋。」
不知为何，这句话给我的感觉十分合理，只是主管异常愤怒的理由我就无法理解了。
「主管似乎很生气，请问会产生这种过度情绪是因为其它原因吗？」
聆听着我的疑问，不光是主管脸颊开始抽蓄，我身边那个虚假存在也跟着抽蓄脸颊。
「白痴，就算他是主管但也不是老板，服务业又不是只有这家餐厅，他会这么生气只不过是要骗骗你这个菜鸟，想要用气势来赶快你脱掉制服赶快回家而已，他真正的目的大概是想要把你的薪资给吞掉。」
身旁的家伙给了我宝贵的意见，我面无表情地传达了这句话。
「请问主管，是因为想把我的薪资给吃掉才说这样的话吗？」
「什，什么！区区一个小鬼还敢这么说？我刚才说的话都没有听懂吗？你害我们餐厅商誉受损，你本来会吃上法律的！还敢这样询问？给我脱，快给我脱掉制服然后滚蛋，别再让我看到你了啊！」
「我看这个主管就差一点就要气到中风了，你这家伙果然很了不起，惹人家声气的技术堪称一绝。」
望着眼前似乎快要气到连理智都无法保持镇定的主管，身边这个虚幻的家伙完全没有想要教导我如何化解这时候的状况，反而是笑嘻嘻地看着沉重而火爆的场面。
啊，在此需要说明一下，这名抱持欠揍性格的家伙叫做「列序」，因为这家伙时常喜爱称呼我为家伙，所以我通常也都抱持相同的字眼来进行响应。
当然，这些都和目前的状况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餐厅商誉？是指除了客人填写的意见单以及网络的评价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情绪没有太大波动，语调上也没有任何引发冲突的挑衅口吻，眼前主管抽动脸颊的现象却越来越明显，烦躁似乎灌满在他的脑袋一样。
「混蛋，到现在都还在装傻，你那副眼神就很令人感到恶心啊！」
再度对着我进行响亮咆啸，终于控制不住躯体配合情绪的行动，双手抓住我白色衬衫衣领位置，将体格上较为纤细的我直接举起，让我的双脚无法站到地上的浮空。
当失去重心的瞬间，对方指尖紧抓住我的力道挤压在我的喉咙、压迫我的呼吸。
「喂喂，就算是专长是惹人家生气，你也别再开口说话刺激人家，乖乖把制服还给人家，薪资日后再慢慢讨回来就好，小心这时候会挨揍啊，我可没有能力帮助你去痛扁这个男人，啊啊，但是如果被痛扁一顿，我说不定会笑出来就是了。」
按照电影时常看到的火爆场景，恐怕我这时候多说什么话也没有用处，或许乖乖回家确实是最佳方案，只是列序脸上的欠揍表情一直印在我的眼里，老实说比起主管，这家伙才更令我想要揍人。
「主管，我不会来讨那些钱，只是请容我询问，我打工的薪资去填补商誉吗？」
虽然明白这时候不应该开口多说些废话，但基于好奇心以及恐怕只有这时候才有机会询问的缘故，我还是询问眼前这名一脸像是要把我给生吞的主管。
不知道是我的疑问还是其余原因，主管在抓住我的绝对优势下反而浮现出错愕，接着是狰狞、挣扎不同情绪覆盖在脸上，呈现复杂而费解的表情。
最终双手力量无法支撑我身躯重量才将我给放下，但是主管的双手还是紧握住拳头，象征武力上的权威，仍没有放弃对我进行武力斗殴的打算。
「我知道了，你这个死小鬼一定是想要逼我出拳吧？好让法律来制裁我，我才不会受骗，我可是工作好几年的老手，像你这种家伙以为能够骗到我吗？想要骗人好歹也装作是想要骗人的表情啊！到现在还是这副死冰块脸，真是恶心的让人想吐！」
「哇啊，这个主管把你当成怪胎了啊，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谁叫你这个家伙二十四小时都是这副表情，家里还是学校都被当作异类，根本就不适合来担任需要保持笑容的服务生，总之快脱掉制服回家，别忘记你原本的工作啊。」
无视掉身边家伙的碎念，我的目光静静看着主管，开口出突然想到的疑问。
「逼您出拳？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还是说主管对于自己的拳击很有自信？」
一句理所当然的话语轻松从我的口中脱口，不光是主管，就连这名烦人的家伙也跟着浮现出震惊表情。
我说的话难道就这么让人傻眼吗？按照合理的判断与分析，这句话应该是没有任何错误才对。
嘶……
没有人开口而沉寂的氛围底下又剩下通风口传出运转的声音。
不知为何，这短短的时间里我甚至可以看见主管正冒出汗水，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单纯复杂可以形容。
简直是用一副「我遇到怪胎」的凝重表情看着我。
尽管我没什么想法，但这种表情还是挺令我受伤的。
「哈哈哈哈哈！这，这个问题有趣，算你赢，全世界大概也就只有你会把重点放在这里，我看你这家伙的专长不是引人生气，根本就是你的专业才对。」
列序对着我用力嘲笑，接着还整个人还倒在地上的左右滚动。
相较于这个家伙的反应，眼前的主管呈现截然不同的态度。
「够了……拜托快滚，我连看你一眼都不想了，制服送给你当纪念，拜托别再来了。」
一股难以忍受的疲倦刻印在主管脸上，无奈的伸手扶住自己额头，在诉说这句无力而疲软的话语之后转过身准备回到餐厅。
「哈哈哈哈，看吧看吧，你的古怪性格就连你的主管都无法忍受，到现在也该乖乖承认了吧，一开始就说你跑去应征服务业就是一个错误，竟然还这么不要脸的跑来这里。」
无视这个像是苍蝇的烦人家伙，我还是向这名走进去的主管鞠躬。
「主管，谢谢您的照顾，您的专业真的令我很佩服，公司设计的制服也十分适合您。」
这是我从第一眼看见这名主管就有的想法，我想如果现在不将这句打从心底就认定的想法诉说出来，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喀。
没有因为我的话语而停留，走到餐厅后门伸手转动门上的握把——与这名主管开口的机会就剩这么一瞬间了。
「谢谢主管给我一个礼拜的教导。」
砰。
伴随着这句话，主管进入餐厅并关上门的声响同时传进我的耳中。
「说起来真是可悲啊，明明让你希望成为服务生的最大动力就是那个主管的服务态度，结果现在反而被人家讨厌，而且还发现他是一个连菜鸟薪水都可以贪走的人，你也差不多该清醒了吧？记得回去有空的时候再来讨薪资。」
「确实。」
简短的回应身旁这个虚假人物，迈开步伐穿越过这个街道的角落，往人多的人行道那边缓慢前进。
这次我没有假装听不见而是正面响应这家伙的话语，一方面是不理会他就感觉自己好像是耳聋，另外一方面则是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这样和他聊天的时候就不会被人误解我是一名怪胎。
毕竟列序是虚构出来的人物啊。
我也不想因为这个「幻想症」而把自己关进精神病院。
「确实什么啦？不光是那副没有变化的无聊表情，就连你的话也都很古怪。」
「故事情节里面是牛郎的你，看不出我的想法吗？」
「我擅长对付的是愿意抛钱的客人，可以透过肢体行为、言语、眼睛视线或是身体细节来分析并判断，可是你，没有钱也没有基本社交能力，我是要怎么和一块木头交谈？」
列序满口就是针对我的反驳与挑衅，像只苍蝇的在我耳边烦人。
「主管确实贪心，教导我的途中还不时会去注意女性客人的外貌，但他的专业与态度还是值得我尊重。」
「真是恶心的话啊，前半段说这么多缺点，你还要硬要挤出优点啊？」
「缺点与优点从来就不能够抵销。」
「是这样子吗？如果按照你这种思想，世界早就和平了，大家尊重并理解，真是美好啊，但是在我的世界还有经历里面可是增加了不少因为『愤怒』这个要素而引来不少麻烦啊？亏你有脸说这些话。」
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列序的「世界与经历」正是由我亲手创造，他的抱怨正好是和我认定的想法产生了矛盾——明明创造了他，我却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产生这种矛盾。
「真是的，矛盾是你，疑问的也是你，烦死人了，总之赶快走啦，这种肮脏又漆黑的暗巷我可不想待太久。」
伴随列序烦人的话语，我决定接下来关于这家伙的故事果然还是需要一点情绪与激情制造出一点克难，避免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巴一直说废话。
「喂，虽然你的表情都没变，但这个节奏与状况，你这家伙该不会又要把我给卷进什么麻烦吧？」
「没有。」
「不可能，你在说谎对吧？喂喂，你回家冷静的洗个冷水澡如何？等到清醒的时候在工作。」
「现在是冬天，我不会洗冷水澡。」
淡淡地回应这家伙的话语，脑袋开始「架构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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