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师兄的话，他会怎么做？
再一次击退追击的敌人后，站在雨中的少女又再次这样想，可还是想不出答案。
谷夫人依照她丈夫之前做好的以防万一的安排，带着留守的人以及孩子们从秘密路线逃离京城。这个坚强的妇人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自己丈夫的安危，那冷静的表情仿佛将丈夫给忘了一般。但少女知道，实际上她非常担心昨晚到现在一直生死未卜的谷先生。
所以丈夫安排好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完成。
谁知，当他们刚刚赶到京郊的时候，却遭到了十二禁卫衙门的伏击。
可恶！少女毫不犹豫地拔剑杀了过去。她非常在意昨晚遇到的那个高手，假如在这个时候遇到他的话，不仅是她自己，所有人都逃不了。所以在那家伙出现之前，一定要保护大家逃到安全的地方！
在小唐的配合下，她们好不容易杀出了包围圈。可敌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像疯狗一样紧追在后面不放。每一次将他们击退后，他们很快就又再追上来。
师兄遇到过这种状况吗？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做呢？假如不顾一切杀出去的话，就无法保护别人，可像现在这样一边保护别人一边战斗的话，根本就没办法应付越来越多的敌人。
“前面也有敌人！”小唐一边朝着负责殿后的她发出警报，一边伸手摸箭。但是，他却连一支箭都摸不到。
完全不一样！
从前方小路旁林子里窜出来的敌人，无论是那比敏捷的野兽还要矫健的身手，还是比冰冷的雨水还要刺骨的杀意，都与追击的敌人完全不一样！
是曾经遇到过的狼卫衙，还是那个虎卫衙？
“快退下来！”
等她冲过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己方负责掩护前方的几个人在没有箭矢掩护的情况下，瞬间就被淹没在刀光和雨水之中，紧接着对方中的一人冲入了孩子们中间。
“喝！”少女在他举刀的同时，及时赶到孩子们身边，连人带刀将那个家伙一剑轰飞出去，然后不等对方站稳脚跟，就将剑刃送入了他的左眼眶内。
“前方现由我来开路！跟上来！”
说着，少女朝成群的敌人冲了过去。
“是你？”对方亦向这边发起了冲锋。而比他们的刀剑更快逼近少女的，是雨中的数十道闪光。
那是他们之中的某个人迎面射过来的飞刀。
不能避开！
少女快速挥舞着长剑，弹开了飞刀，可几乎同时对方也密不透风地将她给围住。她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如果她不挡住飞刀而选择躲开的话，身后的孩子们就……
“死吧！”
四面八方的利刃同时朝她刺了过来。
快点！再快点！就像昨晚那样！就像昨晚挡住那人的剑那样！
利用精妙的步法以及灵巧之极的动作，少女游走于寒光之间，手中长剑瞬间刺穿了周围七个人的脖子。紧接着第八剑，带着一股飓风劈向了十步开外的那个飞刀手。飞刀手虽然及时举剑挡住了她的这一重击，但是她的长剑还是劈开了他的肩胛骨。
就在这时，她的右肩传来一阵剧痛。待她反应过来，宛如闪电的白光从她白皙的后颈掠过。
“哎呀，反应慢了一点。”一个拿着环首长刀的短发男人嬉皮笑脸地出现在少女身后。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少女完全没有察觉到。而且对方另一只手居然还撑着一把花伞。
“是第一次见红吗？嘿嘿嘿，别紧张，放轻松点……”男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挥动那把长刀，就好像他想要挥刀劈来，就这么随意挥舞过来那样。可少女却只能后退，不仅是因为这些看似简单的招式完全没有破绽。
“左边！唉，你又慢了，至少要比我喊出来要快呀。”
更主要的是，对方仿佛十分熟悉她的剑术一般。无论她要如何挥剑，对方如同未卜先知那样总是比她的动作还要快。
这家伙就是昨晚的那个人？不，声音不一样，而杀意——完全没有？不，他的杀意毫不掩饰地流露在那张狂无度的笑脸上！
“不行，不行，实在令人失望……唉，算了……我没兴趣了……”
男人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在他的身后，是埋伏的敌人和被凶器指着要害的谷夫人、小唐以及孩子们。
“卑鄙！”
“卑鄙？你觉得我杀掉你们所有人需要用几招？”
他笑着凑近少女，近得几乎只要伸出舌头就能舔到少女颤抖的脸颊。
“真正卑鄙的事情是什么呢？嘿嘿！比如说昨晚的行动为什么会走漏消息，你们的逃跑路线为什么会被我们知道。其实这很简单，因为我一早就在你们当中安插了内应了哦！”
“不可能！我们当中怎么会有你们这些鹰犬的内应！”
“你呀，果然没有注意到吗？”
“什、什么？”
那一闪而过的认真眼神，令少女一下子愣住了。
——什么意思？
“不要听他的！”
“夫人，难道您也没注意到吗？”
对方转过头去。
“不，不，不，您也许真的没有注意到，毕竟您的丈夫是那个‘阎王算盘’谷樊啊。就连阎王都要找谷樊这个算盘来算计算计，不然也不知道人间要死多少人，地狱要添多少鬼。想当年，他可是能将小他十几岁的富家大小姐弄得家破人亡、卖入青楼，然后又很英雄的把她骗入洞房。现在怎么就不可能再骗一个入世未深、一心只想寻找自己心爱的师兄的小姑娘呢？”
“胡说八道！”谷夫人狠狠地瞪着那男人。
“我真的没有胡说八道。话说回来，您知道您的丈夫平时让手下人和小姑娘去杀什么人吗？”
“去杀贪官污吏，还有你们这些该死之人！”
“嗯嗯，该死之人。那您知道这些该死之人是从哪里来的吗？您应该知道吧？不就是从各个村庄、各个人家里来的吗？然后呢而这些人的家人会怎么样呢？我们伟大的征异大将军在治军令上是怎么说来着？立功就全家受惠，临阵脱逃或无功战死，全家就要以死谢罪——简称共荣连诛，我应该没有记错吧？再然后呢？那些逃过共荣连诛的人又怎么样呢？”
“这……”
少女不明白谷夫人为何突然不说话了。
“这个征异大将军真是了不起，又是守着京城又是去杀异族的，没有共荣连诛还真是找不到这么多人，这么尽心尽力地去打战。您夫君则更加了不起，杀了那么多的人，让他们的家人成为共荣连诛的受害者，再用花言巧语联合这些受害者一起再去制造受害者，然后再联合这些受害者……”
男人一边说一边转动手中的花伞。
“你知道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当中，有多少是你所杀的人的孩子吗？比如说这个孩子，葛家村的，他最亲的三人都有入伍，五个月前最后一人作为回京运粮的军官死在城东粮司。”
“城东粮司？”
“当时与他一起完蛋的还有三十一人，我有没有记错呢？然后这个孩子，她哥是前卫戍营的……”
男人一个一个地说着，转动的花伞宛如转动的走马灯，将少女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拉出来。
胡说！
不是这样的！
少女捂住耳朵不想听，但男人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即使声音传不进来，那些封存的画面，那些飞溅的血色，也从她脑海中倾斜而出。
“最后一个，虽然总是抱着这玩意儿，但他的生父，却是华山门的剑术高手。说起来我都有点想哭，那么好的一个人，我们共事了那么久……你大概也不记得那是谁了吧，虽然是上个月的事情。毕竟你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记得住呢？”
男人把头转了过来。
几乎同时，一把刀刺入了妇人的胸膛。
“谷……”少女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因为刺这一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抱着长刀的小男孩。小男孩拔出刀后，恶狠狠地望了过来。
不仅是他，其他孩子也都憎恶地看着她。
“你觉得谁是我的内应呢？”
男子话说完，他的手下便将匕首等各种短兵器扔在了孩子们面前。孩子们像分西瓜那样一个个捡起来，然后朝少女冲了过来。
——如果你想成为吃鬼的修罗，那你就必须有先成为吃人恶鬼的觉悟。
“不……”
以少女的本事，纵使孩子们一拥而上也碰不到她，可她还是与他们拉开了距离。但那男子却挡住了她。她提剑刺去，却又被他给逼了回来。等她喘过气来，孩子们早已近身。
——欲成为吃鬼的修罗，必先成为吃人的恶鬼。
“不！”少女举剑向男子刺去，速度之快终于让男子避开了一招。但当她想要接下男子的回击时，小男孩突然挡在她面前，长刀毫无招数可言横切过来。她被迫退后，可后面其他孩子也刺了过来。而男子一边狞笑，一边在孩子们外围，只要少女想从孩子们的包围圈中出来，他就把她给逼回去。
“奇怪了，你为何不动手呢？”他轻松得还能和小唐搭话。
“这些事情……早就知道！”
“哦？我还以为身负血海深仇的你会第一个动手呢！”
“这一切都是因为征异大将军！若不是他……”
“没错！没错！一切都是征异大将军的错，都是他的错哦。既然你这么聪明，我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好了。”
“没兴趣！”
“这可是我对聪明人的奖励哦，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就连谷樊也是在处刑前才知道的。我很好人吧，让他含笑而终。”
“……”
男子迅速靠近小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少女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迅速远离孩子们，可这次男子的手下们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原本想把他们砍翻，但就在她的剑锋触碰到对方的那一刹那，眼前却浮现出每一个孩子最初遇到时那哭泣的模样。
我想做什么？我又想要做什么！
她下不了手，又退了下来。
突然，小唐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紧跟着，小唐抓起一把那男人手下给他的箭矢，朝少女一阵狂射。
“小唐？”
无论少女怎么呼唤小唐都没有回答，他那愤怒的眼神比他的连射技艺更令少女手足无措。
“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跟他说，我认识你的师兄之类的。”
“你认识师兄？骗人！”
“我为什么要骗人？啊对了，你师兄曾经说过，他想创造一个她不用再流泪的世道。那个她是指你对吧？”
这的确是师兄曾经说过的话！他为什么会知道？再加上他如此熟悉自己的剑术，他真的认识师兄？
“认识认识，当然认识！所以我才知道他的剑术，知道他的理想。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却与你的师兄背道而驰！”
“我没有……”
“你没有？你的师兄为了拯救世人，只身乱世。而你又做了什么？看看这些孩子！”
“我……”
“啊，回想起你师兄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澈眼神，那纯洁高尚的伟大身姿，就是男人也为之倾倒……而你呢？你一直以来都做了什么？”
“不……”
“喂喂，你果然没有注意到吗？”
男子向前一步，猛地来到孩子们中间，未等少女做出反应，数十道红色水柱喷向了阴暗的天空。
数十个球状的物体啪啦落地，小唐的脖子也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你是在用鲜血染红你的嫁衣哦！”
“啊啊啊啊啊！”少女双脚一软，瘫坐在泥土和雨水当中，发出了响彻天地的悲鸣。
“打完收工，神清气爽，散啦！”
撑着花伞的男人——袁骥摆了摆手，令刀上的血随雨水飞溅出去。
“她要怎么处置？”
“没听见我说什么吗？”
“可是大人，她……”
“太过宁静的夜晚，我可睡不着。”
“哈？”
“他就要回来了……也是在这湿漉漉的节日里，不准备点什么，礼数不周怎么行？”
“您说的他难道是……”
袁骥瞥了众人一眼。
“你想留在这给这丫头试招喂剑的话，我不介意哦。现在的她，应该和他一样美味了吧？唉，可惜了，可惜了。”
狼卫衙的人不敢再多嘴，急忙跟上迈步离去的袁骥。
突然，袁骥听到了什么声响，猛地与声响之处拉开距离，却已经太迟了。他握刀的手臂，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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