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克丽丝实际上并未扣下扳机。
在她做出准备开枪的动作时，我立即摁住了她用以举枪的手臂，然后抱着些许恶作剧的心态模仿了一下枪声。
“哎？”
克丽丝似乎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我。
“你想做什么？”
我索性将克丽丝持枪的手按在了墙上，俯身向她问道。
“赎罪……”不知为何，面对我贴近的面孔的时候，克丽丝有些不太敢看我的眼睛，但姑且还是好好地作了回答。
“……所以你费尽心力夺回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亲手自杀赎罪？”
“我……不明白……我不想死……但是……”
“但是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
说到一半，克丽丝低下了脑袋，并忽然开始哽咽了起来。
这时身后的依芮娅拉了下我的衣角，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我看。
……恐怕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我和别人交流太多。
不过我也没想理她，现在不是在乎乱耍脾气的笨蛋天使的时候。
“很害怕吗？”
出于某些心理上的因素，在发问的同时我再次刻意拉近了自己与克丽丝的距离，对对方的压迫感会有助于我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是相当实用的技巧。
“诶……”
“想到自己曾经害死的那些人，想到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恶，心里的畏罪感让你感到恐惧了吗？”
“……嗯。”
“既然你会想要自我了结，也就是说你认为让自己感受到痛苦就能还清罪孽吧？”
“诶？”
“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
“是这样吧。人们总是认为自己去承受曾经赋予他人的痛苦就算作是赎罪，这不是什么需要自卑的想法。”
“嗯……”
“但人类终归是人类，你的生命只有一次，以自杀为结尾的话，反而只是在逃避罢了。你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还做出对死者完全不公平的选择吧？”
“我没有……想这种事……”
“可结果正是如此，死亡只会让你显得卑鄙。更何况，实际上你已经得到答案了。”
我握住克丽丝受伤的手，抬至她本人的面前，将仍在流着血的伤口摆在了眼前。
“答案……？”
“疼吗？”我捧着克丽丝曾被依芮娅捅穿的手问道。
“唔，嗯……”
“对于自己还活着这件事，你感到痛苦吗？”
“……嗯。”
“所以才想寻死对吗？”
“嗯。”
“那，既然活着会让你感到痛苦，你‘还活着’这件事，也就已经是在赎罪了。”
“……是……这样吗……”
克丽丝仍有些犹豫，嘛，这样说的确会让她在良心上仍有不安吧。无论如何身为曾经杀过人的犯罪者，活着都不会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而且即便我这么说，也许等克丽丝回家之后没多久，她也有可能被警察找上，迎来无法逃脱的死路。
但那与我无关。哪怕只有我知道真相，我也不会报警。
神父并不参与正义，也不会行使正义，我要做的只是让面前姑且算是我的信徒的少女能够走上她想要去走的路。
克丽丝在恢复意识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试图自杀赎罪。也就是说，赎罪对于现在的克丽丝而言，正是她迫切想要去做的事情。
那就拼上自己的一切去赎罪吧。
活着会让自己感到痛苦的话，那就活下去。
对死者的愧疚会让自己心脏绞痛不已的话，那就继续愧疚下去。
死亡是为寻求解脱的人所准备的，那不是寻求地狱之人所应该去的地方。
只有活着，才是地狱。
“手上的伤也好，心里的伤也好，现在你所感受到的伤痛，请尽全力牢记在脑海里。”
“要记住痛苦……是吗？”
“没错，永远记住它，直到它成为你的一部分，直到你每次感到幸福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的罪恶，直到这份记忆成为诅咒，一点点侵蚀你的心。”
“说的……也是。被诅咒着活下去，的确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然后，直到有一天因死者而成为受害者的人们在看到你一直以来为‘赎罪’所承受的痛苦之后，能够对你说出‘请过得开心一点’的时候，再试着去解除这份诅咒吧。”
“诶……那样真的可以吗……？”
“即便杀了人的是你所创造出的虚假人格，她毫无疑问也是你的一部分。从你杀人的时候开始，你是否有感到幸福的权利就已经不再由你自己来决定，而从你想要赎罪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所有受害者一生的奴隶了。所以反过来说，如果有那样的人愿意原谅你，也认为你应该被原谅的话，你才算是被赋予了原谅自己的权利。嘛，虽说我也不觉得所有人都会原谅你就是了。”
按照常识来说，如果死者的朋友或是亲人在这种时候看到杀人凶手的话，或许会更希望她以命抵命吧。
但刚才也说过，这是最不负责任的处理方式，甚至算不上是惩罚。
“总之，活下去就好。”我松开了手，克丽丝持枪的手臂再次获得了自由，“承受着他人的愤怒，恨意，怨念，然后在无尽的谩骂与敌意里牺牲自己活下去，既然你希望活着，又希望能够赎罪的话，这就是最适合你的道路。”
“……如果这样能偿还我所犯下的罪恶的话……”
“实在承受不住的时候，再来我的教堂里坐坐吧。虽然我不会改变自己说过的话，但一顿手制料理还是能够施舍得出手的。”
“……”
听到我刚才所说的话后，克丽丝抬起头，始终有些失神的双眸将视线停留在了我的脸上。
“怎么？”
“为什么……神父你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却会被大家认为是恶魔一样呢？”
还不是因为教堂里某个万年家里蹲。
“请不要擅自认为我是个好人，我可不想因此惹上多余的麻烦。如果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恶魔并敬而远之，那样的日子反而会无比清净吧。”
“……嗯。”
克丽丝点了点头。你倒是吐槽啊喂，这样不是反而显得好像我真的是个傲娇了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从克丽丝认同我所说的赎罪之路的时候开始，她好像就一直在以莫名有股粘稠感的视线盯着我。
“呐，神父，你刚才说……我是受害者的奴隶，对吗？”
“啊？好像说过……”对于克丽丝突然开始的话题我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为了将我从歧途上拯救回来而颇受困扰的神父，也是受害者吧？”
“谁知道呢……”
“那，神父，在我还清自己的罪恶之前，能请您……将我看作您的奴隶来看待吗？”
“绝对不行。”
依芮娅和我异口同声地给出了相同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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