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云端。
银色的发丝垂落在金属桌之上，同样银色的瞳孔透过遮碍视线的白色布条费力地凝视着，如果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通过这种程度的模糊景象阅读或者辨识文字。但她灵巧纤柔的双手正在不断地运动着，手上一只老式钢笔，纯金的笔尖正与白色纸面不断摩擦，留下方正清晰的黑色算式。
在她一旁已经堆积了不少已经用过，写的满满当当的稿纸，草稿足足用了不下三十页，但用来记录关键步骤的大概用了五张A4纸的程度。她一边阅读一边计算，手上的纸张已经又要被代数符号和数字给塞满了。她几乎没有任何停滞，虽然要阅读文字对她来说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但是绝大部分运算她都已经在大脑中处理并且进行了记忆储存，剩下的只是标明步骤让之后负责审查的家伙能够明白她的思路罢了。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四个小时，在这期间她的动作就只有动笔，记录，誊写，然后不断重复。可爱的银色长发随着身体的动作不断抖动，但是在如此巨大的运算压力之下她的额头竟然没有分泌汗珠，呼吸也很平稳，就跟睡觉时没有什么差别。
最后的过程仅仅是几分钟。缓缓地，她停下笔，没有长出一口气也没有伸懒腰，她只是保持原样坐着，然后轻轻呼唤道。
“老师，我做好了。”
他走进来，和他在一起，穿着实验服的晓在门外结束了秒表。指针停在四小时零八分钟，晓望着这几乎没有任何误差的数字，不由得无语凝噎。
怪物，绝对的怪物。
面色苍老的他走到少女跟前，轻轻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微笑着说着些什么，门外的晓听不清。紧接着，他拿起金属桌上已经完成的稿纸，开始仔细地审视起来，而一旁的少女呆呆地歪着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一世认真起来的模样。
二十分钟后，他点了点头，再度朝少女微笑，很明显的说了表扬性质的话语。然后原本有些呆呆的少女也笑闹起来。老人，不，称作老人也许并不合适。他朝监控器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女仆推着餐车过来，为两个忙了一下午的一老一少准备好丰盛的晚宴。在一世的要求下，食物并不是宴会或者普通贵族经常享用的那样精致的菜品。而是挺一般的家常菜，但由顶尖厨师来做的话，粗劣的食材味道也不可能会差到哪儿去。
他俩说着笑着，就像是很熟识的老朋友，又像感情很好的父女，又有一点点老师和学生的感觉，有些奇怪，但却能令注视着这一切的人感觉到一种沁人心脾的温馨。
晓通过监视器看着这一老一少的晚餐，一手紧紧地撰住实验记录用纸，他身旁还有显示着少女生命体征数值的精密仪器。正当他无言地看着这一切时，一只大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苏...卿。”从他手臂上的红色丝绸西装就能一言道破来人的身份。
他不说话，也只是和晓一起，看着监视器上那其乐融融的画面，静静地发神。
“来看女儿么？”冷不丁的，晓说。
“不，我是来觐见二世。”他面不改色地问道，“晓，薇薇...不，汇报二世的测试情况。”
晓把静止的秒表从实验袍的口袋中取出，然后放到了他的眼前。
“作为新人类计划的最终成品，不得不说，她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曾经的一世。只用了四个小时。在这四个小时内，她就单从运算的角度解决了旧时代人类最困难的三个数学问题：哥德巴赫猜想，四色猜想和费马大定理。在知识输入时我们专门控制略去了这部分内容，她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全部都是依靠了自己的能力。”晓盯着苏卿的眼睛，冷静地陈述着这骇人的事实。
他的表情凝滞了一下，显然也对这测试的结果感到不可思议。
“这三个定理，旧时代数学家花了数百年的时间来尝试，有些最终还没有论证。人类数百年的历史，仅仅在四个小时中就被她全部走过了。”晓把目光重新移回监视器，那上面少女吃饭的样子和普通的女孩没有太多分别，可无人能够想象在那小小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
“她还是在视力受阻的情况下进行的运算。在这之前，一世也接受过测试，他的完成时间是十二个小时，和二世相比起来，足足多了三倍。并且，她的生化指标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实验室取了一小片她的指甲来做了测试，蛋白质角质素构成的人体组织竟然能够抵御王水的侵蚀。虽然在进行真正的检测之前已经对她的状况有了心理准备，但最后看到结果的时候，谁又能不吃惊呢？”
晓缓缓地诉说着，而他也缓缓地听。只是两个人都在盯着屏幕，液晶显示器上时而文静时而欢闹的少女，和一改权倾朝野，冷漠孤高的模样，温和地微笑和说话的一世，很难想象这两个本应该针锋相对的穹顶最高权力者，竟然能感情要好地坐在一起吃饭。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底有种安心的感觉涌了出来，但是在更深更深的地方，有着无法磨灭地感情在痛苦地撕扯和呐喊，让他没有办法将视线从眼前银发美丽的少女身上挪开。
“很骄傲吧，她能够这样。”
他用力地嗯了一声，终于拼命地将蓄着小胡子的脑袋偏离开。
“二世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异常吧？”终于，沉默良久的他重新开口。
“嗯，非常好，没有任何可能的威胁，现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病原体也威胁不到她。”
“血液中红雾抗体的含量呢？”
“八十毫克每分升，常态浓度是一级抗性的十倍。二世就算是在深渊里面也可以毫无困难地自由呼吸。”
“是吗？”
他长出了一口气，好像是确认到很重要的东西是绝对的安全，那种彻彻底底放下心来的感觉。但是，苦涩感在口腔中不断地蔓延，那种不快到令人发疯的感觉被他给死死抑制住，尽管每次看向画面都会让他的胸腔难受地紧缩。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那张脸还是和平时一样的表情，说话的语音语调也没有任何改变，平静地就像是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正当他转身欲走时，晓出声将他的脚步凝固。
“很辛苦吧。我能大致体会到你的心情，毕竟无论怎么改变，她始终都是你的女儿。虽然作为操刀者，我没有说出这种话的立场。”
“或许吧，但是这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作为实验体，莎莎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事实证明我的判断并没有错。经过改造的她，以二世的身份重生，没有丝毫令我们失望。”
“你...真的没有后悔过吗？”
不能说出口的言语被说出口，禁忌的话题再度被挑起。这是禁忌，每个支付过代价的人的禁忌。失却了无法重来，时光不可能倒流，既定不可能更改，任何的悔意都是没有意义和无所适从的多余物品。
他没有回答，只是问道；
“晓博士，您有后悔过吗？”
同样的，晓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道：“由你来实行部分教育的话，也是很好的选择，议会几乎不可能会驳回你的申请。你至少...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吧。”
穿着红西装的人笑了，宽厚的肩膀随着他那干涩的笑声颤抖，随后又归于静止。
“这样太残忍了，不是吗？”
他不再停留，快步朝身后走去，将那个穿着白袍的学者留在原地，就像是要逃开什么东西一样。
逃开，离得远远的，或许越远越好。
显示屏上，少女和老人的欢声，刺耳地像要把整个寂静都撕裂。
chapter.twenty-five 流动之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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