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再观察四十秒，确认塌方已经彻底停止。”
四人依旧在掩体后趴好，眼前，支离破碎的车骸已经如同预料般消失在深渊之中，但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必须要确认好之后再行前往七百号深渊。
谁能够想到，从开枪到爆炸到崩塌。数米高的爆炸烟气拔地而起而后又散于虚无，山崩地裂到碎石杂响再到返归死寂，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短短三分钟里，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仿佛是做了一场并不真切的梦，只不过共同做着这个梦的成员里，已经有一些将要沉睡在百米下腐烂的乐园之中了。
“所有人原地待命，等我发出检查完毕的信号，立刻开车前往目的地。”
“了解。”
紧接着，他从埋伏着的废墟一楼跃出，怀抱着步枪朝爆炸的位置赶过去。
三人轻轻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次的伏击是有惊无险，一切都跟着先生的计划在走，原本预计可能出现的危险状况也没有出现，就如同之前他交给大家形形色色的任务一样。只是，接下来，恐怕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了。
天河立刻赶到了爆炸的位置，在他面前，只要再前进三小步，那迎接他的就是和那辆运输车相同的命运。烟尘还没有彻底散去，他却没有因为吸入颗粒物而咳嗽，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过。眼前，崩坏的地表残骸是那么骇人，断裂的钢筋和碎成块状的混凝土简直像什么东西的骨头和血肉，在三分钟前的那场爆炸中被狠狠地打开和撕裂。
四周散落着部分运输车的残片，但大部分的车体还是耐受住了爆炸而没有散架，最后在黑雾中被目视着坠入深渊。
“确认完毕，所有人立刻返回，向七百号深渊出发。”
原本绷紧神经的他也放下了悬在心里的石头，让自己时刻全神贯注的状态略微松散下来，让神经短暂松弛以备接下来更加恐怖的战斗。
可正当他转身欲走之刻，就在这时，他的瞳孔猛地缩紧。
他立刻转过身来，确认刚刚仅仅在一霎间注意到的景象，时间太短了，那是在转身的过程中不小心闯进了他的视野，如果他的动态视力不是惊人到了一定程度，即使是高速运动周围的画面也像静态画一样一帧一帧的播放的话，绝不可能，注意到。
在两百米开外，一个小小的影子动了一下，藏到了废墟的阴影之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举起了手中打开保险的步枪，把左眼放上了光学瞄准镜。
在瞄准镜中，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脏脏的女孩。
正准备撤离的三人也注意到了天河离奇的动作，不由得，所有人的目光沿着天河瞄准的方向，朝着那远处看似无动静的废墟看去。
在高倍瞄准镜下，那个身影清晰地呈现出来，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她完全不知道她正和瞄准镜中十字交叉的红点重合，只是恐惧但却有些好奇地看向爆炸的方位。
其他人也拿起枪械，将那个方向缓缓放大。
她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很明显，那是一个下层的女孩子，身上非常脏，头发也显得非常地蓬乱，皮肤上是染上的灰尘和被荆棘类的植物划伤的红痕。她背着背篓，里面装着采集的，可供食用的蔬菜。像她这么大年龄的小孩子，也已经有很多要在下层的各种地方觅食为生了。
脸庞很清秀，五官也很端正，脸上完全看得出是有些害怕的神情，估计之前那地崩山摧般的巨响将她吓得不轻。唯一让她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的是身上的白色连衣裙，但已经有很多地方被划开了，显得破破烂烂的，并且已经被各种植物的汁液染上了颜色，不用上层生产的洗衣用品的话，不太可能洗的干净。
下层的女孩也有连衣裙穿么，估计是在哪个垃圾堆里，凭着好运，搜罗来一件富贵人家丢掉的，又脏又坏的破旧衣服罢了。可她却一定也当做宝物珍惜着，尽量不把它弄的更脏才是。
此刻，她在废墟的阴影里紧紧地蜷着，缩成一个小团，刚才的爆炸声和火光她一定看到了吧，拿足以将爆炸中心的一切炸的粉身碎骨的威力，只是想想也够让没有见识，没有听说过这种可怕武器的少女吓得浑身瘫软。
他的动作凝固了，只是一动不动地，将瞄准镜对准了她的方向。
为了任务，为了万无一失，为了之前就已经牺牲的人们，这个女孩子是绝对留不得的。当上层的调查部队赶来的时候，只要找到一个目击证人，那么“天河”的存在就将立刻暴露在“穹顶”之下，届时，他和他拼死都想保护的同伴，将一并陷入无可预知的危险与劫难当中。
可是他却依然犹豫了，曾几何时，他也能够冷血到无视生命和感情地开始杀戮呢?
瞄准镜中的女孩实在是太像了，太像那些在洛塔一起共度时光的孩子们了。那只是一个在下层辛辛苦苦生活，为了填饱肚子而东奔西走，毫不起眼的一个女孩子。谁知道她身后背的那种背篓，毕宿，心宿，尾宿，抑或花音，他们难道没有背过吗?
那个女孩害怕的样子，和第一次遇到心宿，花音她们时，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耳边和眼前又再次被记忆中的声音和画面组成的乱流吞没，如同梦魇般的记忆，在这如同既视感般的场景中被呼唤和复活。
与此同时，透过手中的瞄准镜看到这一切的三人，同时也愣了神。原本以为不会有意外出现的行动，却在即将成功的一刻掀起了波澜。
心宿的枪直接从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的耳边响起了之前先生拍过她的头之后，轻轻吐出的四个字。
格杀勿论。
不，不，这不是我要看到的，这不是先生!这不是!
“不要!”
在她喘着粗气尖声喊出的时刻，同样错愕的他，也转过头来望着心宿的方向。
可是已经迟了。
在她喊出口的瞬间之前，瞄准镜头中红点已经完全和女孩的眉心重合。恍若是谁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一般，他的食指就这样不自觉地扣动了扳机。
镜头的那一处，穿着破烂的连衣裙的女孩应声倒下，飞速旋转的子弹不像射出它的主人，没有任何一丝犹豫地抵达了目标，完成了它具有的，名为毁灭的能力。从额间喷涌而出的血液将白色的裙裾染的鲜红，她睁大了眼睛，而这个纯白的，没有什么杂质的眼瞳，也带着恐惧和惊愕，没有办法被柔软的眼睑再度覆盖。
心宿望着女孩的方向，同样瞪大了双眼，磅礴的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她身体失去了力气，双腿跪在了地上，垂着双臂，只是睁着眼，只是朝着女孩的方向，睁着眼流泪。
尾宿是所有愣住的人中最先恢复过来的，他扔下手上握住的步枪，朝心宿的方向狂奔过去，然后从后面一把将哭泣的她抱住，同时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男孩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愕，有的只是理解和同情，以及谁都看出的，对女孩的怜惜。女孩的表情中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浓郁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悲伤，如果不哭泣的话，胸口压抑着的强烈情感，恐怕会让她难受到连最简单的气体交换也做不到吧。
天河低着头，他拿着自己还残留着火药味的步枪，朝车和心宿的方向走过来，似乎已经意识不到如果再耗费时间，七百号深渊就可能因为久久未到的运输车而感到不安，紧接着导致无法挽回的失误。他只是步履蹒跚的走着，低垂着的脸看不清表情。
毕宿在原地站着，回收好刚刚出色完成职责的两把重狙，她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经过她身旁的时候，天河短短地停滞了一下，紧接着恢复了动作。他没有出声，但她却在那个瞬间，仿佛听到了来自他内心的问话。
“我做错了吗?”
低沉的，完全没有答案的问题。
“不。先生，没有做错。”
她开口了，简单而又直接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走到她身后的天河怔了一下，随后向车的方向走去。
“谢谢。”
他望着前面哭泣的少女和温柔地安慰着她的男孩，没能够组织好要说的话。
只是默默地经过，发动了同样见证了一切的汽车。
chapter.twenty-two 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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