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此后,并不长的休息时间。
不知得知了这些惊人讯息的孩子们能不能睡着,现如今,折磨所有人的,不仅是肉体上的疲惫,还有精神上的,接近禁忌的兴奋和恐惧。
可天河却靠着墙坐着,就像以前在洛塔的时候。在洛塔度过的一个个夜晚,为了给狭小的屋子提供多一小块地方,让被冻得发抖的孩子们睡得更舒服一点,他就总是靠着墙躺着,在那里熬过漫漫长夜。
他不盖被子。
因为,他感觉不到冷。
当然,热也是。
他总是假装睡着,在孩子们夜间起身的时候,看着他们的样子。
因为,他感觉不到困。
他亦无法入睡。
他没办法做料理,无论怎么教,也只能记住每一个步骤,如果食材和调料改变的话,完全不能作出相应应该有的变化。
因为,他没有办法尝出味道。
雪花落在他的领口,可是,却完全不会融化。
因为,他身体表面的温度,和他接触到的任何东西都,一模一样,会随着接触面温度的改变而改变。
事到如今,还没有人能注意到这些东西呢。
他自嘲地笑笑,所以,这个身体就算用来实验或是剧毒或是缓慢侵蚀人体的“裟实”,也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他没有想到,连拥有这种身体的自己,竟然也会受到自己调制的药品的致幻影响。
果然,这个世界最最恐怖的东西,还是那名为“红雾”的猩红物质,它提取出来的药品,连这副身体都会受到干扰。
计划,实行到了哪一步了呢?
留给我的时间,还有多久?
与穹顶相对的,我的棋局,落子没有问题吗?
掺入“裟实”的斟夜,掺入“裟实”的奢侈消耗品,到底能在那座名为诺维埃,金碧辉煌的城市里,掀起怎么样的风暴呢?
可是,这些东西已经完全没办法思考了。
他靠着墙,仿佛回到了那个雪白色的小镇,在那里度过的夜晚,孩子们的话语,毕宿和花音在其他孩子睡着后,和自己的谈话,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或许,这正是超乎常人记忆力给他带来的诅咒也说不定。承受着这一切走到今日,原本以为已经渐渐麻木,渐渐遗忘的自己,却又被名为“裟实”的慢性毒药带到了回忆的大门之前。那些幸福的,快乐的瞬间,仿佛是脆弱不堪的玻璃一般,被名为红雾的巨大阴影彻底击碎。
他又回想起那些不再的时光与自己肩头无法推卸的使命。曾经那段短暂却无比温暖的生活,已经快让他忘记他不可回避的命运,让他无法自拔地沉溺其中了。
想要,能够一同前进的同伴,变得不再孤独。
也许这种幼稚的念头,只是把自己身上难以承受的重担,不负责任地分给别人罢了。
他没法不自责,因为妄图增加自己的伙伴,他害死了洛塔里面的大家,那些被他亲手拯救,告知生命的意义,寻找理想,使之成为生存理由的孩子们,到最后,又被他亲手杀死。
这样荒诞不经的事实,在他被铭刻得一清二楚的脑海中,不能被名为“遗忘”的万能药拯救,只是日复一日地来回折磨。
他在墙边沉重地呼吸。战斗马上就要打响,留给他回忆过去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他感觉不到,在他靠着的墙壁背后,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另外一个女孩,也像他一样,把自己不算光滑的脊背贴在墙壁之上。她把自己的头贴着那有些冰冷的墙面,安静地不发一语。
呼吸相闻的距离,她努力地压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不让墙壁对面的他发觉。距离实在太近了,虽然感觉像是一个无法跨越的壁障,但是他低低的呼吸声,通过这隔音效果不好的墙壁,清清楚楚地传递到她的耳膜之上。
一定是,在回忆吧。痛苦的,无法抹去的,一直,一直。
毕宿没办法出言安慰,更何况,也没有人能够安慰这个一直拒绝着与他人来往的人。他是那么孤独,那么强大,但却封闭自己的内心,把自己锁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
在第一次相遇之后。
在第二次相遇之后。
在洛塔的悲剧发生之后。
原本就是一个像笨蛋一样的人,虽然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完全不懂怎么隐藏自己的心情,也不懂怎么变得残忍,什么都不懂,只是笨拙地用沉默和冷漠把自己掩盖起来。因为害怕受到伤害,就愚钝地拒绝所有。
原本一个会简单地感到开心,笑起来是那么温柔的人,最终一点一点地将情感扼杀在萌芽之中。
是谁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呢?越是沉默寡言的人,感情就越汹涌,因为在他不说话的时间里,总是默默累积着感情。也许,先生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他总是不说话,但是在心中流淌的感情,恐怕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先生,他到底在独自背负着些什么东西啊...”
毕宿在心中默默地发问。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对自己的计划不发一语,只是分配好每个人应该做的事情,精密得如同齿轮般一步步推进,不难想象,他独自隐瞒着些什么,而这些,可能绝望到让人想发疯。
如果说出来和大家一起承受的话不会让自己好受些吗?那个笨蛋,连这么简单易懂的道理都不清楚吗?还是...他所要追求的东西,哪怕是要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也不能告诉他人分毫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在他身后支持他而已...除此之外,根本帮不上忙。
背靠着墙壁,脸颊和身体都感受着身后这壁障的冰冷,那个人的气息和味道,隔着墙壁,却无法传递过来,只有呼吸声,在一点点地刺痛她的神经。夜,像洛塔那时两人因为被子而细语的温柔的夜,也许已经再不可能发生了。
两个人隔着这薄薄的墙,在可以随时推开门相见的距离,在这恶战来临之前不长的休息时间里,没有睡眠,而是不约而同地忆起往昔。
在他的眼前,流动着那圣诞夜的画面。
“我想让大家帮我一个忙...我希望,大家能够成为老师的同伴......”
在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天河’中,存在着星宿。毕宿,心宿,尾宿,这是他们彼此之间称呼的代号,也是被他们尊敬的先生,所赐予的名字。
要站在上层世界的对立面,向名为‘穹顶’的存在发起挑战,需要的同伴必须要拥有一种才能,这种才能,并不是后天能够习得的,而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这个世界决定好了。
一个人,若要向真相迈进,那么,他必须确保自己不会被真相所吞噬。
如果,要试图揭开统治这个世界的红雾的秘密,就得对这种致命的气体拥有绝对抗性才行。
这,是成为他同伴的先决条件。于是,他告诉了所有的孩子们,是否选择自愿接受一个危险度极高的测试——红雾抗性测试。如果是上层的实验室来做,在完备的基础设施下,完全可以提取被测者的身体组织,进行离体监测,这样可以确保被测者的绝对安全。可是,在那个下着雪的小镇,拥有不可计数的知识的他,却冒险选择了不需要精密仪器的皮肤测试。
如果,当初再慎重一些;如果,当初再等待条件更加成熟;如果,试剂的浓度再更加稀释一些;如果,当初一个个地来进行测试;如果,当初就做好觉悟,把这本不该逃避的责任全部独自承受的话......那些温柔的孩子们,就不会死去。
至少,不会仅仅剩下他们。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只是欺骗所有人感情,试图逃避一切的懦夫。
在此刻的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那时如同来自冥土般凄惨的嚎叫。在所有人都接受了测试之后,在跨过一年末尾,迎来新年的圣诞深夜。痛苦的喘息,嘶哑的吼叫,无力的哭泣,和身体在地面上抽搐痉挛的声音,将那间温暖的小屋变成了地狱。
“杀了我吧,老师。我已经没办法再忍受下去了...”
“好疼啊,老师,帮我结束这一切吧,求求你...”
“天...天河...老师...如果我...挺过来的...话...能成为...老师的新...新娘吗......”
“不是...老师的错哦...老师...让我们...做好了准备的.....”
“呜...呜...”
那一夜,究竟是怎么度过的呢?
天河的眼前开始发花,回忆到此再度变得朦胧而飘渺。机体为了让他从近乎绝望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强行在脑海中模糊了那段记忆。只是,名为“裟实”的药品,在他被冰封神经中,将这段记忆的一角给狠狠地撕开。
“天河...先生...”
在墙的另一边,毕宿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身旁的情景,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他们短暂地相遇了,仓皇无措的青年,亦不知世事的,生活在肮脏与污秽中的小小女孩。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只是短短的,不能再短的时间,却仿佛注定了此后的同行。
那个时候,他惊惶着,像是被逼上绝路的瘦羊,脖颈已经感受到狼口腔中喷吐的热气。
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迫切地需要自己这个他人眼中多余家伙的帮助。
身为累赘,苟延残喘着的她被需要了,被眼前这个有些有些瘦弱的青年。
只不过,在此之后,便是立刻就来临的分别。
相遇太短,以至于让人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并且,梦的尽头,那分别并不美,反而很是可怖,带着死亡的气息,被告知绝对不可能重逢。
如板上钉钉般,确凿,不可否定。
可是,他和她还是再次相遇了,在有些漫长的时间之后,寒冷的像冰一样的青年和即将被黑暗吞吃的少女,在他们不该相遇的时刻,在他们不该相遇的地点重逢了。
仿佛是在嘲讽不可能重逢这一事实,不再仓皇失措的青年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取而代之,是冰封刺骨的容颜,和那句解开冰封的话语。
“找到你了。”
声音中缺少温柔,难以感觉到欣喜,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和如释重负的气息。
找到你了。
你...跟我走吧。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在我的身边,好吗?
那个时候她愣愣的,只知道眼前那个穿着黑风衣的青年,不容分说地拉起了自己的手。
感觉不到温暖,也感觉不到冰冷,手上传来的温度,恰好和自己相同。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可没答应他啊。
可,无需多言,便有今,伴君左右。
一定会做到的。
愿誓如约。
chapter.twenty-one 入梦惊醒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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