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为何而战？
答曰：“为了那宽过海峡的心灵距离。”因为不论从意识形态还是宗教，亦或是普世君主的追求甚至于贸易的嫉妒，英吉利海峡两岸在心灵上的距离远宽过海峡。
梅伊娜终于在距离埃夫勒不到二十法里的地方，综合之前在船上看过的胡说八道的历史书，想出了这个问题自以为满意的答案。
不论是出于政治目的，还是经济利益，贸易纠纷，乃至于新教与天主教的冲突，都是足以支持她们继续打下去，直到法国被完全打垮，然后她们就可以‘理所应当’地换一个对手，甚至换一片大陆，进行下一场的角逐，一直征服到世界的尽头。
太阳已经落山，实际上一个钟头前它就沉没在毛毛细雨之中了。取伦敦的雾气三十份，疟疾十份，煤烟二十份，黎明前石板上的露珠二十份，最后取樟脑丸的‘香气’二十份，加以混合就能得到车窗外蒙蒙细雨的配方。
我想如果你生活在南方，你一定会知道那种感觉。
梅伊娜饶有兴趣地观赏火车外的景致。火车沿着铁轨“哐当哐当”地跑着，一边燃烧着呛人的黑烟。在铁轨两边远处的田野里，不时地还能看到有农户的家里有灯光，还能听到夜枭神经质般的嗥叫。在那些望不到边际的田野里洋溢着平安与祥和，只是英国人的火车“呜呜”的汽笛声在破坏着气氛，活像是有人用锯木头的噪音粗暴地打断了整齐优雅的钢琴乐。
“你当真不打算管一下波尔多？这几天伦敦来的信件都快要把我给烦死了……这帮人简直比街头上的老流氓还难缠。”
玛格丽特一边抱怨着一边推开车厢的门，看到梅伊娜露出少见的认真的表情，不禁稍微楞了一会。这家伙认真起来的时候也挺英气的！她借着烛光，仔细地打量着梅伊娜的侧脸。她半边的身子都笼罩在阴影下，白皙的皮肤的和黑暗的背景棱角分明，严肃、不带感情的眼睛如同一尊冰冷的石膏像上无声的凹痕。不同于常见的贵族小姐的羸弱外表，在昏暗的烛光下，梅伊娜像是一柄尚未出鞘的锐剑，虎视眈眈，或者说在高空盘旋着8字随时准备俯冲掠食的猎鹰一样盯着整片法兰西。
“喂……”玛格丽特推了一把梅伊娜，把她从冥想中拉了回来，“你有在听吗？”
“没有，”梅伊娜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口嚼烟草块放到嘴里心满意足地嚼了起来，“我对那些老东西的废话不感兴趣。”
“希望你到圣诞节的时候别来露出贝尔奈那时候的哭丧脸，那可真是难看极了。”
“好啦好啦，亲爱的！”梅伊娜举起双手表示在这场谈话中认输，“我早就全都想好啦，别再为这些事情烦我了。”
“说说看？”
玛格丽特向前倾着身子，嘴唇几乎要贴在梅伊娜的脸上。
“我派人给第九师下了命令，要他们立刻疾驰增援波尔多。当然，我知道这些杂种不可能会听我的命令，所以要是议会里有人问起来，我就说‘噢，本殿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派了第九师去支援了，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玩忽职守，擅离岗位，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对此我也表示很遗憾——在掌握部队方面我也的确存在不可推卸的失误……’而且，就算约瑟夫·艾迪森现在立刻动身，我估计也来不及了，波尔多撑不了多久了。”
雨滴无声地落在窗户上，划出一条条呈四十五度的歪歪扭扭的对角线轨迹，然后在身后留下间断的小水珠。
梅伊娜扭头，不再理会玛格丽特，再一次沉浸到自己的冥想中，看向窗外：“我真的希望这些雨滴能帮我逃避一点该尽的责任……圣诞节快要到了，真的要赶快了。但是以现在的行进速度，圣诞节前到达巴黎就已经很不错了……真该死，没有一样事情让我顺心。”
“梅伊娜公爵大人，玛格丽特伯爵大人，前方就快到埃夫勒了，布里斯托尔公爵大人的意思是派下官提前通知您方便做好‘消遣’的准备。”
一个上尉打开门，动作轻的更猫一样，然后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又急匆匆地退出去，生怕打搅到大人的雅兴。
“消遣？去哪儿消遣啊？”
玛格丽特一时间糊涂了。
“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当然是去消遣埃夫勒人啊！”看见玛格丽特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你真是迟钝得让我吃惊！难道你不想观赏一下某位公爵看见自己家乡变成一堆冒着烟的废墟时的表情吗？”
“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可是文明人呀！怎么可以干这种无异于古代蛮族的事情？”
“我到底该告诉你多少遍同样的东西？我真的很不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令人作呕的话。”梅伊娜白了她一眼，然后无力地跌坐进绒布垫子上，这种垫子是专门为贵族和有钱人设计的，坐上去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可以陷进去，上面蒙着大马士革布，用锡耶纳造的铆钉连接在一起，还镶着黑貂皮，简直比灰鼠皮里衬的天鹅绒还柔软，“看着外面，然后告诉我，有什么样的荣华富贵在等着我们。”
玛格丽特并没有看向窗外，因为她知道那里有些什么东西。在她看来，那里只是一些和平的居民。尽管她的上司梅伊娜不止一次要求过她，将这些“有抵抗倾向的平民”也纳入军事目标，就像有的人好大喜功，凶残好杀，有的人喜爱和平，心底宽厚那样，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从未见过任何试图抵抗军队的平民，也对其中饱含暗示的将来一无所知。她再一次仔细地端详着梅伊娜的脸，陌生的仿佛她们第一次相识。也许俄狄浦斯王的神情能帮我们窥探一下她此时微妙，悲戚，不解的表情。
“我早就告诉过你，当你踏出不列颠的时候，你就应该把在军校里学到的关于荣誉、文明的事情统统忘掉。听好了，我只说最后一遍，这儿每个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我希望你下次能够记住我说的话。”
“没有人会支持你的，梅伊娜……”
“想想看，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异国他乡打仗，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当然不是！我们是荣耀的帝国军人，当国家有需要的时候，哪怕是……”
“有时候我真的很难理解你的想法，亲爱的……”梅伊娜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她继续往下说下去，“相信我，大部分人都会对此感到满意的，只要我们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你，我，还有所有参与的人都会变成英雄，这点污迹丝毫不会影响我们在历史上留下的光辉灿烂的形象，满意任何人会记得这场洗劫，后人只会注重胜利的果实，而不会有人去刻意留意取得胜利的过程究竟发生过哪些不光彩的事情，他们只需要知道，我们胜利了，就足够了。”
“绝不。”
“好了，”梅伊娜闭上眼睛，有意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同她争论，“去告诉卫队长，就给他说，奥弗涅公爵的独生女，贞德·让丽丝·德·奥弗涅应该还在埃夫勒，找到她，然后把她带回来给我。”
“Yes sir.”
不过，亲爱的梅伊娜，我希望你在法国人的绞刑架上的时候也能发表这么一通长篇大论。
“我主耶稣，
我违犯诫命，致伤你之圣心，
我忏悔我之罪孽，
为天堂之失，
为地狱之痛，
尤为致伤你之圣心，
我主耶稣，
你乃仁慈之主，
应得我之爱意，
我心已坚，得你慈助，忏白我罪，自我补赎，
纠我一生，
阿门。”
她轻轻地念着，仿佛这样可以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
当于贝尔五世最终赶到战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冰冷而又寂静的黎明了。
整片滩涂阵地几乎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死人堆和弹坑，冒着硝烟的废墟，烂泥地上的脚印，还有炮弹落下时形成的小水坑，混合着鲜血，散发着硝酸的腥臭味道。对岸的英国军队已经不见了踪影，英格兰雄狮的军旗也随着他们一同消失在了这些白色的烟尘中，被鸢尾花取而代之了。一些还有力气的士兵在慢吞吞地打扫着战场，更多科西嘉军团的士兵在河滩上就这么坐着，因为又累又激动，已经支持不住了，只能跟鲸鱼似的喘着气，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端详着他和他后面的四队骑士。
远方在临近地平线的斜坡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苗，沿着下坡的沟壕一直通向两千米以外的地方。在这些火苗之间隐约有模糊的人影穿行，但是天色还未完全敞亮，公爵看的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这些究竟是残余的被打散的敌军还是自己人。连接两岸的临时浮桥也被重整，拓宽过了。上面有两辆辎重马车正小心翼翼地朝着对岸蜗速移动着。
野旷天低。寒风寂静。
雅利安鸟盘旋在空中，叫个不停。日色渐渐来临，于贝尔感觉身上传来了阵阵暖意。但是滩涂上许多熟悉的忠魂却再无了生息，随着炮火化为了灰烬。冬日的寒风如同琴音一样，吹寂着死人们的伤心，四野回荡着伤兵们的哀鸣，让人不寒而栗，老兵们面无表情，他们对此早已麻痹，不论失去哪个兄弟，战争都仍将继续。
“公爵大人！万分抱歉，属下不知大小姐会亲临前线，下官已经派出人去找了……”
“让娜！她去哪儿了？护卫队呢？军队呢？”
于贝尔V呼唤着贞德的小名，在那一刻，他顿显苍老，至少比军官们认识的那个戴着假发、保养的很不错的人老了好几十岁。
“传令官们正在等着您……”
“这种事情战后再说。”
“了解！”
他已经失去了爱人，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女儿了。
“让后面的辎重马车先不要上，我们到河对面看看去。待会，西奥，你带一队人马沿着河向上游打听，，你也带一队人顺着下游找，剩下的人都跟我来。”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布了一连串的命令。一个有着一头茂密红发，瘦削脸庞的年轻人和另外一个头发花白的侍卫应声而动，各自带着一队头盔亮晶晶的精锐骑士，就像一对对蓝色的鸢尾花，连成一片蓝色的彩带，从队伍的前面向后延伸着，沿着河岸呼啸而过。这堆骑士的甲胄在日光中闪烁，身上缀着黄色的流苏，枪上的蓝色小三角旗在空中拂扬，连同头盔上的翎毛羽饰随风飘动。
PS：
本章加入更多的故事，思考以及英法战争的设定背景，希望能够使这种架空政治的更加贴近真正，更加细节化。另外，大部分议员，尤其是资本家议员们，是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所以他们很多的举措看起来是在帮助战局，实则添乱。
为何新组建常备军加入法国战场有削弱梅伊娜权力的说法：新组建的常备军只会在英格兰、威尔士和苏格兰完成武装再动员投入战场。远在法国的梅伊娜难以两头兼顾，极有可能造成新组建的这些常备军不能为她所掌控，就像现存的第九师一样，大部分军官和十八都只听命于组建的贵族；即便再次扩充到二十个整编常备军师，也只不过第十六师和十八师的都是自己的人，其他部队根本指挥不动，反倒束手束脚，形成一种无形制约。
文中，梅伊娜所念的是天主教《忏罪经》的祷词。此处略有改动。
梅伊娜和玛格丽特的争论不代表任何私人观点，没有任何影射，虽然有主观情绪表达，但也结合了很多历史，可以作为为一种哲学辩论类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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