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鹅毛大雪组成一幅的大帷幕从天而降——一边放下，一边闪闪发光，万物的形象都在这刺眼的光辉下看不清楚了，好像全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薄冰。梅伊娜率领的英国军队先锋正在向敦刻尔克方向挺进，追击着围攻布洛涅和加莱一线的残余法国军队。阿拉斯，在这座严冬笼罩着的安静的城市的沉寂中，只听见雪花下降时那种含糊不清的窸窣声。但实际上这种窸窣声又不能算作真正的一种声音，严格来说只是我们感觉有这种声音，因为那不过是一些轻飘飘的微屑掺和在一起，充斥了整个空间。
英国人来了！
整个阿拉斯城都处在一种深沉的平静气氛和一种静悄悄的惶恐的等待状态。生活好像随着这场大雪停止了，店铺关着门，街上鸦雀无声。偶尔有一个居民也是贴着墙边匆匆离开。
夏洛莱伯爵的联军战败的消息传来后的第二天下午，几个龙骑兵穿着华丽的鲜艳红色制服，飞快的穿城而过。随后，过了几个小时，从南面山坡上就下来了一大片红色身影，西南和西面的大路上也潮水般涌来了两股英国军队，都举着十六师的军旗。几支队伍在城中的大教堂会师，然后一瞬间从附近的各条街巷，红色的英国军队如同瘟疫一样都开了过来，一营跟着一营，沉重、整齐的步伐把街道踏的哗哗作响。沿着那些死气沉沉的街区，升起一片陌生的英语，喊着口令。关着的百叶窗后面，有许多眼睛在偷偷瞧着这些外国军队。这些英国军队依据“战时法”现在是本城的主人、财产和生命的主宰了。
梅伊娜在城镇里商务旅馆的最漂亮的房间里休息，躺在一张背靠椅上，双脚蹬着壁炉，一边抽着自己卷的纸烟，一边盯着桌上的地图。休厄尔大主教和布里斯托尔公爵也在房间里这样随意地坐着。
“你们的人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加莱？”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起身，也没有加主语，甚至头都没有抬起来，仿佛在问家常事一样。
“我的人最早后天就能到加莱，两个团，齐装满员；爱德华的攻城部队周一下午准备在布洛涅登陆。”
布里斯托尔公爵接过话茬：“我这次把重炮师也带过来了，足足有二十四门‘瑞典造’攻城巨炮，够法国佬喝一壶了。”
“瑞典造？”
“一十六磅的大家伙，一百六十五毫米的口径。射程足足有一千五百米，用的是三十二镑的炮弹。”
爱德华耸耸肩，“哪怕是君士坦丁堡也能给轰开。”
“好家伙，二十四门啊……”
“是个好东西，拿来破巴黎外围的城墙不错。就这样吧，你们先去加莱，等你们的人登陆了以后我们到贡比涅汇合。”
梅伊娜把烟蒂扔在地图上，砸在贡比涅南边的巴黎上，“圣诞节快要到了，我们得赶快了，要是抢在圣诞节之前把这个该死的巴黎给打下来，我们就能站稳脚跟，议会里也会有更多的人支持我们。”
“恐怕来不及，我的人从登陆到部署最起码也要一个礼拜的时间，而且过了亚眠就没有铁路了，更何况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是没能和第九师取得联系呢……”
“事在人为，现在距离法国人的主力回防还有一段时间，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至于第九师，以后再找他们算账。”
梅伊娜起身，走出旅馆，留下爱德华和休厄尔在房间里继续商讨详细策略。
“大人，”一个侍卫走了过来，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递给她，“您有伦敦来的信，似乎是赫里大人寄过来的。”
梅伊娜看了一眼，那是一只精美的信封，上面有着代表皇家的金丝雀图案，开口处用融蜡封死。她挥挥手，然后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读了起来：
“致梅伊娜·安托瓦内特·悦石亲王殿下：
……
毫无疑问，您在前线取得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后方的士气。现在议会里支持和谈的声音越来越小，民众们也再次对战争充满信心。不过，议会里出现了另一种不和谐的声音。
原谅我冒昧的称里士满伯爵为您的政敌。但他的确是在反对您。他和他支持者们对于您迟迟没有在波尔多地区有所作为感到极为不满。这次您的支持者们足足花了十万英镑才让他没有在议会上公开抨击您作为元帅的地位。
我不得不以‘女皇身体不适’回绝了他们单独觐见圣上的要求。如果您不能解决波尔多地区的法国人，我担心您的处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加糟糕。
尊敬的亲王殿下，有些事情还是顺从一下更好。
……
另，女皇陛下已经亲自安排了弗朗维医生为玛格丽特伯爵大人治疗，目前情况一切安好，已无生命危险，请您放心在前线作战。
……
——宫廷侍从长官，赫里·艾克尔·德洛姆伯爵”
“去他妈的！”梅伊娜气的差点一把把信纸撕成碎片，“这个里士满伯爵算什么东西！也敢对老娘指手画脚的！”
她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走到广场。广场的正面是一座教堂，两边都是低矮的哥特建筑，里面都有自己的兵。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得厉害，冻得她耳朵和鼻子像针扎似的，两只脚也有点疼，穿着军靴久了走路简直是受罪。她只好把膝盖向两边撇开，这是怕弄脏刚擦亮的长靴的英国军官们特有的走法。广场尽头通向哪里她并不知道，但她决定暂时把卫兵抛在身后，暂时不去想其他事情，放空大脑。
梅伊娜差不多走了一法里，经过一座小酒馆，看得出来，即便是英国人已经进城，这里仍然招待客人，每扇窗户都亮着灯，在酒馆门口宽敞的石板路上，还有客人们车辆在雪地里留下的纵横交错的车轮印迹和脚印。她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
外面挂着大风，是冬天的那种怒号着的、飞驰着的大风，那种把最后的生气的吹的灰飞烟灭，直送云端的大风。壁炉里生着一大堆火，血红的火光投到天花板上，把所有人都烤的浑身暖洋洋的。靠近窗口坐着几个穿着长筒靴，有着红通通脸、兴致勃勃，神采奕奕的半是乡绅半是农民的土财主，小有家产而又身强力壮。
“这几个法国佬的体格要是碰到赶集上拦牛的时候，估计能把牛的犄角给掰断。”
她暗自想到，一面找了一个靠里的座位坐了下来，要了一杯白兰地独自一个人喝了起来。
“看这个英国佬要了什么！一杯‘烧刀子’！图瓦老爹的纯酒烧刀子！”
这几个法国人已经喝得半醉，在这种时候，男人们不免要产生别的念头，因此当梅伊娜踏进酒馆的时候，这几双眼睛就跟着她转了，预备从她身上找点乐子，发泄一下对英国人的怨恨。
“喂！英国佬！你可真是了不起啊！”“哈哈哈哈！”
他们说起话跟人狂吼一样，笑起来跟野兽咆哮一样，因此喝起酒来也跟蓄水池一样，双肘支在桌子上，伸直了腿，眼睛在灯火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最初喊话的大高个子用法语又喊了一句：
“瞧瞧你这薄板儿！还是回去喝你们英格兰的鹿尿去吧！”
“哈哈哈哈！”
他的话激起了一阵响亮的笑声。
梅伊娜“腾”地站起身，把酒杯往桌上使劲一掼，把酒杯都掼碎了，里面的烧酒洒的到处都是。然后一脚踢翻桌子，快步走到那几个法国人的面前。血液中的狂暴因子猛烈地燃烧了起来，混杂着对里士满伯爵的不满，变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对这几个倒霉的法国佬的怨恨，恨不得把他们抓过来，像折树枝一样把他们一下子折断。
那个大高个失去了重心，在椅子上摇晃着，他觉得自己快要跌到了，并且已经在面前这个比他矮足足一个头的英国女人的控制之下，于是眼中露出了凶光，手朝着桌布上放着的一把刀子伸了过去。梅伊娜看见这个动作，使劲一脚踹在桌子上，这个大高个便朝天仰倒在地上。
“冷静点，冷静点，英国佬，小心栽个大跟头……”
高个子的同伴像一群猎狗似的，从四面八方扑向梅伊娜，厮打了起来。尽管梅伊娜足足有一米七的身高，但在这群人中间如同一只瘦小的猫。
这实在太过分了。
半个小时后，梅伊娜被打得鼻青脸肿，像一条泥鳅一样，从酒馆里飞奔出来。她气的暴跳如雷，顺着大街飞奔而去。
酒馆的一个临街窗户被哗啦一声打的粉碎，一挺快炮架在路口，黑漆漆的枪筒对着酒馆，左右转动着。成堆的英国骑兵一下子就包围了这个街区，街上传来了梅伊娜的吼声：
“都滚出来！”
“呯！碰碰碰！”
爆豆般的枪声夹杂着快炮的哒哒声，打破了宁静。吓得昏头热脑的小市民们纷纷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脸贴着窗户朝外张望，鼻子在窗玻璃上压得扁扁的，或者竖着耳朵仔细听着。他们搞不清楚城里到底是什么人在和英国人交火，是游击队吗？还是政府军，抑或是哪个贵族的私兵。
“把酒馆里的那几个法国佬都给我抓起来！每人二十五军棍，给老娘狠狠地打！”
梅伊娜大叫，一边抓着手枪，带头踹开酒馆的门，怒气滔天地冲了进去，一群龙骑兵也一齐拥了进去。酒馆里的人吓得气都不敢出，一齐挤向中央，躲避梅伊娜这个瘟神。她恶狠狠地扫视着人群，却没有发现那几个把她揍了一顿了法国佬。
“他妈的！”
梅伊娜气的朝天花板开了一枪，人群一下炸了锅。侍女们歇斯底里地尖叫，紧接着是一阵乱哄哄的起立，拥挤，大家朝门口或者后门跑去，椅子翻到了，男人挤到了女人，从她们身上跨过去，却又被龙骑兵们的刺刀赶了回来。
“殿下，怎么处置这些法国人？”
一个少尉恭敬地询问着。
“把酒馆老板抓起来，让他去找到那个几个闹事的法国佬；要是他找不到那几个混账东西，就抽他五十鞭子，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梅伊娜本来想继续带人挨家挨户地搜查，但是一想到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要是再铺张大肆宣扬，闹得全城人都知道，就再丢脸不过了。
“是！大人！”
……
军舰一艘接着一艘地开过来，塞满了港口，布里斯托尔公爵的攻城部队所属的各个营乱哄哄地从船上挤下来，远处，由铁板包裹着的六节车厢组成的一辆装甲列车正在铁路线上缓慢地爬行着。士兵们从甲板上、船舱里卸下了大炮，从军舰的底部把马匹牵了出来。龙骑兵团就地整顿马鞍，挤开乱窜的步兵和炮兵，到港口外的广场集合。军官们跑来跑去，喊着自己部队的番号。港口嘈杂的如同有一窝蜜蜂在嗡嗡地叫。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股武装的红色人群逐渐按着排和连组成了队伍，朝城里涌去。一整天的时间都能看到攻城部队的士兵开进城，一直到傍晚，布里斯托尔攻城部队的辎重马车、炮队和后勤人员还在络绎不绝地顺着公路进城。殿后的亲卫团终于也开过去了，一面走，一面扯着嗓子喊：
“Yankeessssss！！！”
车轮的轱辘声、杂乱的脚步声和居民们习以为常的带着浓重西南口音的英语号令穿透了苍茫的暮色，再一次传到布洛涅的居民们耳中。
PS：
五十二镑约合二十四公斤。
“瑞典造”攻城巨炮纯属虚构，历史上（至少在维多利亚时代）并不存在这种陆军用一十六磅，一百六十五毫米的口径的巨炮，只是单纯为剧情需要杜撰了一个不科学的大炮来武装布里斯托尔的攻城部队。
图瓦老爹的“烧刀子”白兰地纯属虚构，现实并不存在。
副官玛格丽特伯爵已经被安排送到伦敦的皇家医院且无性命之忧，诸君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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