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银脸的女仆咳嗽了一声。
“当然不是。是什么让你认为我是男人的？”
“可是……在厄舍宅出事之后，是雷斯垂德先生来把维娜接回去。”艾森期期艾艾地回答，“那时候伦敦警视厅的马车停在威尔姆斯洛镇暂住地的门口，我想……我确实是看到一位绅士走出马车，进了维娜的房间……”
“那不是我，我一直在马车上等着。”雷斯垂德不耐烦地打断了艾森的讲述，“没错，我知道你们——阴魂不散的女仆捣蛋鬼们，从曼切斯特到伦敦，干下了不少鸡飞狗跳的烂事儿。所以，听说你们跟着公主来到了肯特郡当村，上头要求我来履行警探的职责……监视弹簧腿杰克的同伙——就是你们！我得到了苏格兰场的授权，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对你们给予逮捕。”
“弹簧腿？！”奥娃叫道，“嗨，我们可不是那家伙的同伙！还有，为什么维娜没有跟着过来，如果是她的话，这身女仆装看上去也许还顺眼些。”
“那个乡下来的醉鬼？真不巧，因为酗酒和殴打上司，维娜被停职了。不过没关系，那女人一直以来就是个累赘。公主殿下，尽管我是为了弹簧腿的案子而来的，但也同时受了上头的密令，必须竭尽全力保全公主的人身安全。因此，雷斯垂德请求公主殿下恩准，如果您有必要非去那个可疑的降灵会不可的话，请务必让我跟随。”
路易丝撅起嘴，转向毕恭毕敬地侍候在一旁的贡布里希。
“坏事官，你是知道这个安排的吧？”
“是的，殿下。”贡布里希回答，“临走前，首相大人将警察厅的卧底加入临时王廷的队伍。我不得不如实禀报。雷斯垂德，23岁，父亲是比利时人，母亲出身于萨福克郡乡下的一个小贵族家庭。在效命警察厅之前，她是美国平克顿（Pinkerton）侦探事务所在伦敦的接头人，1863年接受考试进入苏格兰场。身手不错，思路敏捷，1864年开始负责追踪弹簧腿杰克的案件，可惜的是一直没有业绩。”
“最后一句是不是有点多余？”雷斯垂德插话道，“尽管一直以来只让我负责弹簧腿杰克的案子，恕我直言，这个案子背后牵涉太多，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破案——实际上他们只是让我在管理档案。但护卫公主殿下应该是我最擅长的事情，阿伦·平克顿在欧洲逗留时期亲手训练了我——要知道，他可是两次挫败暗杀美国总统的阴谋的人。”
“没错。尽管后来林肯总统还是被暗杀了。”贡布里希不动声色地回应道，“我建议公主还是让雷斯垂德小姐加入吧，这样，我们的队伍里保守党和自由党就有同样的份额了。”
“呃，保守党……”路易丝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呃，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首相帕麦斯顿任命了雷斯垂德，所以她应该是自由党的卧底吗？不……那保守党的名额……奥娃艾森和歌莉娅都不算，你是在暗示我，你已经加入了保守党吗？贡布里希！”
“只是希望公主殿下有个心理准备。你看，刚才气冲冲摔门出去的菲茨罗伊船长就是保守党，而达尔文先生是自由党人。虽然在科学家中间，派阀的不同也许不会造成恶果，但菲茨罗伊先生的军人身份往往会在他的行事风格中占上风——至于达尔文的挚友华莱士，那也是个脾气暴躁的自由党人。公主殿下，您知道最近下议院的两党之间流行以决斗来解决争执吗？”
“贡布里希，你觉得我身边的侍女们武力值还不足够高吗？”路易丝撇了一下嘴巴，整个人往高背椅子上靠去。艾森担心地盯着她背后不住乱晃的假翅膀。
贡布里希抬起头，目光敬畏地从奥娃和歌莉娅的脸上滑过。
“不敢。我只是希望尽量不要闹出大事来，党派的身份方便我们出面平息双发的争执。我们可以假装……”
他的话一下子被公主打断了。
“我改变主意了。贡布里希，晚上的降灵会你不用陪我去了。”
“可、可是……”
“我写了一封家书，需要一个忠心的仆人帮我送到奥斯本宫，交到女王的秘书——我姐姐海伦娜的手里。明天晚上就得送到。你不愿意帮这个忙吗？”
“可是，奥斯本宫——那可是怀特岛啊。明天晚上要送到，那我只能现在马上出发。可是我的职责是……”
“没差啦。”路易丝顺口冒出一句奥娃的口头禅，“世界上能瞒过奥斯本宫密探头子约翰·布朗的人不多，你正好是其中一个。贡布里希，这封信的内容不能让女王知道。”
贡布里希犹豫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睛炯炯发亮。
“您有特别的坏事要做吗？公主殿下？”
“你不需要知道。就告诉我，帮这个忙，还是不帮？”
“如果是皇家的坏事的话，我必须得帮忙。但是，要说我一点疑虑都没有就离开公主身边的话，那也不可能。”
贡布里希直起腰，把公主的信仔细叠好，放进自己的贴身背心里。他转过身，友好地向塞了一嘴“髑髅蛋糕”的奥娃伸出手来。
“奥娃小姐，我请您以一名骑士的身份起誓，保证公主的安全。”
“没差啦，只要窝还在，鲁伊斯揍不悔出温体。”口齿不清的龙女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窝可是勇者（Dragon Warrior）。”
“龙……身为哥布林的我，也只能相信你的强大了，奥娃小姐。”
贡布里希行了个礼，疑心重重地退到门边，走了出去。
路易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了，侍女们，午餐结束了，你们自由活动去吧。晚上的降灵会，在用完晚餐后，到我的房间来，雷斯垂德。现在，你赶紧给我出去，洗干净脸上那些砒霜，我看了都有些恶心。”
雷斯垂德疑惑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厚重的粉末纷纷掉到黑棉绒的餐桌桌布上。
“这不是砒霜，这是滑石粉。我还挺喜欢这个打扮，这样伦敦来的杀手就认不出我了。”
“够了！我看不下去！马上去洗掉，雷斯垂德！这是皇家密令！”
雷斯垂德嘟囔着低头行礼，退出门去，在餐厅的地毯上留下了一道雪白的粉尘之路。艾森目不转睛地看着警官消失在门后。她转过头来，正好看见路易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从餐桌前的高背椅上站起身来。
“要掉了！歌莉娅、奥娃！”
话音刚落，那双累赘的假翅膀从公主肩背上滑落下来，重重地掉在地毯上。路易丝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伏在桌子上。“搞砸了啊，这玩意根本就不灵，一看就是假的，歌莉娅！贡布里希一定早就看出来了，我只能把他打发走了。晚上该怎么办呢？”
“逃吧，路易丝。”奥娃笑嘻嘻地回答，她的手再次伸向餐桌上剩下的佳肴。
“不行！逃到哪里去？临时王廷里像雷斯垂德这样的卧底一定不少，要是我稍微晚一分钟出现，那些侍女就会把异常的情报送到约翰·布朗的手边。这样就完了，只要被女王知道了，整个国家都会来追杀你。”
“话说回来，那个约翰·布朗是谁？为什么你那么害怕被他知道？”奥娃好奇地问道。
“那人……算了，我不应该提起他。他就是女王的分身……”
“会分身？是个魔物吗？”奥娃哼哼地捡起第二块烤羊排。
“就算是吧，女王正是被这种男人蛊惑着，甚至对魔王城的怪物们抱有各种幻想。别管他了，我说，奥娃、艾森，我们晚上在那个降灵会上好好大闹一番吧！”
“好主意！你想怎样做？”奥娃张开双手，夸张地舔舐着油光闪亮的手指。
“我们帮达尔文先生出气，把刚才那个保守党船长关到箱子里，然后让雷斯垂德和歌莉娅抬上来，假装成被通灵出来的妖怪——瞧，我把我们中间唯一的保守党贡布里希弄走了……”
“这不是您真正的想法，公主殿下。”
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路易丝和奥娃的胡言乱语。两人诧异万分地转过头去。
艾森站在餐厅打开的帘子前。午后的阳光一缕一缕地射进来，落在盗贼女仆苍白的脸上。艾森嘴唇哆嗦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阳光。大片的阴影从她肩上掠过，一会儿功夫，餐厅重新暗了下来。
艾森颤抖着回过身来。
“你是想逃跑吧，路易斯公主殿下。想利用雷斯垂德，利用到时候在场的男人们的政治立场冲突，引起骚乱，然后逃跑吧，公主？”
“胡、胡说！谁让你这样臆度我的？”
“是臆度吗？我就纳闷，虽然从翅膀掉了之后你的情绪就很难平复，但午餐时你的表现更加让人奇怪。你和我一样吧，公主殿下，因为魔尘的影响，我们都能注意到一些令人不安的动静。”
“你在说什么！”
“微量的魔尘和人的肉身结合在一起，你的情况和我是一样的吧。比起更习惯融合在魔尘里的歌莉娅和奥娃，我们的肉身对魔尘的变化更为敏感。你也和我一样觉察到这个现实了吧？为什么，即使在翅膀消失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当场逃跑的公主，却突然有了逃跑的念头？”
艾森颤抖着，用力扯了一把窗帘，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她的动作转向了窗外。
“因为它来了。来追捕我们了。”
艾森低沉的话音在餐厅里回荡。路易丝松开了手，踉跄几步，跌坐在餐椅上。
“是啊，艾森，这该死的东西来了。”
路易丝呢喃着，抬起头来，恐惧地望着窗外的蓝天。
射进来的阳光时有时无，并不是云层的影响。巨大的魔王城沉默地在云间移动着，笼罩在肯特郡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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