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算是把之前的某个猜测确定了：这个梦境世界，确实只有废楼所在的这小小一块区域。
陆地在不远处就终结了，把樟树大道生生截断，再往前——就是无穷无尽的星空深渊。
我们实际上是身处一座漂浮在浩淼深空中的小小岛屿。
无尽的虚空挤压着眼球，渺小感紧密地叩击心房，几乎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连忙收回视线，看向近处的树海。
森林中的樟树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墨影摇曳。那种摇曳的姿态，不知为何……让我想起诺诺站在树林中，长发被风拂起时的旖旎身姿。但转瞬之间，一个眨眼之后——脑中的意象就变成那些扭动着畸异肢体的污秽怪物。
它们竟然在慢慢重合。
我按住头，死命摇晃，把那些可怕的想法驱赶出大脑。抬起头时，发现香蒲在注视我。
她继续用那种温和得让我不太舒服的语气开口。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
“……咦？”
“南宫已经完成了他的所有征程，换句话说，他已经进过了所有的门。他现在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你就不用担心他了。”
“那……那是什么意思？他想去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香蒲直接无视了我的追问。
“至于我嘛，你也无须担心我有什么恶意啦，我怎么可能会有坏心思，你看人家像是反派人物喵？”
她把手握成爪状，对我卖了个恶意十足的萌。
“……”
“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向你坦白一切的——合适的时候哦。你没有什么好急的吧，该心急的是我才对，我说过吧？我们已经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没错，你说过，在我第一次进那个病房的时候。”
香蒲一愣，似乎是没料到我的记忆力有这么好。
她轻叹一声，收拢长裙，蜷起双腿，把下巴靠在膝盖处的长裙上，有些寂寥地望着前方的深空。
“小峰，你知道我被困在这栋废楼……和这个梦境，已经有多久了吗？”
“……49年？”
香蒲再次一怔，随后讶异地抬头，抖动着耳朵。
“没错！你怎么……哦，看来你和南宫还是做了不少功课嘛。”
“只是他做了而已。”
49年，那只是我随便一猜。
用2007年减去南宫所说的1958年——星星从天空落下的那一年。
南宫的猜测竟然没错，那颗陨石……真的和这栋废楼有关。
陨石、废楼、十八年前的骚乱、诺诺、名叫索斯帕莱斯的男人、隧道中的异形骨骸，以及……眼前的黑猫女仆。
肯定会有一条线索将这些它们逐一串起，而那条线的尽头，肯定有名为真相的东西。
问题是——那会是我能够承受得住的真相吗？
我再次摇头，努力回避思考，逃避如今已经成了我的拿手绝活，我十分擅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因为当它们慢慢集中时，曾经的那些噩梦就会逐渐萦绕过来。
“话说回来……这么说起来，那你其实已经是50岁以上的大婶了哦？”
我盯着香蒲道，特别把视线往她胸口压了压。
“没……没礼貌！”她红着脸蹬了我一脚，“我的年龄当然和你们不同！换算成你们的年龄，老娘现在可还是正值花季的少女！”
哪有自称老娘的花季少女啊。
她用力挺了挺自满的胸后，才重新弓腰，抱着双膝继续开口。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那颗陨石的事，那我也无需隐瞒了，这栋研究所——就是为了研究那颗陨石而建。”
我的心咯噔一跳。
“至于我，也是为了和那颗陨石有关的事而来到这块土地，但我的使命超迅速地就失败了，哈哈……真是可耻啊。”
她一脸黯然地笑了笑。
“为了弥补自己造成的错乱，我就只能一直留在这里啦，直到所有的影响都消弭的那一天。顺便也监视下任务目标。”
“你说错乱……这个词你说了好几遍了，那难道是指——”
香蒲点点头。
“没错，时空的错乱，我……搅乱了这一带的时空。”
“搅乱……时空……？”
“你自小生活在那个镇上，一定也有听过相关的传闻吧？什么有人突然失踪，或者突然出现，那自然都是像你和南宫一样，进入了我造成的时空罅隙。这下面的那一百多扇门，”香蒲用手往下指了指，“你应该有所察觉了吧？那里的每扇门都代表一个罅隙哦。”
“你、你是说，这里有一百多个裂缝……能把你扔到乱七八糟的时间和地点？”
这简直就像筛子一样了吧。
香蒲不自在地捋着刘海，发梢像青烟一般飘袅着。
“考、考虑到时间线上的分布，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密集啦。比如说，有些罅隙是从几百年前连接到几百年后的。”
“…………”
“虽然我很也想帮助那些进入了罅隙的人，但我本身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四维生物，自己也不可能在时间线中随意穿梭的，能做到的也只有一扇一扇地关闭罅隙。那真可是一项……漫长又艰难的工作呐，不过我最终还是完成了绝大部分啦。”她开心地抖着耳朵，“你看那些门，绝大部分都关上了吧？只剩下被你们闯入的那四扇……对了，现在只剩三扇了。”
“等一下，给我等等”我打断忍不住出口打断，“你说我和南宫‘走入’时空罅隙，说得好像是我们不小心，给你添了麻烦一样，但实际上根本都是你把我们带进这里的吧？”
香蒲勾起朱唇，带着一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笑。
“小峰，你真的觉得自己是被我引到这里来的？你再仔细想想，来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你是指那时看到的，我和南宫6年前的幻影？——啊！”
我看着她愈发盎然的笑意。。
那难道……不只是单纯的幻影？
香蒲的笑容里开始带上几丝让人恼火的鄙夷。
“你呀，你该不会以为所谓的罅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一个裂缝或缝隙吧？”
“唔……”
“你在踏入这座山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在无意中走进罅隙的边缘了哦，所以才能看到从过去衍射到这一边的影像。”
“你是说，那那些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所谓罅隙呢，那可是庞大无比，有时体积比这个小镇还要大的一片克莱因平面哦，只是你们人类的眼观测不到而已。我遮蔽了那些容易让你们迷惑的高维世界，将入口形象化为你们最容易理解的‘门’，你应该要感谢我才对。”
“……”
“不过呢，我倒也确实是在有意引导你们走进门，我不否认这一点哦。但那也是因为在过去看到了从罅隙中出现的你们。你忘记了吗？6年之前的7月1日，我赶去查看新出现的罅隙时，正好看到了在学猫叫的你们两兄弟。”
“……啊！”
“没错吧？”
香蒲带着回忆的恬然笑意。
不过那可是——“那是你刚刚经历没多久的事，对吧？”
“是……是的。”
“因为你们的出现，我才清楚那个罅隙通往何时，也才有我现在引导你们进入罅隙这件事。简单来说，你们6年前从罅隙出现这个‘果’，导致了我现在引导你们进入罅隙的‘因’——反过来说也是可以说得通的啦。你看，时空错乱的世界里，因果逻辑就是这样有趣哦。”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看起来像是憋了许久，老早就想找人倾诉个痛快。她的情绪也一直处于高涨状态，大概是因为如她所说，她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很快就能恢复自由了吧。
她说的那些奇妙的时空逻辑，我倒也不无体会。最为重要的——如果没有南宫那一声猫叫，那这6年间，围绕着这栋废楼的所有故事都不会发生，也就没有我们回到6年前这码事了，隧道洞口的那个小插曲亦是如此。
而且，我越是思考这些循环，就越来越强烈地预感到某种冷酷的可能。
“香蒲。”
我看向身旁的人，盯着她被月色轻抚的侧脸。
“过去，真的能被改变吗？”
她转过脸，微笑被面无表情所代替。
“这个我不能说哦，小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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