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继续了。
不久之后,香蒲突然开口。
说完她从屋顶纵身跳下,有如猫一般轻盈且无声的落地。
我也只好爬下梯子,跟着她走下天台,往地下室走去。
“……为什么东拉西扯了这么久才继续?”
“急什么,你以为我是造血机吗?”她回头白我一眼,拍了拍自己手臂,“光是让南宫完成他的回溯,就伤得我吃了差不多一个月韭菜呢。”
“韭……韭菜……”
我哭笑不得。
明明是能让人穿越时空的奇异存在,却又要靠韭菜来补血。
“不过……算了,我还是能理解你的急切啦,你也很想改变那个女孩的命运吧?”
“……”
“噢,还是说在担心自己亲人?也对哦,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现实中找你找疯了吧。”
我一愣。
“……找我?等等,我进入这里也好,回到过去也好,总共加起来才三四个小时吧?难道说——”
南宫的行踪划过脑海,南宫他——他确实是凭空消失了足足一个月,才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难道说这里的时间流逝和现实中——”
“当然不是,”香蒲又飞个白眼,“你以为是盗梦……没什么,总之这里的是一样哦。不同的是门的那一边,过去的时间。” (盗梦空间2010年上映)
“过去的……”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时间限定在两个半小时?罅隙附近的引力场可是十分强的,对于穿过罅隙的人,他们的时间就压缩得更厉害。大约是1比100的倍率吧。”
“1:100……也就是说……”
已经过去了10天以上。
“而且我的血也只有三个小时不到的活性,如果这段时间内你们不喝下血,就会永远被留在过去了,虽然我清楚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但你们每次进入门,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段焦虑的等待,我说过吧?小峰,我说过好几次了,我们已经等了你好久好久了,从6年前开始,不对……从十八年前开始,我所做的事基本上就只有等待,老实说,虽然只剩下这三扇门,但我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18年前?”
香蒲一怔,接着小声且快速地说了句“没什么”。
我们下到一楼大厅,她继续带我走向连接地下室的那条走廊。
在被沉默笼罩的行走中,我逐渐觉察到某个地方有些许不对。
香蒲说回到过去的时间流逝会加快100倍,她还说南宫的征程已经完成了。那既是代表……他已经进入过所有四扇门了吧?
但南宫从7月1日失踪到现在,还只有30天的……不对,因为我也已经蹉跎了十天时间,现在应该刚好是四十天之期了。
按每次十天算,他应该已经回到这里了。
但是我在这里,在这个被硕月笼罩的梦境,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他是已经回到现实了吗?
我如此疑虑着,本打算开口追问香蒲,但此时我们已经走到通往地下室的密闭门前。
她握住操纵轮,用尽吃奶的力去转动,甚至发出“喵唔——”的闷哼,但那个圆舵几乎连半圈都没转动。我有点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帮她拧开操纵轮,推开了厚重的门。
“……谢谢。”
她有些不甘心地小声喃了句,带我走进门。
又是一大段往下的阶梯,而且这次这里变得更暗了,简直伸手不见五指。香蒲的眼睛倒是在黑暗中闪烁幽光,她摸到我的手,拉到她后腰间,让我握住她背后的围裙结。
“可别扯散了哦。”
我就这样……像个幼儿园小朋友一般,被她牵到那个熟悉的地下空间。
“啊,忘了采血了。”
刚迈进门没几步,她就拍拍头说道,接着甩下一句“你在这等等”之后,转身走回楼梯。
我在门口呆站两秒后,独自朝远处那三扇弥漫黑雾的门走去。
一个人走过这片空旷、幽黯、寂静的空间时,甚至连回荡的脚步声都变得有些碜人。那些散布在四周角落、没有被光亮触及的黑暗地带,在该死的想象力催化下,似乎正孕育着无数蠕动、蠢动的不洁之物,让我的心跳逐渐加紧。
我曾经不是这样胆小的人。
我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看不起周围那些碌碌无为的人,蔑视着世界的一切,想象着自己是被某种意志选中的,特别的存在。
当诺诺出现后,这种症状加重了——正如勇者的世界需要恶龙和公主一样,特别的存在也需要邪恶的敌人和等待拯救的少女,她和那个野兽般的男人完美地担当了这两个角色。
我就是这样,以和南宫完全不同的视角看待着诺诺。如果论感情的纯度,我恐怕是远远不如他吧。但那个夏天——至少那个夏天,我和他是同等程度地痴迷于那个银色的少女。
我走到黑雾门前,席地坐下。
香蒲的暂时离开,倒让我有了些独处的时间,来做一些之前一直消极回避的事。
是时候回想起那个夜晚的事了。
那个藏在抽屉中的恶魔,那个盘踞在我记忆中的噩梦。
回忆对我来说是酷刑,那一晚的回忆对我来说更是千百倍的折磨。
但我是不可能绕过它的。
那一晚发生的事,如果追本溯源,自然是要追溯到我们和诺诺的相遇。但若要论具体的起因,从名叫索斯帕莱斯的男人突然爆发的那天说起就行了。
那天傍晚,诺诺第一次拒绝了他的命令。
回想起来,那大概也算是我和南宫的责任吧。如果没有我们的撺掇,她恐怕不会产生违抗的想法,那个美好的夏天或许会持续更久一点。
事情的起因是,南宫送给诺诺一条裙子。
回想起来,那真是让现在的我都感到汗颜乃至是几分羞耻的举动——就算是现在的人追女生,也很少会有人送衣服这种东西吧?但那时我和南宫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实在太破旧了。
她身上的那件病号服似乎从来没换过。
不仅起皱褪色,还尽是破洞,裙摆部分几乎都碎成了一条一条的,经常裸露出让我和南宫耳根发红的肌肤。
而且那件衣服不时散发出让人感觉不适的药水味,有时甚至沾着血迹,在我们眼中成为她受到那个男人虐待与残害的证明。
南宫拿去的裙子是他家族为他妹妹置办的衣物。旧时代里,有为女孩备好直至出嫁时的衣物的习俗,这在农村的一些大家族还有传承——可惜南宫的妹妹已经用不上这些衣物了。
那是条款式挺过时的碎花洋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换好衣服的诺诺涨红着脸从树篱中走出来时,款式也好、土里土气的花纹也好,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大概是我们和诺诺留下的回忆中,最美好的一刻。
那个穿着白色洋裙,从林中走出来的银发少女。
然而从那之后,一切都急转直下。
我们趁热打铁,撺掇诺诺下山,用的理由自然是——外面还有更多像这样漂亮的衣服哦。
“真的吗?外面的女生,真的都穿着这样的衣服吗?”诺诺眨着闪闪发亮的眼睛,先是问南宫。
南宫自然是连连点头。
她又转过那对剪水明眸,用其中流转、闪耀着的,澄澈且温热的绯色……对着我。
“小峰呢?小峰也希望我下山吗?小峰……也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我还能怎么回答?
自然是涨红了脸,满口称是。
之后,那天傍晚的冲突就爆发了。
索斯帕莱斯,那个男人野兽般的嘶嚎和姿态,让我和南宫坚定了把诺诺从那栋废楼带走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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