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家。这里说的人,当然是指广义上的,也就是说,连像是猎魔人这样可悲而可惨的工具,曾经也有过家。虽然每个人的家都有或多或少的不同:有着宛如圣人的双亲、过着如果不称为幸福就与亵渎无异的家,不论家人还是自己都只是普通人的、虽然亦是一部传奇却也仍然只是普通的普通的家,与普罗大众的认识完全偏差了的、不为众人所欣赏的特立独行的家,连一个亲人都没有的、进入了自然状态的弱肉强食或饱含怜悯与嫌恶的集体的家,这些都是各种各样的家。而当然的,现在在关咲面前的那个男人,也有过像样的家。当然,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它。
关咲不能确定,新的猎魔人的契约已经扭曲到了什么程度,以至于会让这个男人如此执着地因为一份被植入的记忆和信念而对她憎恨到如此的程度。尽管她与他有着相同的重要之人,而也同样地因那人的失去而感受到了痛苦,并因此受到了欺骗与利用,但不论哪一方都已经了然:从那天,他朝着教室开了那一枪之后,双方都绝无再次握手言和的可能。那个男人的精神被扭曲得如此彻底,就算是将那伪造的记忆打破,也只不过是让这份扭曲更加难以逆转而已。关咲这么做,也并不是出于对那个男人的怜悯或同情,只是对已故的挚友,献上的一点敬意与歉意。而正因为本就没有同情或怜悯的存在,对于现在那个男人的完全的崩坏,关咲也就没有任何的内疚与可怜。
裹挟着灰色的雨,如墨般将二人身上淋上薄薄的一层黑色,虽然难以洗刷,却仅仅依靠阳光就能清除。然而现在,他们却必须要负着这黑暗,以生命为目标互相战斗。在气氛上,这是相当理所当然的事情,而猎魔人最擅长的事,就是“理所当然”。
“七十二翼的真言解释,实行断罪者的无二权威。”
再次地,那个男人念出了古怪的诗一类的东西,随着他的如诅咒般的低语,时间又一次地有如遭到了扭曲,明明是相当长的一句话,却仅仅用了一瞬之间便已完成,而在完成咏唱的同时,那个男人手中,便出现了两把风格与结构都像是二战时代的冲锋枪,左手的一把的弹匣插在侧面,右手的一把有着弹鼓和前握把。
一如之前几次地,在那个男人念诗的时候,时间被微妙地扭曲了。而经过这么长时间,关咲也并非没有长进:她已经发现,这个魔法的原理并非将某一方的时间暂时拉长或缩短,而是单纯地将那个男人的时间与外界独立出来、“快放”了之后再重新插入而已。正因如此,就算在魔法生效期间,这个男人也无法对外界发动有效的攻击,或者说这个魔法的目的就是为了弥补男人所使用的双枪变形需要的时间而已。
和以前的战斗不同,关咲并没有一开幕就猛攻上来,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做战斗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知道一场大战无法避免,不去为此而准备的人一定会遭遇惨败。而首先要准备的,就是应对对手那麻烦的双枪。
男人抬起了枪口,对准了关咲扣下了扳机。比正在落下的雨点更加密集的、分别对魔法和肉体特别有效的弹头倾泻而出,在眨眼间就穿过了两人之间那一点点距离,他眼前的关咲甚至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弹头击中,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了出去。
但是,对于这盼望已久了的时刻,男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枪口都没有放下。不只是因为太轻易了,更是因为,就算那具身体中溅出了那么多的血、中弹后的反应也完全符合物理规律,但是,男人却并没有“杀死猎物的实感”。
“你在看哪里啊!”
正如他所预想的,关咲并没有死,反而很有气势地大喊了一句话。通过下落的雨滴的反射,男人看到了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关咲手握着一支铁棍,已经向自己刺来!男人立刻闪身躲避,在闪躲的过程中,也不忘开枪还击。然而这次,被弹丸击中的关咲毫无反应,既没有受伤,也没有消失,而被她的铁棍的尖头所划到的衣服,也没有任何的破损,甚至没有一点被碰到的感觉。
这时,男人察觉到了:刚才被击中的关咲、和现在刺过来的关咲,全都是全息投影做出来的假身。
与此同时,关咲的声音在男人的背后响起:“真的在这啊!”
用余光,男人看到了关咲在自己的侧后方,正是最开始她所站的那个方向,仅仅两步远的地方,用和刚才一样的动作和姿势朝着自己刺了过来!而目前的体态下,再次闪避已经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够回避这次攻击的方法,就是咏唱咒文来将双枪重组,然而要回到能够进行闪避的体态,需要的时间比变形出适合现在这种近距离战斗的枪械的时间要长出不少,一旦变形成了远距离作战用枪,在下次变形前就会陷入一定的被动之中。如果这次也是假身的话,无疑就是吃了大亏。
就在这时,男人发现了:打在关咲身上的雨水,没有在她的衣服上稍稍溅起,而是直接穿了过去,就像刚才的子弹一样。
是假的。男人如此认定着,并没有吟唱变形的咒文。然而就在一秒之后,“假的关咲”的铁棍距离他只有不到十厘米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杀意”。那是在斩杀对手前一瞬间的、人类所产生的感情与气势,而如果真的有“杀意”产生了,就说明敌人的攻击已经快要得手了。但是,这个明明是假的——
等等,既然人可以,那雨滴也可以用全息投影做出来吧?
“磷光与飞蛾、苍空的暧昧,和不屈之深铁予以报偿!”
时间再次被扭曲,当恢复正轨后,男人已经调整好了体势,而手中的双枪也变成了两把春田M1903。但是在这种距离下,想要无伤躲过那一刺已经是不可能了,而关咲也已经进入了不会受到反击的距离之内。如果不是有扭曲时间的魔法,男人这时可以说已经丧命了。
关咲所做的准备,就是从进入学校以来,就暗中操作着终端机,在有限的时间内总算用强大的算力渲染出了一套包含场景、假身在内的全息影像。借助大雨的掩护,在男人第一次开枪之前,关咲就藏在了全息投影的“背景板”之后,而被击中的仅仅是全息影像,那些着弹和溅血则都是终端机根据打来的子弹进行演算后修改的。通过技术的力量,关咲弥补了自己不擅长使用魔法的弱势,充分利用对手不常接触先进技术的缺点,完成了这次奇袭。
虽然这次没能让他直接失去战斗能力,但关咲还是在他的侧腹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然而,这也是这种战术能够发挥的极限威力了,观察力出众的那个男人,已经能够掌握全息投影和真人之间微妙的不同,而关咲也用尽了刚才运算的全部。要实时制作这种精度和规模的投影,关咲戴着的移动机是做不到的。不过现在已经进入了贴身战,而对手的短枪也被迫换成了长枪,只要不给他换枪的空隙,关咲也许还能将战果进一步扩大。
然而,战况却并没有关咲预想的那么顺利。为了不给对手任何换枪的机会,关咲不得不用小幅度的动作进行高频的连续攻击,而对手为了近身战完全放弃了枪的热兵器属性,简直就是当成两根棍子在和关咲搏斗,而他近身战的水平甚至也完全不输关咲。这种状态下,关咲不得不用自己全部的精力去维持攻势,一旦想要制造浮游的铁棍进行掩护攻击,轻则给对方换枪的可乘之机,重则要挨上对方一枪。但是仅仅这样胶着下去,关咲不认为会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虽说对方受了伤,但是自己这边也是旧伤未愈,究竟谁先撑不住还不好说。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说了两个字:
“■■”
关咲并没有听清,然而她知道,那是“那个人”的名字。下意识地,她问了一句“什么?”,而心思也因此在一瞬间脱离了战斗。
一瞬间,仅仅一瞬间的分心,男人就找到了可乘之机,突破了关咲的压制,用枪身打在了她的太阳穴上。那一击被魔力强化过,如果命中的是一面砖墙,那么整面墙都会因此而倒塌。关咲在最后时刻用上了全部的魔力流量保护头部,虽然没有直接被打得脑浆四溅,但还是因为强大的冲击力而摔倒了三米开外,头脑也因为这一击陷入了暂时的混乱。
“呵。口口声声说着我姐姐的事,你连她的名字都忘记了。”一边用枪指着关咲,男人一边慢慢地向她走了过去。关咲想要反驳,但是别说说话了,她连天空和地面都已经分不清楚。不过,就算被枪顶到了头上,关咲也还有逃生的办法。
在看到了对手那令人胆寒的反应速度后,关咲已经预感到突袭不会马上成功,以防万一,她提前做出了一些附有爆炸魔法的铁棍,插在最顶层教室的天花板上。而引爆的方式,说起来也很简单,只要按一下右手食指的第二节——
轰的一声,这半边的楼顶像玻璃一样裂开,在万有引力的支配下,碎裂的钢筋、混凝土携着两人向下坠落。虽然下去之后,关咲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法恢复战斗能力,但是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支援赶到了。
没想到狩猎了那么多恶魔之后,居然要对恶魔依赖到这种地步啊。在下落中,关咲如此想着。但是,战斗方式的相性不合,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远处的某座楼的楼顶,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在闪光的方向,维持着人类外表的伪装态、穿着一身纯白的运动服,有着一头金发的齐霁,以亚音速向着瓦砾与尘埃之中的那个男人冲了过去。而连雨滴与空气都切割开来了的,是他手中所握着的一把同样纯白色的直刃长刀。
然而在齐霁进入那片瓦砾之前,从那之中已经射出了什么。
那个男人自然知道关咲与齐霁的和平状态,那么齐霁的支援就一定会在预计之内。而被逼入绝境的关咲,唯一的生还的可能性就是“换手”,所以就连齐霁支援的时间,那个男人也大概能够猜到。而那之后的,就是如何在支援到达之前就将其消灭。
在关咲出现异动的瞬间,那个男人就已经开始了咒文的咏唱,在远处的齐霁连听都没有听到,自然更是无法阻止他的加速咏唱,而已经扭曲了时间的咏唱还需要争分夺秒,就是因为那个男人所要使用的武器已经太过特别,甚至超越了“枪”的范畴。
单兵AI诱导掩体贯通无后坐力炮,那支展开后长达两米、单价几乎与一棵树相当的魔幻现实主义武器被如此称呼。而由于这次的变形是需要长达一秒的咏唱的高阶变形,对魔法和对肉体的特殊效用已经得到了整合,也就是说,这支“无后坐力炮”发射的,是既能够轻松突破魔法防御、又能简单将肉体毁灭掉的,近乎无解的弹药。而它所发射的炮弹本身亦具有相当的重量和贯穿性,那个男人的攻击中的唯一的弱点也被弥补掉了。
正面冲向了齐霁的,正是那个男人所发射的炮弹。虽然是伪物,但和关咲的铁棍一样,那炮弹从物理性质到内部结构,都与真物别无二致,而因为魔力的加持,杀伤力还要更胜一筹。
但是,打不到就没有意义。
如果是常人,在那种相对速度下,是绝对无法防御那一击的,但齐霁绝不是什么常人,甚至连人都不是。所以即使只有那少到甚至不够眨眼的时间,他还是精准地将刀挡在了炮弹的行进路线上,锋利得近乎极端的刀刃像切水果一样将炮弹从中间整整齐齐地切了开来,而齐霁在刀刃上加上的一点点微妙的旋转,更是让炮弹早早地就向两边分离开来,擦着他的身子飞了过去。在击中居民区造成损失之前,这枚炮弹就会在矛盾中化为魔力的碎屑,而在那些碎屑消散在世间之前,齐霁就已经突入了攻击范围。
“净室螺旋。”
那个男人再次咏唱了使魔具变形的咒文,然而这次的咒文相当之短,在魔法的扭曲下,只用了瞬息便已经完成。而特化到了这种程度的简洁咒文,其所对应的武器也相当特化。
那个男人手里的是两把火枪,不,说是火枪,不如说是“附带了火枪的短刀”。那两把短刀均有四十厘米的刃长,刀身厚重到合在一起几乎可以作为双刃斧使用。这样的形制,一方面增强了挥砍的威力,一方面也为刀脊上的枪管提供了空间和保护。
没有急于攻上去,齐霁先是仿佛致以敬意般地说了:“用上了那种玩具吗?”
然而,回答他的,是那个男人突然发动的进攻。
深知齐霁非人的反应能力,那个男人没有愚蠢地使用火枪起手。虽然作为魔具不需要上子弹,拥有火枪的性质的魔具,连它的性能也苛刻地继承了。虽然姑且算是比原版快了不少,但就射速而言,这对枪剑还是连战间期的栓动步枪都不如。在即将展开的高速对决之中,紧接斩击而来的射击是能够决定胜局的一发,浪费在开场上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所以,那个男人直接冲向了齐霁,打算高速抢入齐霁的死角。
面对把意图完全暴露出来了的男人,齐霁便挥刀迎击。然而他很快发现,眼前的男人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虽然是以射击为主的战斗风格,这个男人的兵刃战却也相当高超。使用枪剑这种武器,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为了耍帅,而是在权衡了实力与战术后的最优决定。
齐霁是恶魔,就算在伪装态,高阶种的实力也远在普通的猎魔人之上,表现在战斗中,最直接的就是力量和速度的差距。而为了弥补这种差距,那个男人选择了“武器的数量”。对于齐霁的攻击,那个男人用一只手的枪剑将攻击拨开,而另一把枪剑则近乎不管不顾地向着齐霁发动了攻势。齐霁的长刀本来就不是以攻击次数见长的武器,虽然依靠恶魔的身体,达到了超过对方的攻速,但不得不在调整攻势的同时化解对方攻击的这种别扭的使用方式,让长刀的攻速几乎被限制在了人类使用的水平上。这样的别扭同时也使得齐霁不得不减轻攻击的力道,否则一个不注意就会因为发力的方式而导致肌肉受伤,这也使得对手承受的压力进一步减小。在这样的缜密战术之下,以近身战见长的齐霁竟受到了压制,被那个男人逼的步步后退。
然而,敌方的手段还没有用尽,或者说,才刚刚开始。既然名为“枪剑”,那个男人手中的武器自然具有发射弹丸的功能,而在目前的交战当中,这个男人也相当合理地利用着发射枪弹作为威慑手段,通过反复试图将枪口对准齐霁,迫使其进行更加艰难而不合理的防御。而由于枪弹具有在近身战中近乎无限的“长度”,齐霁亦失去了回避攻击的选项,更加陷入了被动之中。在这样的被动之下,经验更加丰富的那个男人逐渐占据了上风,并最终抓住了一个微小的机会,在引导齐霁做出了一次艰难而别扭的格挡之后,将枪口的延长线对准了他的身体。而在这种距离下射出的子弹,是根本来不及闪避的,就算是恶魔也是一样。
那个男人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有着撕裂肉体的特效的魔力子弹以远超通常燧发手枪的速度向齐霁直射而去,那一击的威力,足以切断他的肋骨、将其中的心脏撕碎。
不过,显然,齐霁并不是会被这样的攻击击败的对手。在生命与伪装形态的身体一起被子弹消灭之前,那副仿佛背叛了的身姿已经消失不见了,而作为代替出现在了那个位置上的,是一名穿着不祥的银色铠甲,有着如惊悚电影中异类的外壳一般材质的左脸与左臂的骑士样貌的“东西”。那正是齐霁的本来面貌、恶魔的模样。
那枚连大象都能撕成两半的子弹撞在了银色的铠甲之上,只激起了一阵火花而已,连伤痕都没能留下。
那副铠甲并不是齐霁的附属物,而是他的本身,是他的皮肤、他的血肉。也就是说,对肉体特化型子弹的效果,依然适用于这幅铠甲。而齐霁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原因也相当简单:那枚子弹的威力不够,或者说,齐霁自身的防御能力太强了。
绝对的防御。如果一定要说齐霁在恶魔之中有什么天赋的话,也只能说是这个而已。不管是魔法还是武器,至今为止,正面突破的话,没有任何一个人类或者恶魔能够对他造成伤害。在关咲那场所谓的“纯净压迫行动”的最终阶段,齐霁正是依靠解除伪装态、暴露真实样貌而取得了胜利。而这一次,已经无法造成任何破坏的那个男人,在战斗的最初就已经走上了失败的道路。
看着子弹在齐霁身上弹开,那个男人有一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那表情立刻又回归了原本的冷静。
“午夜的烈阳之下,你是歌颂命运的破坏者,你是囚禁自由的英雄,你是拒绝洗礼的朝圣者,你是切断与分离的诅咒。”
那个男人用一如既往的平稳而狂乱的语调吟诵着比以往更长的咒文,在魔法的效果下,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当错位的时间结束,那个男人已经在此间隙向后退到了能够将手中的武器顶住齐霁的距离,而那个男人手中的武器已经完全超出了“手持火器”的范畴:那是一门使用了粗暴方式改装后,得以通过扳机击发的88毫米防空炮。
随着一声几乎能够将周边民家的玻璃窗尽数震碎的巨响,88炮发射产生的浓烟再次将一片惨象的教学楼的最高层隐入了杀意与危险的大幕之中。而正面吃下了一发尚未脱壳的穿甲弹的齐霁虽然没有受到任何足以被称为伤的伤,但与他相撞的炮弹具有的巨大动能几乎都传导到了他的身上。被炮弹冲撞着,齐霁向后飞了出去,冲破了走廊末端的在上次的爆炸中幸存下来的窗户,掉到了楼下,砸烂了还停放着不少自行车的车棚。
“但是,这毫无意义。”
在扭曲的自行车的残骸之中,银色铠甲的恶魔举着刀,指向俯瞰着的那个男人,用近似低吼的声音这么说道。
“不要说是猎魔人,就算是在恶魔之中,亦没有攻破我防御的方法。你的魔具固然强大,但并没有强大到能够对我造成任何伤害。你的路走到尽头了,不管是复仇,还是疯狂,都到此为止。”
滂沱的黑色之雨很快将烟尘击倒在了已然一片漆黑的地面上。同样满身黑色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因为齐霁的威胁而产生一点动摇,甚至还自顾自地说起了什么。
“燃烧瓶的穿甲能力远逊于步枪子弹,比地上的一块石头还要差。但是,子弹不能击毁的坦克,却可以用燃烧瓶使其失去战斗能力。这是为什么呢?是了,坦克有着无敌的装甲,但是,让内部变成能够将人煮熟的烤箱的话,再厚的装甲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论什么形态的恶魔,终究也是生物吧?越是高级的生物,内部的结构就越是复杂,而身为纯粹生物的恶魔,体内的复杂程度又是如何呢?”
“再复杂,你也碰不到。”
“我一定要碰到吗?比如刚才那下,就算是你,在内部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
齐霁沉默了。
虽然来自有着不同法则的世界,但恶魔也好,人类也好,不论在哪个世界,法则都是不得不遵守的。虽然能够近乎超越物理法则般地将剑挥动,但这并不意味着物理法则在齐霁的身上不适用。为了让整个身体维持原样,在刚才的撞击中,不仅作为表皮的盔甲之间有力的传递,这种传递也在齐霁的体内进行着。若齐霁的内部结构强度和人类一般,在刚刚的一发炮弹之下,他的内脏早就变成一坨肉泥了。那些内脏并没有像表皮一样的绝对坚固,只是普通的恶魔的内部而已,就算恶魔的身体强度远超人类,这一击还是对他的内脏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而这影响已经大到了足以让因解除伪装态而感觉迟钝的他感受得到的程度了。
注意到了自己并非无敌的齐霁没有再多言,提刀踏地一跃而起,直冲向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手中的88炮同时再次喷出了耀眼的火舌,从中射出了一枚闪着奇异光芒的炮弹。齐霁挥刀试图将炮弹像之前的飞弹一样切开,然而在刀刃触碰到炮弹前的一瞬,炮弹爆炸了。
这次那个男人发射的并非穿甲弹,而是装填了性能足以令任何现役常规炸药相形见绌的炸药和延时引信的高爆弹。在结构的引导下,爆炸产生的动能被尽可能地转向了齐霁的方向,暴风将那具足有半台坦克重的身体几乎吹向了另一个方向,虽然没有像之前的穿甲弹一样对他的内部造成伤害,但也确实地阻止了他的接近。
在半空中的齐霁失去了机动的方法,不擅长魔法的他没法凭空制造一个踏板或平台,只能沿着抛物线无助地暴露在对方的火力之下。
当空中的硝烟也在黑雨的洗刷下散去,齐霁眼中的那个男人,手持的不再是那门近乎幽默的防空炮,而是一把幽默到严肃的,有着已经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造型、充满科幻感和朋克风的怪异武器。那把枪有着似乎是某种加速线圈的超长纯白色枪管,和装有一枚飞速旋转的反应室、连着各色电线和管道的粗糙枪身。齐霁作为生物的本能诉说着:那把枪已经做好了发射的准备了。
发射的瞬间,齐霁没有看到那把枪的弹道。唯一使他知晓发射这一事的,是全身如过电般的麻痹、和那一瞬间的“气势”的改变。从那把枪中射出的子弹已经不再具有能为肉眼所观察的形态,唯有通过路径上的黑雨沸腾、蒸发形成的灰白色的水蒸气带才能大略知晓子弹的轨迹。那把枪射出的并非普通的枪弹,而是是高能粒子流,高速的粒子能够像水刀切开钢板一样将钢筋混凝土的大楼整个切开,等离子体的高温则会将切口在一瞬间熔化、像冰淇凌一般流淌下去。
要使用这件武器,不仅需要长到连用上魔法都会造成破绽的吟唱,还需要一段不短的蓄能时间,齐霁被吹飞的那数秒正好提供了这个机会。粒子束的终点准确地锁定在了齐霁的胸口,随着水蒸气的爆开,那里的铠甲也立刻变得赤红,仿佛要炸裂开来。高能粒子流并没有击穿已经红热的铠甲,然而其所造成的高温就连生长在地狱的恶魔的身体都难以承受,而在齐霁用刀刃挡住弹道前,铠甲被照射部位的内部温度就已经达到了足以暂时破坏其中肌肉的程度。虽然已经无法从枪口下逃脱,也不意味着齐霁就没有自保和反击的机会了,所以他将刀刃挡在了粒子束上,虽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物理学,但他还是凭借感觉与本能将刀刃摆成了一个微妙的较度。
遭到粒子束轰击的长刀和铠甲一样立刻变得通红,但是与那薄薄的刀刃给人的印象不同,那刀虽然耀眼得足以媲美铁水,却依然维持着刀的形态,直到齐霁安全落地,水汽也在黑雨的冰冷中消失无踪,那个男人的攻击再也没能直接碰到齐霁一次。
“受了这种程度的伤还是第一次。我认可你的能力了。”
没有再次突进,齐霁以毫无破绽的姿势站在了原地,用并非与敌人、而是近似与老友的语气说着,不过,也就是语气而已,显露出真实形态的他,还是那副嘶哑的低吼般的嗓音。
“你能做到这个程度相当不易了。但是,我想,你的魔力也应该已经耗尽了。这说明,你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来与我决一死战,面对这样的对手,我也应该使出我所有的能力,才能对你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不是吗?”
黑色的大雨已然脱离了雨的范畴,更像是天空中有一片海洋正在坠落。刚才的粒子束攻击似乎引起了某种电磁学效应,周围的民居陷入了大停电的状态,没有了灯光,整个学校更是漆黑一片。在这样的环境中,齐霁当然不可能准确地确认目标位置,但至少还能根据感觉确定目标的大致方位。对于他接下来的攻击,不,应该说处决来说,这种程度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齐霁将刀缓缓收至腰间,用完全不怕刀刃的左手的甲壳握住了刀身的底部,右手则将刀柄下压,同时整个身体也压得越来越低,就像一根弹簧,正在积蓄着能量。这种比喻再恰当不过,因为不仅在感觉上,实际上,齐霁也正在积蓄能量,而他所积蓄的能量不仅包括了身体的势能,还包括了不归属于科学的、超自然的能量:魔力。在做好架势的同时,齐霁以自己并不优秀的魔力流量尽可能地向刀柄中注入着魔力,使得整把刀都慢慢亮起了金色的光芒,而刀刃上的光芒尤为耀眼。
这把面对粒子束直击也没有任何损伤的刀,是齐霁成年时时在地狱的熔岩中取出的成年礼,是与他相伴相生的、超越了“用来帮助改变规则的道具”的“魔具”,达到了“规则本身”的“魔装”。它以“怀尔希特林”命名,那是它所斩杀的第一条性命,是觊觎这份强大力量而向齐霁发起了袭击的、齐霁的亲兄长。自从被齐霁所发现以来,它就一直相伴齐霁左右,就算在被封印时失去了形体,它也依然会在齐霁需要时出现在他的手上。除了和齐霁一样坚不可摧外,这把长刀还有一样能够凭一人之力扭转战役结果的能力,在注入了足够的魔力后——
齐霁出刀了。那速度比闪电还要快,只有用以万FPS为单位的高速摄影机才能清晰地记录下他的动作,而那一刀挥出之后的事,连那台摄影机都无法拍摄清楚。在从开始到结束所拍摄的数百帧中,其中一帧上会显示出这样的一幅画面:一个金色的宽广平面斜着嵌入了学校的教学楼之间,就像上个世代,没有防穿模机制的游戏的某种场景一样。
那个平面是“切割”这一概念一瞬间的实体化。被那个平面所碰触到的任何东西,从雨滴到肉体再到建筑物,都毫无疑问地会被完全切断,不考虑强度与材料,从概念上被完全地切断。因此,像是还没能接受自己断裂了的事实一样,被那个平面所分开的那一角的教学楼,在静止了几秒钟之后,像是滑滑梯一样滑落了下去。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只手臂。那只手臂的断面十分完美,如果能够该好好保存起来,一定在人体解剖的教学上有着相当的价值。
最后,切割还是打偏了。也许是因为齐霁的手臂负伤,也许是因为在齐霁出刀的同时,对准他的左眼发射的粒子束干扰了他的判断。不管原因为何,那个男人总归还是收到了重创,然而受到了片刻高能粒子直击的齐霁的面部也已经升温到了危险的水平,还未来得及确认战果,齐霁已经昏了过去。而失去了一只手臂和最后一点魔力的那个男人,只剩下最后一件要做的事了。
没有被炸翻或是砸到地上的那另一半完好的教学楼的楼顶,画着一个庞大的魔法阵。那个术式能够召唤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庞大魔力,将整座城市化为沙漠。现在,那个术式只要一笔就可以启动了。
守在法阵旁的,是名为小白的、没有名字的少女。她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而归来的那人对他说了:
“启动吧。”
黑色的雨,以将整个世界填满的气势,磅礴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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