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关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这里的常客了。不,比起常客,也许说她就是住在这里了才更加恰当吧?毕竟一周之内至少在这里留宿五天的话,她住在原本住的地方就变成实质上的留宿,而在这里才是常住了吧?但是这之中似乎又有些微妙的差别,梓莘想不明白,好像也没什么时间去想明白了。
在那片废墟之上重建校舍的工作正不舍昼夜地开展,而学校也以最快的速度联络了周边的各个中、小学,将全校的学生分散到了这些学校的空教室之中,其效率之高,在九月十五日便恢复了上课。为了弥补之前骚乱耽误的课程,本来就要上到十点的晚自习被延后了一个小时,周日下午的短暂休息也被取消,只是晚自习停上,留出一点点短暂的喘息之机。
据说对于假期作业,学生们会有两种写法:一种在假期伊始便全力做完,另一种则是放置到假期将尽再动笔。梓莘属于前者,因为通常来说,在假期时她都无事可做。但是对于后者,梓莘想过,在他们真正动笔的时候,会不会因为恐惧于自己所规划的每日工作量不足以在开学之前交付作业而每天超量完成呢?当她这么问关咲的时候,关咲笑得让桌子上的咖啡罐都震了两下,然后告诉她,不会有那样的人。
真的不会有吗?梓莘想着,学校不就是这样的吗?虽然不管怎么算,最终学校的教学时间甚至要超出原本的时常,但学校还是仿佛恐惧着时间不足一样,一度有晚自习加到十二点的传言流出。如果单是增加了在校时常,对梓莘来说倒也没有什么所谓,毕竟那也只是换了个场所消磨时光罢了。但是作业量的增加,让梓莘这样几乎将时间全部都用在了学习上的人也只能勉勉强强将其全部完成,至于关咲,她可不会管作业是多是少。
虽然梓莘也不是不能理解学校的良苦用心,毕竟按照沈沉所说,只要功夫深,就算磨不出针来,至少有了一手什么什么臂什么的,然后又说到什么阶层什么的,什么紧迫什么的,什么僵化什么的,总之说来说去,就是大量的作业总归有好处吧,但是梓莘却头一次觉得,这种好像做也做不完的作业有些让她烦躁了。
若是在以前,她早就想出留宿与常住的区别所在了吧,不过也不一定就是了。
真傻,梓莘想着,有时间想这些的话,还不如先想想下一题的解法。虽然是课程进度还没触及到的知识,作业中却已经考察到了“准高考难度”,而当明天老师讲解之后,作业中便会出现“高考难度”,高二开始的总复习中应该就要叫“后高考难度”了。梓莘虽然自觉头脑很奇怪了,但也知道要论智力,她也只是普普通通而已,如果不用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学习的话,自然就无从追赶他人了。
梓莘付出更多的时间去追赶他人,被她追上的那人再付出比更多还要多的时间去追赶梓莘,再次落在后面的梓莘则要付出比更多的更多还要更多的时间继续追赶,再次被她追上的那人则要付出比更多的更多的更多再多的时间再次追赶梓莘……就像从尾巴开始吞噬自己的蛇,这样就永远也没个止尽,最终除了裹挟着大家都付出更多的时间之外能改变什么吗?话说到底付出更多的时间就能追赶上他人吗?
但是,时间也好,追赶也好,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罢了。弄清个究竟,要上的晚自习还是要上;说不出个大概,留下的作业还是要写。比起想那种事,还是先把这题解开为好吧?
于是梓莘专注于解答题目,在五分钟的运算后,算出了答案等于42.
时针不知何时走到了十一点的位置。
直到坐在讲台上代替沈沉主持晚自习的略带神经质的中年化学老师宣布放学之前,同学们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当然连他们的笔也都没有动。这种完全的静止要到十一点半才会结束,名义上的原因是错峰放学以防发生混乱,不过任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因为这个包揽了梓莘和关咲的“超级班”或者什么别的叫法的班级,天生就有着要比别人在学校待更长时间的义务。不仅其他班级的同学如此认为,就连这个班级内的、因这一义务而满心愤懑的同学们也是如此认为的。然而作为理由之一的关咲早在晚自习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溜了回去,现在不是在看漫画就是在玩游戏,考虑到她最近沉迷一款扮演中世纪骑兵的游戏,梓莘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话虽如此,仅是这种程度的微妙的错位感,除了梓莘之外,大概谁也没有意识到吧,而梓莘也只是朦朦胧胧地这么觉得罢了。
终于在,化学老师宣布放学的时刻,教室从完全的寂静无声变得稍微吵闹了一些。到处都是合上书页、折起试卷、拉上背包的声音,那之中的急促就连梓莘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然而怀抱着这些急促的同学们却一声也不出。不知何时,连在老师面前张口说话也成了错误,所以只要教室中有着被认为是老师的人在,这种急促的沉默、沉默的急促也就会一直存在下去吧。
梓莘并不着急,她没有可着急的事。作业的话在放学之前刚刚好完成,而回到住的地方也没有想要做或需要做的事,所以她一如往日地收拾着东西,这些日子来,她也逐渐习惯了收拾不包含着恶意的书包了。
梓莘所在的11班,与12班、13班、14班一起被分配到了梓莘在夏天离开的那所初中。齐霁所担心的旧地重游所引发的不适并未出现,倒是因为熟悉地形多少有些方便。梓莘在延后离开的11班中走出教室的时间也算是最晚的了,所以校园中能看到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影,校门口也没有了车水马龙。昏黄的街灯下,齐霁站在那里,不住地朝着校园里张望,旁边的保安大爷早就认识了他,已经不再一直盯着看。
对了,今天是关咲巡逻,那她就不是在玩了。梓莘想着。
关咲讨厌个人时间被占用,但是最近的巡逻却被她延长到了深夜,据说是有着奇怪的气息还是别的什么。幸好齐霁答应和她一起轮流巡逻,否则就算是以咖啡代水在喝的关咲也支持不住连续的疲惫吧?即使是现在,关咲在上课的时候也常常睡觉,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大摇大摆地看漫画了。虽然这两件事都不应该做就是了。
齐霁的视力绝佳,就算是这昏暗的校园中,他也很快注意到了梓莘,隔着老远就挥起了手。本来梓莘也像以往一样不予回应,不知何时就开始也朝他挥挥手了,大概是怕他太尴尬吧。齐霁已经放弃了穿着正装来接她,否则梓莘是绝对不会回应他的,绝对不会。
“今天也辛苦了啊。”
梓莘点点头。
“饿不饿?回去想不想吃点什么?”
梓莘摇摇头。
“累了吧?”
梓莘摇摇头。
“晚上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吧?”
梓莘摇摇头。
有了与校园内的对比,外面马路上的路灯看起来非常、非常的亮。听关咲说,在那些大城市,十一点只是夜的开始,但此时此地,这座城市早已睡去,并不宽敞却也不狭窄的马路上,连车也不会经过一辆。今天当然也是一如既往的灰色的天空,所以星星也不见一个,住家也早早地熄了灯,于是整个世界,便只剩下路灯在发着光,每次走在这条路上,梓莘都难免产生一种错觉:这世界上只有这些路灯,路灯的灯光洒下来,凝结成了路。
真傻,梓莘想着,真傻。
她便走在这灯光铸成的路上,却是与灯光不同的、与这座城市同样的,擦也擦不掉的灰色。
比起三高,初中离住的地方要远一点,但也只有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这一路上齐霁和梓莘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穿过中途的一条没有灯光的小径的时候,齐霁才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电筒,一边在梓莘的脚下打上光,一边叮嘱她小心。穿过那条小径,再走不到两百米,就回到了那名为“幸福源”,却不会给予任何人幸福的小区。整个小区中只有一户还亮着灯,那大概也是和梓莘一样的高中生吧,梓莘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回到那间小小的房子,梓莘放下书包,洗了该洗的衣物,简单地洗漱过后便睡了。齐霁睡在另一个房间里那张双人床上,关咲如果要来这边住的话,会在梓莘的房间一角的“关咲乐园”里的那个巨大的毛绒球上睡。除了那个既能当椅子又能做床用的什么东西之外,那里还堆着关咲的各种东西,从终端机到奇怪的设备再到零食饮料不一而足,看起来杂乱无章,关咲却说那是让她能够随手拿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的设计。光是那一角的东西,也许就比整间房子里的其他东西加起来还要多吧。
睁开眼睛,第二天也是一如既往的灰色天空。
不管是这座城市,还是这座城市中的人,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并不会有任何改变。唯一变化了的,大概就是房间角落中那个巨大的兼做沙发与床的柔软的巨大球体上,多了一位酣睡着的少女吧。
梓莘轻声翻身下床,然而仅仅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就让关咲醒了过来。她那只长度及腰的马尾辫已经解开,睡了一晚之后的头发凌乱不堪,一身完全不合季节的纯黑呢子大衣却整洁如新,然而那也不是在睡觉时应有的装束吧。
“抱歉。吵醒你了?”梓莘习惯性地道了歉。
“啊啊。还好吧。几点了?”
“六点。”
“嗯……我再睡十分钟……”
梓莘走到了关咲的“床”边,用力一推,将整个球连带着关咲都转了90度,那位还沉浸在睡眠的幸福中的少女重重撞在了比她的年龄还要大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若是平常的梓莘,断然不会做这种事的,不如说她连走近关咲都不会,但是关咲有交待说,六点之前一定无论如何都要叫她起来,如果真的任凭她睡过去的话,就算是梓莘也会被埋怨一下吧。
梓莘推开柔软的毛绒巨球,趴在地上的关咲却仍然是即将要再回梦乡的状态。
“昨天,几点回来的?”
“嗯……嗯……三点吧,我再睡十分钟……”
“不行,起来。”
“嗯……不要……”
“起来。”
这样的拉锯战持续了十分钟,最终以关咲揉着脖子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作为结束。
“好像……落枕了啊。梓莘你先去吧,我先吃点东西缓一缓。”
虽然说了她很多次,但是关咲还是坚持要睡在那个对于床来说软过头了的大球上,结果就是经常会落枕。对此,梓莘是已经毫无办法了,只好先去了卫生间。路上路过了餐桌,齐霁已经做好了早餐,今天的是粥和鸡蛋。
“起来了?”
齐霁带着笑意向梓莘打招呼。梓莘点点头,继续朝卫生间前进,而当冰凉的水完全消灭了倦意、梓莘一如往日地审视镜中映出的那张脸的时候,才发现齐霁为什么会笑了:梓莘左后方的头发集体翘了上去,范围之大、程度之高,连最差劲的情景喜剧都无法模仿出这种效果。
梓莘那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在这时也有了一抹红晕。于是她洗了头,惯例地用了凉水。
当梓莘洗好头发,走到餐桌边的时候,关咲已经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只鸡蛋了。桌面上的咖啡罐应该是空的,因为除了翻着全息界面的左手之外,关咲的右手上还拿着一罐已经开了的咖啡。见到梓莘过来,关咲立刻放下手中的咖啡和漫画,喝光了粥,抄起齐霁刚刚烧好的一壶水,奔向了卫生间。梓莘坐在桌前,也吃起早餐。
直到再次开学之前,早餐还是梓莘的负责范围,但是要在六点之前准备好三人份的早餐以便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吃饭和洗漱,对于只有随随便便吃一点的经验的梓莘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齐霁于是承揽了早餐的重任,似乎让关咲意外了的是,齐霁做饭的技术相当普通,称不上是很好吃,但是要吃起来的话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至少在梓莘看来,能让吃惯了四十元一份的便当的关咲没有挑出问题,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一开始的时候,梓莘还是坚持只要给关咲做好一些的菜,自己则照旧吃白菜炒白菜就可以,最终却还是不得不因为各种原因而和关咲吃上了一样的菜。每次都要分开炒菜确实麻烦,关咲强行要给的菜钱当然也让经济上宽裕了不少,吃上各种各样的东西也足够吸引人,但是要问主要的原因是什么,梓莘却又难以从中挑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真傻,梓莘想着,真傻。
当梓莘吃过了早餐,把碗盘送到了厨房,关咲也恰好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她那头长到五倍地违反了校规的黑发已经被水和其它东西驯服,不再是早上那般凌乱。此时关咲的手上拿的已经不是咖啡罐子,而是一只小巧、安静却也强劲的吹风机。说真的,直到关咲打开开关、从里面吹出了风,梓莘还真的想象不出那个没有镜片的长筒放大镜一样的东西是吹风机。
“来来来,你头发还没干吧?我给你吹吹。”
反正就算拒绝她,直到目标达到之前,她还是会一直纠缠不休吧?摸透了关咲习性的梓莘如此想着,乖乖坐到了餐桌旁的椅子上,背对着关咲。咔哒一声,吹风机的开关被打开,猛烈而灼热的气流立刻喷在梓莘的头上。一边用吹风机在各个角度吹着,关咲一边用另一只手不断地拨弄梓莘的头发,让最里面的发丝都能在热风下得到干燥。五分钟后,又是咔哒的一声,风也就这么停了下来,关咲的手却没有停下,她放下吹风机,手中多了一把梳子。
梓莘很少梳头,因为就算变得漂亮,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不过这种想法说出来一定会被关咲骂的,所以梓莘说了几次之后便也不再说,任凭关咲摆弄自己的头发。而且虽说并不需要,但是看着本来一直乱糟糟的头发变得整洁,心中也会稍微舒服一些吧,不管是梓莘自己的、还是看见梓莘的人们。
做完这些,梓莘看了看表,已经是需要到学校去的时间了。她于是将身上的睡衣换成校服,披上秋装外套,背上书包,换好鞋,在门边稍稍驻足,等待关咲系好了靴子上的复杂鞋带,打开了门。
在出门前,她透过客厅的窗户向外看去:窗外是,将那灰色天空全部覆盖了的耸立的人造的建筑物。
已经上了半个月的课,梓莘早就不会走上错误的道路,但是如果情况有变,梓莘也许还是会因为惯性犯上几回傻吧?说到底,所谓的不犯错的人们,究竟是能够时刻保持着紧绷的神经呢,还是说只是在固定的环境中依靠着惯性在前进呢?也许两者都有吧,这就是这暧昧不清的世界,什么都是两者兼具的,除此之外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第三四五六七八九者,如果能够明白这点,也就稍稍能够理解先贤们渴望寻找出能够解答一切问题的方法的原因所在了。一边走在路上,梓莘一边如此想着。
真傻,梓莘想,就算是能够理解先贤们的渴望,那个能回答一切问题的公式也不属于她。
关咲还是一边走路一边看着漫画,今天的她似乎有点兴奋,那副表情在说试图向梓莘喋喋不休,见梓莘已经从神游中回过神来,便立刻开了口。
“画功很强但是故事很差,和画工一般但是故事很精彩,这两种漫画你更喜欢哪一种啊?”
“都不。”
“噗。我一猜就是嘛,平时就是叫你看你都不看的,偶尔也放松一下嘛!”
梓莘不置可否地没有说话,她知道关咲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或者说,需要自己的不回答,好让这对话回到她原本预定的轨道上。
“要我说的话,我还是会更喜欢故事精彩的漫画吧,毕竟画功看着一时兴奋,但是好的故事确是长久的精神享受啊……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啊,如果画功太差的话,读者也会没法好好欣赏作者描绘的精彩的故事吧?而且如果故事普普通通,但是画功很强的话,会不会也能把表现力提升到和普通作家不同的水平上呢?这么想的话啊,那画功不是也很重要嘛?”
“那就看画功好、故事也精彩的?”
“那样当然好啦,但是可遇而不可求啊。所谓的人类,是有着极限的。人出生的时候有其优点,也就必有其缺点所在,这是任谁都无法避免的。漫画家也是人类嘛,所以也不是每一个都是十全十美。有的人可能有精彩的故事,但就是画不好;能够画到中等偏上的人,也不一定就能讲出不落俗套的故事来。所以漫画虽然多,大多数不过是在各种方面各有取舍的妥协产品,这是所谓的天资和能力的限制,要说的话也是没有办法。所以作为读者,我能做的也只有做出我的妥协,究竟是更关注故事呢,还是更关注画功呢?”
“读喜欢的,不就好了?”
“喜欢的……啊?”
“考虑舍弃什么,是漫画家的工作。作为读者,只要读自己喜欢的就好,碰到了喜欢的画风就为了画风而读、碰到了喜欢的故事就为了故事而读,不需要给自己分派别,我是这么觉得的。”
“哦?不错啊梓莘?明明都没读过多少漫画,说得倒是蛮有道理的嘛。那么,要不要看看这个?画风又好,故事也很抓人哦?”
“不了。”
“来来,试试呀,万一就像你说的,看到了就喜欢上了呢?”
“没有时间。”
“所以我说,那些作业什么的差不多就好了啊!我敢打赌,全班里每天都能写完全部作业的,只有你一个了吧。”
“写作业是……应该的……吧?”
“过马路要等红绿灯也是应该的,但是如果留给行人的时间太短了的话,被闯了红灯也不能说什么了吧?就是这种道理啊。”
“是……这样吗?”
“嗯嗯,就是这样哟!”
是这样吗?梓莘想着,不过也许是不是这样,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吧。
对了。梓莘突然想到,关咲爱喝的咖啡,其实与学校里的学生是一样的吧?说到底,学校也好,咖啡厂也好,只是想要生产出更好的产品吧?就像各家咖啡厂为了卖得更好,必须要做出更便宜、更好喝的咖啡一样,学校也必须把学生变得越来越有竞争力吧?如果大家不再互相竞争,而是统一口径地卖出又贵又难喝的咖啡,那关咲会开心吗?那么如果学校里的学生不再互相追逐,会有比现在更好的事发生吗?虽然不敢断言就会有更好的事发生,但是一定要说会比现在糟糕的话,梓莘也不敢如此断言。结果,就在沉默、咖啡味与胡思乱想中,两人到达了学校的大门。这些天来,本来到校时间比她们要晚半个小时左右的初中生们,也开始与她们几乎同时地到校了,现在的校门口是有条不紊的水泄不通,而当关咲出现时,仿佛晚一步进校门就会有性命之忧的孩子们却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道路。不管走了多少次,这条路梓莘都一直无法习惯。
沈沉的教学技术意外地不错,至少对于梓莘来说,沈沉讲的课比其他老师的要更易懂一些。他的课与他的发型一样,与严肃并沾不上边,不过也不归于轻浮,总的来说就像是精心制作的科普视频,亲切但不亲密、易懂但也仅此而已。这个人应该很享受课堂吧?每次看着他在台上眉飞色舞,梓莘都会如此觉得。
“可能是因为备课比较好吧,毕竟只需要教一个班。”
有一次说到沈沉的时候,梓莘对关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后便得到了如上的回答。说不定真的有这个成分在里面,但是要说的话,梓莘却觉得不止如此。如果是他的话,就算没有备课,上课的样子也不会差太多吧?
真傻,梓莘想着,沈沉是什么样的老师根本无关紧要。只要将他所讲的内容,记在脑子里,直到高考之前不要忘掉就可以了,这是一直以来她所受到的教育告诉她的,学习的真理与目的。虽然多多少少也知道这些不一定就是对的,但说到底,真理与目的什么的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而仅仅是虽然并不普通、但也只是学生的梓莘,既没有办法、也没有余裕去否定那些吧。若是关咲的话,也许就不是这样了也说不定。
对于关咲来说,上课一定是非常漫长的过程吧?就算是她,也没法连上课的时间都逃掉,就算是逃了也不会让谁遭受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上课时间也逃掉这件事对关咲依然是不可能的。感觉会不舒服吧?虽然不了解关咲,但是只要类比一下:认真地遵守着学校的时间表的梓莘,只要上课不专心就会感到不舒服,那么对于并不是很遵守但是也有在遵守的关咲,上课时间逃掉的话也会不舒服吧?安心感是很重要的,虽然梓莘并不需要,但她多少明白这种感情对人的重要性。
不过在梓莘这边,上课的时间倒也真的没有关咲抱怨的那种“要风化了啊!”一般漫长,或者说比起上课,不上课的时间反而要漫长得多。时间多多少少还是公平的,并没有给谁更多,只是梓莘更加专注了而已:不论是上课还是休闲,只要专注在一件事上,时间往往就会变得特别快,也就是所谓的“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吧?
结果,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梓莘便听到了下课铃的声音。真差劲,居然溜号了。梓莘一边数落着自己,一边从抽屉中抽出一本练习册,几乎与她同时地,班级里大概一半那么多的同学们也那么做了。
就算是下课,同学们依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如上课时一般手握着笔,当然,关咲是永远的例外。没人再直接地将恶意投射过来,这让梓莘难得享受到了不被任何人打扰的、仅属于她的在校时间。单是能够将这些时间用在完成作业上,梓莘就已经相当地满足了,毕竟之前这些时间都被迫要用来满足他人。
能够在放学之前就将作业完成,下课的时间不可或缺。因此,虽然是原本用来休息的时间,大家也都将其投入到了学习之中,这并非没有先例,因为本就用来休息的周末早就成了标准的行课日,那么舍弃下课时间的话,也并不会有多么出人预料。据说久坐会生病,但是对于身体上从来就没有生过病的梓莘来说,那种事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罢了。而同样不会受到疾病困扰的关咲,却成了班级里唯一的会在下课的同时就站起来抱怨“腰酸了,腰断了!”的人。
关咲当然能够毫不在意老师们的眼光和话语,因为她是关咲,只要用一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小手段就能轻易得到高分,账户里有着让她可以不看价格就买下什么东西的钱,还有一个能够支撑起她和她的一切的“工作”,这样的她就算是不在这里上学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会受到损失的反而是失去了她的这间学校。因此,有着先天优势的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而另一边,被学校占据了优势地位的其他学生们则要做学校喜欢的事。如果可以的话,同学们也会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吧,但是并不是谁都可以成为猎魔人,所以他们能做到的事也就仅此而已,他们于关咲之间有着运气上的根本的差异。如果是生在正常的富贵之家当然可以说是这人的运气好,但是成为猎魔人的话,实在是难以断言与普通学生相比究竟谁的运气好一些,但是归根结底,这二者之间还是有着运气上的根本的差异。
如果不在那个家出生的话,自己会不会也过上正常的生活呢?梓莘如此想着,然后发现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意义。如果真有如果的话,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全世界的伟人数会急剧增加,但是可惜的是如果也就只是如果而已。梓莘可以设想无数个如果,但那什么也不会改变,她还是她,还是那个会招致不幸的怪物。
这是命运吗?还是谁的阴谋吗?梓莘想要发问,却不知向谁问出口才好。于是她便不再想,把思维集中到了面前的那道题目中去了。
“那么,在放学之前,我再说最后一件事……”
今天的晚自习,沈沉少有地亲自上阵了,而关咲也难得地留在了学校——虽然只是一如既往地在看漫画而已。在十一点二十分的时候,沈沉突然开口了,与他的话语同时出现的,是教室中的骚动。虽然是不需要说出口来就已经被大家完全熟知了的事,但是如果没有经过沈沉讲出,就似乎有什么不对的感觉,他要说的事,就是那样的事。
“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是吧?不知不觉的,九月已经走向结束了,现在正是九月的最后一个半小时。嗯,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了,咱们学校啊,那个,姑且还是不会占用十一假期的……”
同学们都盯着沈沉,这目光也许比上课时的要热烈很多吧?
“因此,从明天开始,放假两天……”
未等沈沉说下去,教室里的热烈眼光已经化作了欢呼,响彻在已经无人的校园之中。要是关咲现在要求大家三呼万岁再原地旋转,同学们也会趁着气氛做起来,就是这种程度的沸腾。
待到欢呼逐渐冷却,沈沉才再次开口。
“那么,大家要记得十月三号正常上学哦。作业也要记得做,就是放了假也不要放松,复习和预习都要跟上,生活作息不要搞乱,不要大后天一到学校就把学的那些东西全忘光了。大概就这样,那么,放学!”
“老~师~再~见~”
用同样的热烈,同学们向着沈沉道别,首次地在活泼到了忽视了规则的气氛下收拾起了书包,在转眼间就走掉了一半的人,另一半则留在班级里一边聊天一边打闹。关咲则是和一直以来的一样,两手空空地站在门口,一边和围绕着她的同学们聊天,一边等待着梓莘。梓莘和他们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不会将书包收拾得太快而让他们没有足够时间缠着关咲,而他们也自觉地在梓莘收拾好之后离开。
“啊,啊,不就是正常放了个周末吗,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共同走在路灯下,关咲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漫画,一边说着。
“以前没有周末。”
所以现在有了,会很开心吧?
“啊?那算什么啊?周末是法定的吧,本来就应该是一周休息两天才对,十一更是有七天啊!现在只是没有全都占掉就要欢呼了,这算什么,斯德哥尔摩吗?”
“斯德哥尔摩?”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就是一个人被人绑架了之后反而会为绑架者说话的一种心理疾病。你不觉得很像吗?不管怎么说,这种强度地上课既不科学也不健康吧?但是作为最大受害者的学生很多居然反过来站在了学校的立场上、攻击那些反对者了,不觉得很像吗?”
“但是,确实有用。”
“对啊,但是你的话就算没有老师逼你,也会去看书对吧?但是你这样的人真的很少啊,其实这种事怎么说比较好啊……就是,长时间学习对他们有用的那些人自己就会去学习了,但是受不了这种高强度模式的人,就算你把他硬塞进去,他也会摸鱼啊什么的,然后效果其实也不会好多少,只有痛苦增加了,你说这是不是很错乱啊?”
这么说好像有些道理,但是又好像没有道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咖啡厂们互相比拼如何提高生产技术来把咖啡变得越来越便宜,好像也就不是好事了。虽然咖啡厂们会因此很痛苦,但是果然咖啡变便宜了是一件好事吧?虽然同学们更痛苦了,但是总之还是能比大家各干各的要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吧,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真傻,梓莘想着,哪有那么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倒不如说这个世界上的事,大部分都是又有好处也有坏处吧?所以试卷之外的哪些问题才如此暧昧不清,如果都是能找到标准答案的问题,那战争和别的什么也都不会有了吧?就像初二时侯梓莘看过的那场语文老师组织的辩论赛一样,根据解释方法的不同,一件事既可能错得离谱,又可能不容反驳,唯一展示出的只有不同立场所产生的冲突而已,这种冲突亦是纷争的原因所在,只是那些纷争的主角并非被安排了位置的学生,而是真真切切处于那些位置上的活生生的人。
“有些。”
所以,梓莘如此回答。关咲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伸了个懒腰,喝光手中的咖啡之后把罐子随手丢尽了马路对面的垃圾箱中,说道:
“算了,反正不关老娘事,我可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然后,关咲又打开了一罐咖啡,一边喝着一边看着漫画。两人自此再未说些什么,直到走到了小区的门口,关咲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转过头来对梓莘说道:
“对了,明天要不要继续学习魔法啊?”
梓莘对关咲点点头,“麻烦你了。”
“嘛啊,客气什么嘛,我们是朋友嘛,再说,教你的时候,我还是蛮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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