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莘走着,比散步要快上很多,比最习惯的速度快了一些,也比赶路稍微快了一点,要说的话,简直像是要从什么东西那逃开一般。
装着书的布袋,提手紧紧地勒紧了手指。很疼,但是其实也不过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又不会让手指受伤,而且就算手指受伤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比起担心那种事,她更愿意感受这份疼痛,尽管它是如此微不足道,但是仍然是一种疼痛。
真傻,梓莘想着,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同情者,或者是想要骗取她的信任以期将她伤得更深的人罢了,有什么可在意的呢?是那套不合季节的,也许是crossplay一类的的黑衣吗?还是那副一无所知地凑上来的表情吗?还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铁锈味吗?也许是因为一项,两项,或者是全都有,也可能是全都没有。梓莘完全不清楚,那种事她从来就没有清楚过。她唯一清楚的是,,那个人和她之前所见的一切人有着不同,不是相貌,穿着,习惯等等的不同,而是更深层次的,涉及到本质的不同。
真傻,梓莘想着,本质。比起那种东西,还不如想想水龙头的问题来得有意义一点。已经走出了校门,再走几步就是十字路口,梓莘稍微犹豫了一下,转向了和住处相反的方向。
还是买了吧,水龙头。
虽然毫无道理并且不合逻辑,但是学校附近的这条小街上并没有什么补习班,而是开满了卫浴店。虽然在回住处的路上也有一家小小的五金店,不过在这里买的话应该可以买到质量稍微好一点的水龙头,从长远上来说节省了开支,梓莘是这么想的。
小街的历史和创业路几乎一样长,从创业路还不叫创业路的时候就开始了,然而大概是在学校旁的原因吧,小街的环境比创业路好一些。比起创业路四分五裂、坑洼不平的地砖,小街的地砖排列整齐、色彩似乎也鲜艳一点。小街的行道树比创业路的也要密一些,即使没有充足的阳光,柳条依然长到了离地面只有两米不到的长度。不过有更好的地方,当然也会有更差的地方。该说是设计不周吗?仓库区前面的道路也被变成了人行道,因为都是卫浴店的关系,送货的卡车都很重,仓库区前的人行道已经被卡车压毁,现在变成了一条水泥铺就的临时道路。而一般到卫浴店的都是新装修的业主,看中了这个群体,打零工的民工大量地聚集在这条街上,摆出个牌子后便席地而坐,或是打牌或是睡觉,将人行道占去了一半,加上不时停在人行道上的小型货车,本来就不宽敞的道路变得更拥挤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就算是有城管的巡逻车来了,应该也能看到民工们的身影,但现在别说民工,就连一个行人都没有。虽然这条小街除了它自身并不通向任何一个地方,这座城市的房子怎么想也不会卖得很好,但是所有民工同时消失什么的未免太过夸张。总不会是有哪个吃多了饭的富人突发奇想,雇佣了所有农民工吧?就算真的有那种富人,那种富人又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呢?
不过其实农民工在与不在,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农民工在那,梓莘还是要去买水龙头;民工们不在,梓莘一样要去买水龙头。在与不在,对于梓莘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像对于这个世界,梓莘在,世界也照常运转;梓莘不在了,世界也会照常运转。梓莘在与不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区别还是有的。梓莘想着,没有我的世界,一定比现在多一点幸福吧?不用很多,一点点就可以。
梓莘踏进了第一家卫浴店。店里很宽敞,墙上挂满了不锈钢的水槽、灯一类的。进门的左手边是收银台和导购台,但是现在没有人在。梓莘继续走进店里,里面的三面墙壁一面依然是水槽和灯,两面挂满了马桶。这里也没有人。
“有人吗?”梓莘试探性地向着一扇似乎是库房门的门喊了一声。等了一小段时间后,既没有人回应她,也没有人从那扇门中走出来。店里似乎空无一人。总不会是和民工打起架了然后双方都被拘留了吧?
想着不切实际的东西,梓莘走出了店,走向下一家。
下一家店没有把马桶挂在墙上,而是似乎精心设计过似地摆在地上。店里装着米米的墙,装饰灯的黄光打在墙上,营造出了用来吃饭也没有不合适的气氛。这家店里还摆着几乎全透明的茶几和欧式的椅子,要不是摆了那么多马桶,也许真的会让人觉得是一家咖啡厅吧。不过装饰什么的都无所谓,梓莘并不是那种他们做出这样的装饰所要招揽的顾客,虽然做出这种装饰的人又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如果是打架的话,旁边的店也会受到牵连吧?这么想着,梓莘走向了下一家。
意料之外而意料之中,梓莘走了接近十家店,无一不是店门打开,而店员不知所踪。一家两家也许是有什么突**况,这么多家一起消失,实在找不出什么正常的解释。
梓莘走出了第十三家店,没有继续走下去,而是一反常态地,抬头看了看。
一如往日,灰色的天空。然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说的话,平时的天空就像是浸没了城市的灰色之海,而今天,它却像是罩住小街的灰色圆顶。一丝不安出现在梓莘心头,梓莘刻意将视线从天空移开,转向来时的方向打算先回住处再说。
是因为有些紧张吗?梓莘似乎转错了方向,看到的景物和继续前进的一样。虽然不觉得自己会记错那么简单的东西,梓莘还是转了身,却发现看到的和刚才一模一样。梓莘又转了身确认了一下,身后是和身前一样的街,一样的招牌,一样的路面。
即使依然是夏天,衣服也不够清凉,梓莘仍然感觉到一阵寒意。难以名状的恐惧感揪住了梓莘的心脏,梓莘猛地转身,身后是和身前一样的街,一样的照片,一样的路面,没有行人,没有车辆,没有声音,没有移动的东西。
甚至连风都凝固住了一般地滞着,扬起的尘埃一直悬在空中,久久没有落下,甚至连位置都不曾改变。灰色的柳条冻结了似的垂着,就算只是柳条,却有着千吨重的感觉,如果伸出手的话,就算用上全身力气,也许都不能将它推动。
脚下的土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单薄。似乎地砖下面的土壤和岩石,乃至整个地壳都已经消失不见,而仅存的地砖也只是空有最上面的薄薄一层,其他部分连同其存在一起全部消失不见,就像地砖从来都是只有那一层而已。怎么想都没法承载一个人的重量,就算是已经很轻了的梓莘都不行,不,那种程度的话连地砖自己的重量都不可能承载的吧?但是就是好好地承载住了,就像本来应该存在的部分还存在一样,尽管理性知道那不可能承载住的,本来应该存在的部分也应该存在的,但是就是承载住了,就是不存在的,难以理解地,就是知道那种事,就像那种事本来就是理所当然一样。
真傻,梓莘想着,那种事怎么可能。别瞎想什么了,水龙头什么的买的话就快去买吧,不买的话就快回去吧。回去?回去哪里呢?哪里可以被称作回去的地方呢?有什么地方能让她回去吗?不回去也无所谓,其实不管怎么样,去哪里都无所谓,去街的另一面也好,从来时的原路返回也好,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条街,怎么样都好。水龙头什么的怎么样都好,老师同学什么的怎么样都好,所有的事情全都怎么样都好,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话——
会怎么样呢?不然又会怎么样呢?
远方传来了低沉的轰鸣声,梓莘下意识地回头,看见自己前方驶来了一辆卡车。什么啊,果然是神经疲劳过度,大脑自己乱想起来了吧?这样想着,梓莘松了一口气。水龙头什么的估计是买不到了,这样的话就先回家吧,反正其实那个水龙头坏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稍微有点不方便而已,不方便什么的,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那么先走吧?
然而,明明是想要迈开步子,腿脚却完全移动不了,并非无法控制,而是在这时无法动弹,就像牛顿三定律一样,是这个世界不可改变的法则一样。所以梓莘虽然很疑惑,但还是并不很疑惑,就像提前知道了这个时候腿脚不能动弹一样,既没有思考理由,也没有觉得腿是能活动的,就这么等待着,等待这一瞬间的结束。
不知道为什么,梓莘突然抬起了头,看着那辆卡车。那是一辆鲜红色车头的卡车,车头上覆盖着很厚的一层奇怪颜色的污物,因此无法看清车头的颜色。那层污物连驾驶室的挡风玻璃都遮住了大半,如果里面有驾驶员的话,一定会被挡住视线吧?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辆车根本不会有驾驶员,就像虽然看不清颜色,但是就是能看出是红色一样,是那种看都不用看就会明白的事。
红色。卡车。
卡车有什么好看的吗?真傻,梓莘想着,为什么要站着不动啊?别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事了,快走吧,去哪都行,快走吧。
红色。卡车。红色。卡车。红色。卡车。我。
我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我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我的过去有什么意义吗?我的现在有什么意义吗?我的未来有什么意义吗?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和我说过呢?如果没有那种东西的话,那么为什么偏偏就死不掉呢?死。我的死。我的死,有着什么意义吗?
红色。卡车。我。红色。卡车。我。红色。卡车。我。红色。卡车。我。死。
不知为何,明知道那只是一辆覆盖着厚厚的污渍的、一眼就能看出是红色的卡车而已,然而却又觉得那辆卡车并非卡车,而是死亡。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有着”死亡”的部分意义的某种东西,那并非一个概念或者一种象征,也没有传达什么东西,硬要说的话,看到它的时候,“死了”的意识立即形成了。就算它还没有撞上来,就算撞上来了梓莘也不会死,但是梓莘就是知道,自己死了。
死。卡车。红色。我。红色。卡车。红色。我。卡车。红色。
真傻。梓莘想着,怎么可能,那不过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卡车而已,仅仅看一眼就知道那个被称作卡车的什么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爆胎事故,一头撞上人行道的。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看一眼就会知道的,不,就算不看,只要知道了那个被叫做卡车的东西是被叫做卡车的那个东西,就已经能够知道这种事了。然而即使知道了这种事,梓莘却毅然无法从那个东西上移开视线,不管是意识还是潜意识都知道那只是一辆普通的,绝对不可能发生爆胎事故,一头冲上人行道的被称作卡车的东西而已,但是梓莘就是移不开视线,就像如果不移开视线的话,那东西就会是一辆普通的,绝对不可能发生爆胎事故,一头冲上人行道的被称作卡车的东西。
“十。”
十。在心里如此默数的时候,梓莘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九。”
九。真傻。梓莘想,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数什么?
“八。”
八。卡车的轰鸣声并没有随着距离的改变而变强。虽然是很让人意外的事但是梓莘并不感到意外。倒不如说,如果这辆被称为卡车的东西的声音会变的话,梓莘会觉得自己的头脑出了问题。
“七。等待。结束,或者说开始。”
七。那是回答?还是疑问?
“六。”
六。在这座灰色的城市中,如果还有这样的红色存在的话——
“五。”
五。那也真是一件好事也说不定。
“四。”
四。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在神经的反射下成为梓莘能够理解的感觉。这声爆裂声既来自耳畔,又来自遥远的彼方,但是梓莘知道,这声爆裂声来自那个被称作卡车的东西的轮胎。绝对不会爆胎的卡车绝对会爆胎,这一点在知道那东西绝对不会爆胎的时候就知道了,理所当然得就像人被杀就会死一样。
“三。”
三。就算站在这里,也不会让自己属于这里,或者说自己哪里都无法属于,因为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所谓的容身之地。然而我还是在这里,也就是说,我在我不应该在的地方,做着我不应该做的事,这是正确的吗?还是说是错误的吗?这个正确与错误,是来自那个地方的呢?
“一。”
一。要说有什么一定要祈求的话,要说什么是绝对想要实现的愿望的话,要说有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成的话,那当然是那个吧。所以梓莘笑了,看着迎面而来的卡车将一棵棵行道树撞得粉碎,木屑和树叶像翅膀般向两边飞溅着,仿佛卡车撞上的东西不会减慢它的速度,反而还让它变得越来越快。
已经是这样的程度了,已经是这般的不幸了,如果说还有什么好事可以发生的话——
“零。”
“带我走吧!”
那个覆盖着看不清颜色污物的鲜红色的被称作普通的卡车的什么东西一头撞上了梓莘,那一瞬间就将那具纤细身体内的全部骨头和脏器撞得粉碎,紧接着,带着梓莘的身体的卡车撞进了梓莘身后的墙,将车头顶着的躯体嵌进了墙壁之中。已经破破烂烂的那具身体在一瞬间的挤压下立刻支离破碎,血液和其他体液飞溅开来,在墙壁上和地上描画出了一朵烟花;骨头和肉在挤压下变成小块,有的随着血液飞溅出去,更多的则粘在了车头上,成为了那层污物的新的一层。
“二。”
二。在那阻碍着视野的层层污物下,在车头的正中央,有一个很朴素的车标。梓莘看不见那个,梓莘也知道自己看不见那个,但她知道自己看过那个车标,不是在别的车上,就是这辆车的,在很久之前、不久之前、现在和片刻之后,看过这个车标。在想起这件事的那一瞬,既视感降临。梓莘想起自己经历过这个场景,面对过这辆卡车,然后,被无数次地撞成肉酱,涂在卡车的车头上。伴随着既视感,那无数次的疼痛也同时降临,但是因为那份疼痛是如此的超乎常理,以至于就算察觉了自己“正在遭受难以想象的痛苦”,梓莘依然不觉得有什么疼的。然而伴随着这既视感和无数次的疼痛,她知道了一件事:这辆被称作卡车的东西只是一辆普通的卡车,而且,不管它是什么,不管是什么,都无法为梓莘带来死亡。从头到尾,唯一真实的只有谎言而已。
那种东西。
一。梓莘拼尽了全身力气,向左手边跳开。
零。卡车的车头擦着梓莘的鞋子冲了过去,一头撞进墙里。梓莘的身体后知后觉地做出了反应,因为感受不到的剧痛而抽搐起来,但是在梓莘起跳的那一瞬间,既视感和疼痛都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凭空消失了,所以身体慢了一拍的行动也仅限于在地上抖了一下,接着便什么都没有了。
梓莘躺在地上,看着灰色的、穹顶般的天空。被撞飞的木块和树叶悬在天上,既没有落下,也没有继续飞行。在灰尘都静止住,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小街上,在梓莘的视线中,只有三个东西在动。那两个东西在天上飞快旋转着,不时反射来一点光芒。梓莘突然明白了。
这是命运吗?还是谁的阴谋吗?
铁管锋利的断口**梓莘的胸腔,刺穿心脏,深深扎进地砖里,把梓莘钉在了地上。只有一瞬,鲜血如喷泉般从铁管口涌出,造成了一场短暂的血雨,在周围灰色的地面上洒下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另外两段铁管随后击中了卡车车厢上的锁,车厢打开,里面是固定绳早已朽坏的,堆积如山的铁管。铁管随后倾泻而下,从梓莘的身体上碾过,骨头一根根地折断、粉碎,血肉和脂肪在巨大的压力下混在一起,成为黏糊的肉泥,均匀地涂抹在了地上和钢管的表面。
在不到一眨眼的时间里,梓莘被埋葬于钢铁的陵墓之下。铁管碰撞产生的巨大噪音,掩盖了易拉罐撞击地面的轻响,和棕色的液体流出的声音。
关咲站在结界中一处不高的楼顶,脚边倒着一个咖啡罐,没喝完的咖啡从里面流到了地上。
如果说今天的怪事不断都是为这一瞬间做的铺垫的话,那么在这场无趣之极的人生游戏里,这也可以算作寥寥的有趣演出了。设下一连串毫无逻辑的怪事,挑动起那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心,再以这样精巧而荒诞的方法杀死梓莘来显示自己的实力,这样强得不像话的家伙居然舍弃身为恶魔的骄傲,躲进连最下级的杂鱼都不屑一顾的结界里什么的,除了有趣又能如何形容呢?也许那个恶魔有什么不为人知……好吧也不为恶魔知——的故事,甚至写成书的话也许就是一部传奇,但是对于关咲来说,故事什么的毫无意义,她所想的,只有杀掉那个恶魔而已。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所有猎魔人来说,猎杀恶魔都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即使某个猎魔人是甘地再世也是如此。那是所有猎魔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但这并不代表只有享受猎杀才能成为猎魔人,恰恰相反,他们都是因为成为了猎魔人才享受猎杀。
关咲抽出一条耳机。之所以这样描述,是因为那对耳机十分特别,每只耳机上都有一条细线;两条细线留出二十厘米左右的距离后再合成一根粗一些的线,粗一些的线又连到一个东西上,那个东西再连出一根更长的线,在那根线的末端是一支黄铜色的小棒。关咲塞上耳塞,把小棒**一个转接头,再把转接头插入腰带上别着的支援机的通用接口,又调出终端界面,打开音乐播放器,找了一首古典交响乐,耳机中才终于传出乐音。
随着音乐响起,关咲走向楼顶边缘,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即使只有六层,对人类来说也已经是相当不妙的高度了,关咲没有抵抗地心引力,理所当然地被拽向了大地,然后重重砸在了地面上。然而,双脚着地的关咲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似乎她刚才跳的不是六楼,而只是两级台阶罢了。不过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不会感到奇怪——在他的脑中,关咲的身体在落地的一刻足以承受从那种高度下落的冲击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不管这件事有多么不合常理且有违科学与逻辑。
关咲伸出右手,在空中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理所当然地,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支一米多长、一头削尖的铁棍。关咲随意而毫无破绽地提着铁棍向前走着,哼着交响乐的调子,然而刚走了几步,她却又突然停下了。
关咲皱皱眉,铁棍指向身前,扭头向右边那堆铁的坟墓看了过去。不知为什么,那堆铁管让人十分在意。关咲凝视着坟,坟并没有回以凝视,却散发着越来越强的违和感。那份违和感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关咲都没有及时想起产生违和感所代表的最明显的东西,而在她想起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一刹那,原本是金属材质的钢管突然变成了“某种颜色”的水晶般的质地。那个颜色无法用言语描述,连找出一个最相近的颜色都做不到,实在要说的话,那个颜色仿佛是紫色,但是任何见过那个颜色的人都会知道,那个颜色绝对不可能是紫色,就像太阳绝对不可能是地球。而现在,这种颜色的水晶正开始发出同样颜色的、耀眼的光。
自由魔力产生违和。
如果把一千节车皮的盐堆在一个普通人面前,他首先想到的绝不会是盐,因为那样庞大的数量以极高的权重否定了他对盐在数量方面的认识。同样的,产生那种程度的违和感所需要的魔力是关咲自身可用魔力的近千倍,在她的潜意识中,世界上不会同时出现这么大量的自由魔力。
但是现在不是惊叹于魔力之庞大的时候了。闪光通常意味着魔力浓度进入临界,也就是说一旦这些魔力失去控制,不会自行消散,而是产生爆炸。浓度越高,爆炸的威力月强,而爆炸的破坏也不局限于将事物的分子打乱、变化,而是造成更根本性的毁灭……关咲甚至来不及想以这种速度,魔力爆炸达到沙皇炸弹的威力需要多少时间。她的想法只有一个:跑得越远越好。
关咲一跃跳上刚才的房顶,没有一个多余动作就开始飞奔。说是奔跑,其实每次踏地,关咲都会跃出四、五米,所以她其实是在跳着前进,只是高度并不明显就是了。转眼间,关咲已蹿出四、五百米,而身后的光已经亮得像是第二轮太阳。又过了四、五百米,连太阳都已经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了,光已经强到消灭了阴影,以至于显得关咲身后的物体被吞入了光中。
然后,在达到人脑所能理解的“亮”的极限的瞬间,光消失了。同一时刻,关咲停止了逃跑的脚步,单膝跪地,朝着光的方向伸出了双手。伴随着她的动作,关咲面前的空气中突然出现了几支铁棍,这几根铁棍先是悬浮在空中,接着就钉到了地上,棍体上浮现出暗淡的红光,关咲面前的空中便显现出一片近似红色的光亮。空中又接连出现铁棍、钉进地上,关咲面前的光幕也相应地变得更亮。其实这样的描述并不准确,关咲面前的光幕虽然会给人“很亮”的印象,但并非在发光。与铁坟的高浓度自由魔力不同,光幕中的魔力都已组成了“构成式”,只是由于构成的物质太过单纯,为了便于使用才有了“以亮度代表强度”的附加设定。
在三秒之内,关咲召唤出了近二十支铁棍,面前的防壁也有了五层之厚。在另一边,由坟转变为的、无论怎么看都是紫色,却又认谁都会觉得那并非紫色,而是某种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颜色的坟,就像在流动般,颜色深浅变化着。然后在下一瞬间,“内部”这个概念,在“水晶坟”这一存在之中消失了。达到了某个无可表述的浓度的魔力终于压碎了某些看似坚不可摧的东西,并引发了毁灭性的连锁反应,在晚于同时、早于之后的那个时间点上,“水晶坟”的存在崩溃了。
连闭上眼都不能将其减弱分毫的、有着要将整个世界填满的气势的光把发出来。在那毁灭一切的光中,关咲是唯一的阴影。五重防壁十分勉强地阻挡了光的行进,然而在光的劣化下,单纯的防壁以惊人的速度崩解着。如果不是将构成式刻在了铁棍内部、关咲维持的是铁棍的印象而非防壁,崩解的速度将比现在快几个数量级。然而作为这个小把戏的代价,关咲不能直接修补防壁,必须继续召唤新的铁棍以填补因崩坏而产生的损耗。在巨大的压力面前,目前的修补速度已是杯水车薪,而紧接着光而来的就是洪流般的魔力所产生的强大干扰。由于直接作用于世界本身,防壁完全无法阻挡,关咲只有用身体接下。
就算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关咲还是立刻就被击坠了。要形容的话,吃了一整瓶安眠药,又在宇航员用的离心机里转了一小时,而且怎样都不能失去意识,这种程度的痛苦乘以十倍,就是关咲的感受。在如此的冲击下,别说理智,连认知都消失了,就更不用说什么魔法了。防壁的完全崩坏仅晚于关咲失去意识后的几毫秒,之所以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也是使用了刻在铁棍上这种相对稳定的形式的原因。
对于自保来说,几毫秒就已经勉强够用了。光的衰弱在防壁消失之前就开始了,在劣化了关咲的风衣后,光降到了仅仅是光的程度。在那之后,狂风将那件泛白的风衣吹成了粉末,关咲的马尾也被风吹散开,在风中摇曳着。
窗外是,安静而满是阴谋与谎言的夕阳。那赤红的光透过玻璃茶壶投在桌面上,茶壶中的茶似乎都因此而变得更红了,好像喝下去的不仅仅是茶,而是混杂了夕阳与血的液体。
但是毫无疑问,还蛮好喝的就是了。不,说是人间极品,不不不,说是只有梦中才会有的味道才对。然而即使是在梦中,茶的味道也是、冰冷的夕阳的光也是,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一杯茶很快就喝完了,快到夕阳的位置都没有任何改变。关咲当然还想再喝一杯,或者是仅仅喝慢一点也好,但她永远不会那么做。她们都说着,会有无数杯的茶,会有无数的平凡却并不无聊的日子,然而她们也都明白,未来也好,茶叶好,总有一天都会迎来终结。要是像“怎么喝都喝不够”一样一直喝下去,在气势上就已经完全输了。怎么可能让那种事发生啊?说到底,“自己坚信着,这件事便会成为现实”,魔法什么的,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所以相信着吧,相信还有数不尽的快乐的日子,相信这杯之后还有喝不完的好喝的茶。
就算已然没有明天。
关咲放下茶杯。玻璃与玻璃的碰撞产生了清脆的响声。
“哎,对了,我还不知道呢,这茶叫什么?”关咲问。
“嗯,叫什么好呢?干脆叫,夕阳,怎么样?”
虽然是最讨厌的东西,但若是仅仅将名字附上,这个名字也变得有些可爱了起来,这就是所说的“爱屋及乌”吧?况且,这名字确实与这茶相性不错。不过就算这么觉得,关咲在嘴上还是要例行地毒舌一番:
“你当你是日本造姓呢啊?看见什么就叫什么,麻烦你过过脑子好不好?”
“嗯,那就叫夕烧好啦?”
“真当自己日本人啊!”
说完,关咲便笑了起来,接着二人都笑了起来,在欢笑声中,在燃烧般的夕阳之下,小小的城市燃烧着。
关咲睁开眼睛。眼前没有夕阳,只有灰暗的天空、和一片纯白的世界。虽然还能分清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但是除了天空,结界内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这是刚才的爆炸造成的劣化现象,物体的性质中混入了“无意义”而变得不纯,只要受一点点的干扰就会崩溃,化作白色的粉末,一点点地彻底消失。
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变成了白色,关咲看看自己,身上还是一身黑衣,只是风衣不见了,连腰上的终端机都没有损坏,耳机里的交响乐也在正常播放。在这种状况下,只损失了一件衣服,该说是用掉了几辈子的运气啊?
因为干扰的残留影响,关咲的头还痛得很,手脚也有些无力。但她还是很勉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召唤出了一支铁棍作为拐杖,一点点向爆心靠了过去。
有趣。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关咲想着,还有些许抽搐的嘴角也微微上扬。能做出结界、用诡异的手法杀死梓莘的恶魔,现在又高出这么一场简直是要摧毁结界的大爆炸,仅就消灭关咲而言,这一切未免太过铺张浪费。要么是那家伙完全丧失了理智,要么就是这一套夸张的组合拳只是用来挑衅的战书。不论原因为何,有一点是确定的:
这家伙,强的离谱,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对抗的话只有死路一条,关咲从身体到心灵,完完全全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说到底啊,果然还是生命重要吧?如果对手是这种犯规等级的家伙,什么战斗的愉悦啊,身为猎魔人的责任啊,不过是不值一文的笑话吧?仅仅为了延长哪怕一秒的生命也好,现在应该立刻开始逃跑不是吗?但是关咲还是向前走着,不曾有一丝退却。支撑她的不是尊严,也不是本能,而是和刚才那段没头没尾的梦一起浮现的——
约定。
关咲想起来了,虽然应该没有那种对象的才对,但关咲知道,自己对一个与自己来说十分重要的人许下了一个万分重要的约定,以及,为了完成那个约定,关咲非拼尽全力,活到实现那个约定的时刻为止不可!
而且要说胜机的话,这边也不是没有。
魔法的发动要依赖意识,而人也是,恶魔也是,都有着名为“反应时间”的弱点。只要关咲能在对方有所反应之前贴近对方,那些强到作弊的魔法就会失去使用价值,而一只以魔法为主攻的恶魔,肉搏能力一定不如经验丰富、技术卓绝的关咲,到那时就是关咲的优势了!
虽然还没有目击到目标,单丝要掌控那么庞大的魔力,不在旁边的话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目标一定还在爆心附近!
说起来,引发魔力爆炸这招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一步臭棋了。如果不用这招,敌人可以通过提前布下情报节点来侦测关咲的动静,但在那种超大范围的强力干扰下,不可能存在任何魔法。关咲不禁有些得意,那种盲目的自大会害了你的,她在心中对那素未谋面的对手说。
在前进的过程中,关咲的身体机能也在迅速恢复。当她离楼顶边缘还有十米时,身体的运动能力已经基本复原,头还有些痛,大概还无法承受太大的负荷。
妈的。
关咲暗骂,要是带着原初之桩就好了,用那个的话,打上一天一夜都没有问题,现在就只能速战速决了。
关咲俯身贴近楼顶的边缘,向街上看去。白茫茫一片的街上除了一个与马路齐宽的半球状大坑之外一切正常,就在关咲这么想的瞬间,她注意到了在大坑的边上,有着一个人形的存在。那个人类外貌的存在一身纯白的西装,有着金色的头发,就那么毫无防备,双手插口袋地站着,背对着关咲。
机不可失!关咲立即用魔力补强腿部力量一跃而起,跳起足有二十米高。在半空中,她又召唤了两支铁棍双手分持,接着便以数倍于g的加速度俯冲了下去。
除了必要性地补强身体防止受伤,关咲主要增强了手臂的力量,当觉得差不多时,她猛地将手中的铁棍向目标投出,反冲将她整个人都往反方向推了出去。
在投出铁棍的瞬间,关咲已在反方向生成了防壁作为踏板,她再次增强腿部,就那样再次在空中改变了方向,直朝目标而去。
这就是关咲的杀招,由两波同一方向,又仅相差一瞬间的攻击组成的绝无防御可能性的一击。就算对手能挡下第一波,第二波攻击就相当于攻进了它的死角;如果对手选择闪避,投出的铁棍就会爆炸,不仅能破坏对方的体势,还能帮助关咲进行空中的姿态调整以进行追击。
不过,似乎不用那么麻烦了。目标身边既没有魔法的迹象,目标自身也没有要做出反应的样子。看来这一击已经远超过目标的预计,达成了完美的偷袭!
眼前的景色一变。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关咲前一刻还默念着“赢了”,后一刻却突然飞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硬生生地撞在了纯白的灰色墙上。墙壁立即崩坏,化为了纯白的粉尘飘散在空中。关咲翻了几个跟头,将将还能爬起来,胸口缓缓传来一股略带尖锐的钝痛。
在她的眼前,恶魔面朝她站着,身边飘散着红色的尘埃,那是关咲召唤出的铁棍因为过度损坏而失去“桩”的概念后自行崩解产生的魔力的碎片。在那片红色的尘埃中,恶魔举着左手,那只手中我这的不是召唤出的“伪物”,而是货真价实的武器——一把一米来长,没有护手的直刃钝头长刀。
怎么可能!
明明是精于魔法的恶魔,那家伙却用了刀?身上也没有一点魔法的迹象,还有胸口的这个痛感和那片魔力碎片……那家伙是先切开了第一波的两支铁棍,然后在一瞬间收回了刀,用那个钝头击中了我的胸口吗?关咲一边再次召唤出铁棍,一边尽量冷静地分析着。
首先,虽然是伪物,但是作为属性之一,召唤出的铁棍的硬度是和正常的铁一致的。就算恶魔的刀是极其锋利的“魔具”,要想劈开铁棍直到铁棍存在崩溃也需要远远超过正常人类的力量,而把那种速度的刀拉回来所需要的力量更是难以想象,而正因为难以想象,关咲才没有觉得刚刚那招是破解她绝技的一种可行方法,然而事实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其次,刚刚从发动进攻到攻击到达,总时间没有超过一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锁定自己的动向,判断攻击类型以及制定这种鬼知道能不能成功的我应对策略,至少关咲自己是肯定做不到的。
那是何等可怕的力量和反应力啊!再加上那家伙还会魔法……这种不讲理的生物怎么可能存在嘛!而且光是拟人态就有这个程度了,如果这家伙用出本体……恐惧让关咲有些发抖。
妈的!不行!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有强到这种地步的家伙啊!一定有的,快想想吧,在游戏里面,这种强到令人发指的BOSS总会有一个名为“弱点”的设定,只要瞄准那个攻击,就算实力相差多么悬殊,也可以打败它!所以想想吧,可能的弱点,弱点,弱点,弱点……虽然这么对自己说着,但是关咲的脑中还是空白一片。
所以说啊,既没有系统提示又没有捡到过什么提过这货的书,怎么可能凭空想出这货的弱点啊!
在关咲动摇的时间里,目标开始向关咲走来,手中的刀一直指向关咲。
说到底啊,偷袭失败,能力上又比对方弱上这么多,还带着伤,怎么看都是巨大劣势吧?已经完全不用保守估计了,再乐观都会觉得今天一定要交待在这了吧?
这么想着,关咲也将铁棍指向恶魔。
然而,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完完全全不甘心!在与自己相差不大的对手之间你来我往的战斗中落败还则罢了,这种绝对的力量带来的胜负算个什么?自己那份欲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意又算什么?驱使着自己迎其而上的那个约定又算什么?这是嘲笑吗?是来自那绝对力量的嘲笑吗?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决决对对地不甘心!
“那个啊——”恶魔开口了。
然而关咲并没有在听,而是用尽了全部的气势喊道:
“去死!”
关咲化作了黑色的的闪电,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冲向恶魔,左手的铁棍刺了出去,右手的铁棍则是向左横扫。恶魔从容地挡下了这一招,用的却是刀背,就这样与关咲形成了僵持。
“你听我说——”
“别的得意忘形了啊啊啊啊啊!”
关咲手上加力,同时在恶魔的左、右、后、上四个方向各召唤了两、三支铁棍,这些铁棍经过了短暂的停滞便同时冲向了恶魔,然而这种程度的攻击也并不足以对恶魔造成威胁,对方的力量比关咲强了一个档次,在推开了关咲后,恶魔一刀便将所有的铁棍击落,再次将刀指向了关咲。
关咲也再次冲了出去,与刚才相同,左手刺击、右手横扫。恶魔再次从容地招架,却挡了个空——关咲在全身灌注了大量魔力,在攻击抵达的前一瞬间通过非人的脚力,硬生生地一瞬间蹿到了恶魔身后!
没有受到魔力补强的鞋子发出焦味,摩擦产生的热量烧毁了鞋底。完全没有在意鞋子的事,关咲挥下了手中的铁棍,然而即使这样的奇袭也不能奏效,恶魔在被击中的前一刻闪过了攻击,同时做出了反击的体势。
这在预算内啊!关咲在心中默默地喊着,闭上了双眼。
刻入了自毁术式的铁棍在关咲手中爆炸了。在生成时注入了冗余魔力的铁棍,其爆炸将产生一瞬间的干扰。虽然不及刚才那种夸张到不行的干扰,但效果还是有的:在一秒之内,关咲和那个恶魔,谁都别想行动!
这一秒就是胜机。在恶魔的头顶100米,一支铁棍正以三马赫的速度笔直地砸下!只要命中目标,就算是这种作弊的家伙,也让他非死即残!
先于白光到达的事仿佛钉子打入脑中的剧痛,剧痛仅仅持续了一瞬间,便降低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关咲强打起精神,试图确定目前情况。
在她眼前,恶魔也好,铁棍也好,仿佛从来没存在过,目光所及只有虽是纯白却仍然能看出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的小街,灰色的天空和漫天的红色尘埃;耳边的交响乐有点走音,但基本还算正常播放。
赢了?
在这么想的瞬间,仿佛被从头浇下一盆凉水,关咲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冷到身体甚至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关咲转过身。
恶魔站在她身后,右手的刀指向地面,左手举着一支满是血迹的铁棍。在那血迹的尽头,是恶魔血肉模糊的手。
与关咲一样,恶魔在瞬息之间向后闪身躲过了爆炸,接着再次发力,强行接住了下落的铁棍并冲到了关咲身后。
“听我说。”它说话了。
无视了恶魔对话的态度,关咲再次召唤出了铁棍,向着恶魔举起。
力量、速度、技术、魔力、武器,所有方面都落后于对方,不管是否愿意,关咲必须承认这是事实。如果是王道漫画,这时候主角应该爆发出惊人的潜能击退敌人吧?但这是虚拟世界之外、互相厮杀的无情的残酷现实。胜机什么的已经不存在了,面对这种对手还能赢的话,这世界就没什么道理可言了。
不过,嘛,反正都已经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世界了,反正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就来做些不合道理的事吧。至少,得让那家伙流点血才行。
抱歉啊。关咲向着不知其人的人道了歉,那个约定已经没办法履行了。接着,关咲用最大的流量调动起魔力。尽管手上传来剧痛,关咲也没有把一丝的魔力分给它们。她要佣金自己的每一分魔力,用最极致的力量宣泄完成自己仅有一“人”所知的谢幕。
关咲后退三步,伸出了右手。数量近五十的铁棍同时出现在半空中,以半球形包围了恶魔。
如果对方能同时击落大量飞行物,那么只要让飞行物多到它接不过来就好!一开始是20支,下一波是25支,在接下来是30支……越来越多的铁棍将以半秒一波的频率从空中的五十支中随机选出并砸向目标,它们的空位关咲会生成新的铁棍以取代。这种做法的魔力消耗极其负荷都相当巨大,若是以胜利为前提,如此空耗魔力无异于自寻死路,但在目前的状况下,这是最有可能伤到对手的方法!
二十。
仿佛投下烟幕弹,红色的尘埃爆发开来。毫无疑问,目标切开了全部的铁棍。
二十五。
尘埃更浓了。仍没有一支能够接近目标,而高负荷已经开始在关咲脑中产生一种“钝”的感觉。
三十。
新生成的尘埃促进了外层尘埃的扩散。在尘埃之中,恶魔选择了闪过两支铁棍,但依然从容。相比之下,关咲的情况并不乐观:“钝”已经升级为钝痛,而在钝痛中,又有一种尖锐的同,似有似无地出现在关咲的大脑深处。
三十五。
尘埃的生成减少了。目标变换了战略,从尽可能击落变成了击落部分以清出得以闪避的安全区。关咲的头疼愈发严重,锐通已由“若有若无”变为“显而易见”。更重要的都是,关咲对世界的认知正在一点点被削弱,一切开始变得有些像是梦境,连耳机里的交响乐都变得模糊不清。
拜托了,这副身体,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四十。
尘埃如暴雪般迎面而来,但就算没有尘埃遮挡视线,关咲也再不可能看到当下的状况。为了维持如此庞大的精神力,关咲的身体将几乎全部的资源都供给了脑。她的眼前已是漆黑一片,心脏以会令医生瞠目的高速搏动着,将养料和痛苦随血液一起泵入血管、流向全身。然而远超常量的负荷已然不是关咲的大脑能够负担的,与意识无关的部分也被迫参与进了魔法的维持,这种超出常规的状况给关咲带来了同样超出常规的苦痛——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嘶吼、轰鸣,将自己所能传达的最大的“痛”的信号传给关咲,但关咲并不会感到人和苦痛,因为她连感受这份以人类身体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的痛苦的功能都不存在了,除了对术式的维护,她的全部意识都已经投入到了承担负荷上了。
再,一点点!
四十五。
不行了。
本来就是如风暴中的小舟一样的身体了,再加上更甚于上次的负荷,无异于实在暴风之外又加上一只克拉肯。已经不行了,彻底不行了,不是坚持与否的问题了,就像在杯中倒茶,不管杯子如何坚持,倒进远超那个容量的水的话,绝对会溢出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如果就这样任凭负荷占据意识,关咲连下一波的攻击都无法维持!
不行了,这就是结末了,到最后,却连一场完美的谢幕都做不到了吗?
悔恨。关咲那一抹仅存的意识感到了悔恨。
不,要说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五十。
舍弃了最后的意识,关咲召唤出了一支铁棍,在其内部刻着最后的术式、注入了发动那个所必须的魔力。这样的话,就算失去了全部意识,最后的攻击也能打出!
魔法是指,与世界的产生和构成相对,并非由全部的意识以共同认知的形式形成,而是由单个意识以自身之力对“世界”加以改写,可以说是意识的乖离性所产生的、对世界进行颠覆的、世界的最隐秘而最不合理的规则。作为使用这份力量修改世界的代价,施法者必须以自己的意识维持对世界的改变,直到术式完成,自由魔力按照对应的方式流动,成为世界的一部分为止,这一代价被称为“负荷”。
关咲睁开了双眼。不,这个说法并不准确,虽然都是能再次看到东西,但关咲不过是想起了自己还有视觉而已。
红色的尘埃已经散尽,眼前是灰暗阴沉的天空和一片纯白的,空无一人的街。在街的正中央,纯白色的金发恶魔举着刀。在那纯白的身体上,左肩的位置有着一道浅而长的伤痕,渗出的一点点血液甚至不能将周围的衣服染上颜色。
做到了啊。
头脑已经乱七八糟,连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都分不清楚的关咲想着。
这样就结束了吧?孤独地守护着城市、孤独地与敌人战斗,然后孤独地在战斗中被杀,还真是普通而无趣的人生啊?
话说,如果是漫画的话,现在应该有个跑马灯吧?于是关咲回忆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成为猎魔人之前的生活也好,成为猎魔人的契机也好,什么关键的都想不起来,就像是从名为“关咲”的这个个体诞生开始,她就已经是少女摸样的猎魔人了。
结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经过了多长的时间,甚至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连一点疑惑都没有产生过,只是机械而盲目地一天天地活着。
为什么?关咲想问,却找不到询问的对象。
嘛,算了。她想着,反正人死了之后,意识也就会随之消失吧?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迎刃而解啊。
所以这样就好了,只要这样就够了。
恶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关咲面前,用那只满是血污的左手掐住了关咲的脖子,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还说着关咲无法理解的话。关咲连“回话”这一行为都还没有回想起来,也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便给了恶魔一个微笑。
恶魔松开了手,在关咲开始下坠前便用刀尖猛地捅向了关咲的腹部。那西瓜刀一样的钝头并没有刺入关咲的身体,而是将她打飞了出去,直直撞在三米高的墙上,关咲的身体撞起一片白色的粉末,又摔在地上,再次激起一片纯白。
恶魔走了过来,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对不起啊。关咲没来由地想着,闭上了双眼。
交响乐放完了啊。
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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