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十三年,正月十四,辰时一刻。
雍州,王畿,帝都镐京。
虽说过了除夕已算是初春,但依旧是凛风料峭,正是日头初起的时候,却依稀还有细雪纷飞。有雪却也无碍,依旧算得上是难得的好天气。
随着嘎吱一声闷响,厚重的帝都东门被缓缓推开,两个城门戍卒将代表天子令信的凤纹旗轻轻挂上高竿。门外早已候满了一早等着进城的百姓和马队,看见二人将旗子挂好,原本还算安静的城门口一下子就喧闹了起来,马夫小厮们挥舞着马鞭大呼小叫,点数人员,搬运箱货,人声与马鸣连成一片。
明日就是上元节,天子会在镐京举办灯会,王畿乃至整个雍州的地主豪强都会前来,毕竟是一年一度的热闹节日,何况就算不为灯会,也会有一年一度的上元诗会,这可是各大世家的青年才俊大家闺秀们难得的联谊机会,每一年的上元诗会都会撮合不少的公子小姐,更是会评出许多的高门英才,换句话说,既是公子姑娘们取得风评的门径,也是难得的相亲盛会,来的世家高门自然不会少到哪去。而除了这些入京的世家高门,余下的还有来自雍州各处的商队,毕竟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公子小姐老爷妇人们都会在明天出来赏灯,能在明日赚上一笔,若是运气不错,能挣出平日四五个月的利润,商家自然也是趋之若鹜。
一位客商登记完了货物,擦了擦鬓角的细汗,抬起头一愣,城门楼上,英姿飒爽的女子一身戎装,长发披洒,正对着灿烂的朝阳舒展身姿,曲线美如春山剪影,不知不觉竟看的痴了,直到戍卒催促才连忙向着城内小步跑去。
“又一个被姐的风姿迷住的人啊。”女子看着下头的客商,发出了一声浅笑。面容可称娇美,但眉宇之间又带着男子一般的英气,两弯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身量很高,约有七尺,右手提着一顶铁盔,左手扶着腰间剑柄,身上轻铠齐备,行止之间威仪具足。
“旻姐的风姿,自然是人人见之心折。”
“哟,几天不见,又敢取笑你姐姐了?”女子哼了一声,身边侍卫的戍卒们听得是心下一紧。他们这上司乃是著名的心狠手辣,本身又是皇甫世家的大小姐,平日在军中也是没人敢惹,只是听这来人口气与这母老虎甚是相熟,也不知是谁家的不怕死,不过这些和他们这些小卒也没关系,这皇甫旻大小姐历来对手下要求最是严苛,这时候谁敢侧头瞥一眼那就说不定要被怎么料理,还是盯着鼻子全当没听见来的安全。
接话的人缓缓步上城楼,一身炫目的白狐裘,一看便知来人家世豪富。黑白两色交杂的枯槁长发垂腰,顶戴玉冠,额前垂落两缕长髫,髫下掩着两弯秀气的新月眉,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琼鼻樱口,面如丹碧,和身边的女子正巧是两个相对相反又相称的极端——她是女子男相,而他却是男子女相,若非是仰头之间可见喉结滚动,任谁见了他也只会觉得这是个娇柔女子。他之身量在男子中只算中上,堪堪与那女子平齐。肩膀也瘦削的紧,便是裹在厚厚的狐裘中也令人觉得寒风一吹便倒,与身边女子又是对比鲜明。
“小弟哪敢,不过是实话实说。”女相的少年在箭垛边站定,看着城下入门的马队行人,微微一笑,“话说旻姐今天下午就应该轮休了吧,毕竟明日就是上元节,就算旻姐你再怎么不愿,伯父应该也是会来把你拉回去的。”
皇甫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很没有淑女风度地在箭垛矮墙上岔腿一坐,看的少年眼角又是一抽,“当然啊,我那老爹你还不清楚,这每年的上元诗会都得让我去,就盼着哪次能套着个傻子女婿呢。”
……就姐你这大马金刀的坐姿,还真就是傻子才会上当,谁娶了你不得被你打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少年为未来的姐夫默哀了几秒,微微叹了口气。
“话说小玄你今年也得参加了吧?没记错的话,你也到年龄了?”女子上下打量着活脱脱就是个美丽少女的少年,脸上露出一丝坏笑,“以小玄你的资质,哪家小姐不是信手拈来啊。有没有目标啊?”
……能看上我这资质的不是兄贵就是蕾丝吧。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吐了个槽,姜子玄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对他来讲还是有点难回答的。他今年刚刚十六,按说正好是足够参加这上元诗会的年纪,但是托他自己的福,全镐京的世家豪门都知道当朝尚书令的二公子是个“姑娘”,虽然说这件事本身也怪不了他什么,但反正既定事实就是这样了,他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虽然想要钓到姑娘有些困难,但是上元诗会本身倒也不完全是个相亲大会,同时也是个能在天子面前展露文才的时刻,因此老爹对他的要求虽然首要是相亲,但他毕竟也才十六,这事也不急在一两年,反而是求仕这件事姜冽比较看重一些,这两天也没少在他耳边叨咕这事。
“相比于相亲,老爹反而是更想让我在诗会上露露脸谋个一官半职啊。”姜子玄微微叹气,“真是,老爹说起来容易,但是每年上元诗会上露脸的士子没有一千也有七百,他怎么就觉得脱颖而出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是因为姜伯父对玄妹妹你有信心啊,以妹妹的才学,要搏个一官半职还不是手到擒来?”
“……先不说你管我叫妹妹这事,我才十六,才读了十年书,比我大一轮的有的是凭啥选我这么个小屁孩啊?”
“诶,玄妹妹你这话就不对了,前朝甘相初次入仕,也不过才十七岁,你也就比他当年小一岁,怎么就不行啦?”
“都说了别叫我妹妹啊……也就是我打不过你……”姜子玄无奈,“好了好了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甘罗,我可没那能耐,你们不要想太多。”
“那你担心这些做什么?重要的是你必须得去,有没有成效那是次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得出席还得出场,没错吧?”皇甫旻挑了挑眉毛,“再说,万一就有小姑娘看上你了呢?”
“……姐你有没有想过你三年之内不嫁人可能会被和我凑一对的可能性啊?”姜子玄看都不看随口就喷了毒液回去,这种题材的垃圾话拿来打击皇甫旻那真是想都不用想信口就来。
“……”原本以为会被立刻喷回来,结果姜子玄回过头就看见皇甫旻正眯着那双丹凤眼上下打量着自己,嘴里还啧啧有声,登时一股寒气从背脊直贯天灵,“我去旻姐你在想什么?”
“啊?我在想也不是不行啊,既然早晚要嫁人,那就不如嫁一个自己不讨厌又能绝对掌控的人吧?你看小玄你就很符合对不对?既然选择不了现在的自由,那就先选择婚后的自由咯?”
“……好了是我错了快收起你那危险的想法我还有全天下的好姑娘在等我呢你这棵歪脖子树请离我远点谢谢了。”姜子玄无奈认栽,大小姐刚才已经论证了她这么做的可能性与动机,再纠缠这个问题以大小姐一贯的杀伐果决很可能第二天他就被发现出现在了她闺房的床上,到时候就真的是被煮了熟饭,一步问官,历来是大小姐的风格。
“好啦好啦,玩笑到此为止,”皇甫旻摆了摆手,“我们来讨论点正事。”
“我也正想问呢,究竟是什么事,让旻姐一大清早遣人传信让我过来。”姜子玄点点头,也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之色,“听旻姐口信的语气,似乎不是小事。”
皇甫旻点点头,“自然不会是小事,不然我为何要让你来东城门?”
“是因为这个地方,周围都是旻姐你的自己人吧。”姜子玄叹气,“所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这废物帮忙的?”
“你过来看。”皇甫旻站在女墙边向他招了招手,姜子玄走过去,顺着皇甫旻手指的方向,盯住了城下的一列马队,“看到那一队人了么?”
“嗯,有什么问题么?”姜子玄点点头,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皇甫旻所指的马队,那是一队看起来很普通的行商,一共十八人,十四匹马一辆车,穿着马裤和毛裘,无论怎么看都很普通。
“那一队是昨晚子时到的门口,昨晚我起来巡城的时候,正好碰见他们整队休息,子时夜深风重,他们整整一队人全体守夜不说,还不起篝火,甚至火把也只用了一支,由离马车最远的伙计使用。”
“那就是说那车上有易燃之物,但也没什么稀奇的吧,现在天干物燥,不能见火的东西多了去了,毛货皮货,木头油毡,哪一样不得小心避火。”姜子玄眉间皱起浅浅的川字纹,“这类东西上元进城很奇怪么?”
“他们只有十八个人一辆车,毛皮木头油毡,哪一样不得从两百里外运来?你什么时候见过王畿产过油毡?”
“也许他们是轮换,这十八人不过是最后一班。”姜子玄耸耸肩,“这不是也很正常?”
“马上开春,就算他们运来的是一车貂皮,又能值几个钱?其他的东西就更是要赔掉裤子,按你所说若是这一趟不止一班,那又要多少银子?他车上运的就是一车金子,从产貂皮的地方运来也回不来本,更别提别的了。”皇甫旻同样皱眉盯着那一队十八人缓缓走向城门,“而且你看,他们越是靠近城门,左手就越是捏着刀柄,肩膀也绷得越紧……这一伙人很紧张,那就一定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啊?大上元的,谁还敢在这时候挑事不成?”
“那可未必,总之,我今天都得在这东门执勤走不开,也没有别的有能力的闲人能胜任,我能想到能信任的就剩一个你了。”
姜子玄苦笑一下,“喂我也就是个闲人啊一没兵二没官的我能怎么办,能用的就是几个家仆,不过既然姐你这么说了,那小弟我就照办就是,毕竟马上就是上元,出了岔子要真是扯上姐你,只怕直接就要嫁人了是吧?”
“有贫嘴的功夫,不如早点去办。”皇甫旻白了他一眼,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挽至脑后。
“知道啦,毕竟如果不是皮毛木头,那怕火的东西可就屈指可数了。”姜子玄冲着皇甫旻,抬起右手搓了搓手指,“我来猜猜,旻姐你是不是在想这个?”
皇甫旻深深叹气,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姜子玄脸色一肃,转身走向了楼梯,“不过要是登记的时候,旻姐你能直接查出来,那就再好不过。”
“他们既然敢过关,那就一定是做了准备的。”皇甫旻苦笑一声,“我尽量,你加油。”
“嗯,那就算你三个人情好了,记得要还哦。”
“哪来的三个啊!”
“大清早过来帮你忙是一个,帮你跟踪这队人是一个,查完有结果功劳归你又一个,这不就是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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