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一放，不许插队，后面的往前走两步。”城门口负责查验和登记的城门吏冲着排队入城的马队招了招手，同时面向了面前的马队首领。
“一十八人，十四骑，货车一辆，”小吏在手上的纸册上划了几笔，抬起头，“运的是什么？”
“油毡。”领头的人留着一蓬大胡子，毡帽和胡子占据了他脸上的大半部分，只露出一双有些阴鸷的眼睛和上扬入额的双眉，“请问还要检查一下么？”
“当然，所有入城的货物都要开箱验货才行，以免宵小带禁物入京。”这回答话的是领着一队亲兵走过来的皇甫旻，大小姐扫了一眼商队的十八人整，淡淡地接了一句，“开箱。”
整个查验的过程风平浪静，车上确实只装了几袋粮食和油毡，明明皇甫旻已经对手下所有人都下了死命令，也没能在车上查到半点可疑的东西，果然和她一开始想的一样，对方若是能让她查出来，那也就不会走她这东门了，或者也可以说，对方正是为了表明自己遵纪守法“问心无愧”才特意挑了她的东门入城。
有些不甘心地扫了一眼车厢，皇甫旻眉头紧锁，但还是挥手示意城门口的手下放行。
“臭小子，这回可全靠你了。”
“看来是没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啊。”远处的望楼上，一身白狐裘的姜子玄看着那一列缓缓入城的车队，微微叹了口气，“算了，本来也没指望大小姐能有什么卵用，指望她能查出来不如指望**上天。”
“凰儿？让姜松姜柏他们两个，一个去和这队人套套近乎，一个暗中跟着，有问题随时报我。”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美貌女婢点点头，转过身向下面的家将吩咐了一声，又转了回来，“少爷，皇甫小姐只是让咱们帮着查明这车黑药的流向，没必要让姜松去接触他们吧？”
“因为我们不仅要查这车黑药去了哪，我们还得知道是谁放他们进来的。”接话的是正好走上来听见凰儿疑问的皇甫旻，对着向自己行礼的凰儿点点头，看向了姜子玄的背影，“我已经派人通知东城区的所有货栈叫他们不要接待这一队人，也已经调了两百巡防营待机，剩下的，可就全看我们姜小公子的了？”
“姐你这么信任我我压力很大的……”姜子玄看着那队马队，脸上抽了抽，“算了算了，反正所谓天子脚下人人有责，我好歹也是广大人民阶级的一份子，为了守护安静祥和的日常生活做点出格的事也实在是迫不得已。”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些什么鬼东西？”
“……你就当没听见就行了，这个时候你知道这么多对你没好处。”姜子玄摆摆手，“上一个知道这么多的在昆阳被陨石给砸傻了，所以说这世道就是越傻越安全。”
“行吧，反正接下来我就交给你咯？”
“嗯，旻姐你就先休息待机吧，接下来换我让他们尝尝社会主义阴谋诡计的厉害。”
“嗯，”皇甫旻点点头走下了望楼，走到一半忽然回过了头，“对了小玄。”
“咋了？”
“严格来说你并不算人民，姜伯父乃是当今尚书令，你姜家也是齐鲁有数的名门望族，你应该算是贵族。”
“……旻姐咱有话好好说成么别给我扣帽子上成分，我不是阶敌啊你别害我。”
“又在说听不懂的话了。”皇甫旻摇头叹气，转身下楼，望楼顶只剩下了姜子玄和凰儿两人。姜子玄看着下方进入内城的马队，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身后凰儿会意，从袖子里抽出一小面黑旗探出楼外摇了摇，这是他姜家内部用的旗语，是他发明推行的。凰儿打出的是三圈一振，意思是“等三下再行动”，放在今日行动之中也就是等这队人被店家拒绝三次之后出面套近乎。
根据皇甫旻查验的时候对方出示的关牒，这商队的首领名叫曹昇，是青州人，不过他那车里若真是想要搞事的黑药，只怕这名字和关牒都是有心人伪造，而能伪造关牒者，必是这帝都之中大有身份来历的某人乃至某些人。姜子玄摩挲着腰间冰冷的玉佩，静静深思。明日就是上元，若真是想在上元做什么，那就一定是有必须在上元进行的理由。而上元和除夕初一的不同就是，上元诗会，而只会在上元诗会出现别的时候没有机会的目标……
“居然是天子？真是好大的狗胆。”
不，也不能确定就一定冲的是天子，毕竟也不是只有天子是只在诗会上出现的，再说当今天子之弱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就算真是弄掉了天子也未必有成效。那如果不是天子……姜子玄摸着玉佩，秀气的双眉之间川字越来越深。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查查是谁办了这车黑药，自然也就能知道是谁想做什么了。
曹昇的心情很不好。
不为别的，就因为城门口那个大胸的娘们将官给他的关牒商印上叩了个“疑”，一连三家货栈人家都说不做这生意。按说这“疑”字也就是说他们的来路不明，但是至少货是安全没问题的，但那三家的老板也不知道是那根弦不对了，总之就是不接，不论是存货还是住人，总之就是不接，来来回回串了三家，现在他都快气炸了，只想掏出马刀冲进去劫了那三家的老板，只可惜他们的随身武器都被城门口那个大胸娘们给扣了，这么一想，cao，怎么想都是那个大胸的错。
第四家，不出所料，闭门羹吃得他都有些麻木了，还是那一套存疑就去找市坊司解释把字消了的说辞就又把他赶了出来，这要是能去市坊司光明正大地解释清楚特么早就去了，他可不就是因为没法解释清楚一伙人为啥护着一车不到三十两银子的货物大老远进京才被叩了个“疑”嘛。
“这位兄弟，可是投宿遇了什么难处？”刚走出货栈的门，就看见门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络腮胡汉子在冲自己招手，身边是自己那群和自己一样面色不善的兄弟们。
曹昇走了过去，“你跟踪我们？”
“嘿，兄弟你有所不知，这东城门的守官是四门里脾气最怪的一个，经常莫名其妙地给人叩个疑字，而市坊司又尸位素餐，小弟在这片混得脸熟，因此经常在这儿做着担保的生意，也算是谋个生计。”那汉子嘿嘿一笑，“这位兄弟已经问了四家货栈，是不是又被那娘们给刁难了？”
“是啊，真是胸大就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曹昇没好气地答，“你能给我们担保？”
“嗯，不过因为这里头还有城门守和市坊司的事所以也不能太过，您给我三两银子，我去和这家老板说一声，几位就可以在这家存货，不过只能存货，人却是要另寻住处。毕竟官家规定在那，谁敢正大光明的犯法啊。”
这就是所谓的掮客咯。曹昇微微点了点头，当务之急是把货存下，住处倒是好找，实在觅不得客栈，十几个兄弟去薄情馆喝一晚上的花酒也就两三两银子的事，薄情馆那种所在才不会管你是不是“疑”字的客商，只要出得起钱就是大爷。当务之急就是总不能带着这车货去喝花酒，能存货问题也就解决了一大半。
“不知兄弟怎么称呼？”曹昇从怀里取出三两银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弟姜松。”姜松结过银子，抱了个拳，脚步轻快地走向了货栈。
“柏哥传来消息，说是那伙人已经把车存在了康家货栈。”望楼上，凰儿接过身后侍从送来的竹片，扫了一眼，淡淡地道。
“那伙人呢？”姜子玄对着炉子轻轻扇了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据说已经去投了另一家不远的客栈。”
“这么简单就人货两分了……难道说他们带的黑药不在车上而是在他们身上？可是一个人身上能夹带多少黑药，就算是十四个人，那么一点又能做什么？”姜子玄一愣，莫非原本以为的大事其实只是皇甫旻的神经敏感小题大作？他固然是愿意相信皇甫旻的判断，但是这一队人的行为却也实在是不合理，事到如今……
“少爷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们这么简单就范，目的究竟是什么。”姜子玄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神态有些恍惚，“若是说他们身上带了黑药自然是能带进来，但是这么一点能干什么？”
还是说……有什么不带黑药的方法？姜子玄看着面前的茶炉，眉间川字越来越深。
等等，这茶炉里装的是茶水，可是带来的不是茶水，带来的是茶叶和水。那么黑药……
“凰儿，火速传信给姜柏，让他继续监视他们存货的货栈，姜松继续和他们保持联络。然后再派人去叫大小姐，就和她说，让她使用四门之首和皇甫家的特权，清查四门所有入城客商的携带货品，发现硫磺硝盐磷粉这三样，有任何一样就直接扣压货箱让他们去市坊司自证清白。”
“是。”凰儿也听出了主人话里的急切，当下不再询问，直接跃下了离地八丈有余的望楼，飘然落地。
如果曹昇这一队人是故意放出来吸引皇甫旻注意力的话……他们身上必然没有黑药，一硫二硝三木炭，炭粉在这冬天尾巴的时候家家都有，根本没法禁止，但是其他的东西都是只有官家炮坊才能进的管制物资。那么不是官家的货源就都有嫌疑……姜子玄右手四指无意识地弹动，交替敲击着身下椅子的紫檀扶手。但是曹昇一行的货物又不能不管，虽然他们能走进来的黑药不会很多，但是只要用的好，距离够近，哪怕是一拳的黑药也足够杀死一个人了，何况十四个人身上若都藏了几拳，加起来便能有七八斤，那莫说一个人，三四个人也炸成灰了。
但是……不对！姜子玄悚然一惊，再想找凰儿，却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了小侍女的身影。
若是要行阴诡之事的人本身就是这帝都大有身份的人物的话，要在官炮坊安插几个亲信根本不是难事，那要从官炮坊库里倒出些许的黑药也不会很难，那又何必要这姓曹的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夹带？但是要从官炮坊无声无息倒出黑药却也困难，毕竟黑药是严令的管制物资，每一天都会有专人查库，核对进出黑药，就算对方手眼通天，只要做了，他姜子玄借着姜家的势力就能查到端倪。
怎么都说不通啊……姜子玄苦恼叹息，完全没注意自己的小女仆已经再次登上了望楼。
“少爷。”
“都办完了？”
“是。”
“姓曹的在干什么？”
“姜松回报说他们直接去了望京楼喝酒。”
Cao。姜子玄花了好大的气力才把走到嘴边的脏话憋了回去，“那大小姐那边？”
“大小姐派人去问了其他三门，今日并没有携带少爷你说的货品进京的客商。”
“那就跟大小姐说，直接去货栈拆了他们的车！看看有没有空仓能存黑药！”
凰儿点点头，又是直接从望楼上跳了下去。姜子玄揉着眉心，思绪纷繁却理不出半点头绪。
一切都不应该，一切都很奇怪。
但是到底哪里奇怪？
莫非……
“凰儿！”姜子玄连忙起身叫住了正向外走去的凰儿，“带着大小姐给你的令牌，你去查一下东城门今天都过了什么东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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