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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女人真是可怕

9.女人真是可怕

深夜,姜府祠堂。白衣白裘的秀丽少年跽坐正中,面对着前方祭台的姜氏自有族谱以来六十二代先祖,姜冽乃是姜氏一族主支嫡传,此处所奉虽然只有正房主支一脉先人,但也是足足四百多个神主,在烛光荡漾中载浮载沉。

姜子玄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多了,以他天生孱弱的身体,能坚持跽坐的姿势这么久,说实在的已经快到极限了,但是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这里,双目微合,虽然体力将尽,却还算得上气定神闲。

脚步声自外而来,由远及近,姜冽背着双手,缓缓踏入了祠堂,站在自己二儿子身后,祠堂的门口摆着一套更漏,水滴声滴滴答答,在这静夜之中分外清脆。

姜子玄听见了身后的脚步,也知道来人是姜冽,但他还是静静跪坐,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姜冽也没有再往前走,也没有出声,他也只是站在姜子玄的身后,静静地打量着儿子的背影,打量着这熟悉的祠堂,打量着上方的六十二代先祖。

“玄儿,你可知我姜氏一族的由来?”姜冽还是先开口了,他知道自己儿子的个性,若是他不问,别休想听他自己说。

“姜氏一族乃是炎帝后裔,炎黄合族之后,嫡传后裔以姜为氏,旁支则不愿服从黄帝姬氏,于是远走西土以羌立族。”姜子玄轻声回应,“父亲。”

“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姜子玄又闭上了眼睛,“但是一开始不是父亲叫我以文求仕的么?”

姜冽一愣,脸上泛出些许苦笑,“是,确实是我说的,但我也没想到你居然真是深藏不漏,就连我和你大哥也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我是有意的,”姜子玄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语气,“父亲在怪我出了风头,引起了司空的注意,害怕司空会盯上我们家,更害怕会有人认为这是我们姜家投靠司空的信号,父亲历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若是因此被人认定是选择了司空的阉党,不仅是对父亲和姜家的清誉有所损害,更是落人话柄,为日后攻我姜家埋下隐患。”

“……你什么时候开始懂这些了?”姜冽听完姜子玄的话,愣了半晌,许久才又苦笑了一声,“你便是对你父亲和大哥也是这般藏拙的么?”

“父亲和大哥也没问过我,”姜子玄嘴角微挑,显是有些自得,只不过背对姜冽,姜冽也看不见,语气却还是那般清淡,“再说,姜家二郎是个废物,不是才符合以前大家的规矩么?”

“那今日你又为何要做这一次的出头鸟?你也知道一门两朝官已经是大家努力平衡的结果,又为何要有意压下上官家?你既然懂了这么多你就该知道,上官家现在只有上官老大人一人挂着虚衔,他们很需要上官琰这么一个年轻人掌握实权,你这是要把上官家的面子往地里踩啊。”姜冽深深吸气,“而且刚才你自己也说了,你也知道你今天的作为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我姜家向司空示好投靠的信号,而且还相当于是深藏至今图穷匕见,你又将我姜家置于何地?”

姜子玄睁开双眼,对着面前的神主们微笑了一下,“父亲。”

“嗯?”

“朝堂情势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父亲二十年长袖善舞,游走两党之间,想来个中辛苦,也非我一介小辈所能妄言体会的。”

“不过父亲可曾想过,党争始于何处?”

“天子懦弱,司空强横,阉党跋扈,皇派无用。”

完全出乎姜子玄意料的答案,姜子玄愕然回首,姜冽的脸上一脸郑重,“你真以为,你这小辈都能看懂的东西,我们这些大人便瞎了?党争党争,根源非党非争,根源就在于天子羸弱,皇派又尽是舞文弄墨鼓弄唇舌之人,只能被手握重权又得司空信任的阉党压制如此,为父并非没有少年时,你心中所想无非是想凭一己之才成千秋之功,既然司空也非是窃国奸佞,便不如投靠司空将皇派彻底压服,然后再反手处置阉党,为父说得可对?”

“……争之所起,其在分合,武侯扶汉,不若宣王代曹。黎民所喜者非相,黔首所恶者非奸。民所苦者,不外刀剑;民所忌者,不过赋刑。”姜子玄缓缓起身,正面对向了父亲,这两句语出前朝经典《枯荣典》,“父亲以为如何?”

“说得轻巧,谈何容易,我在你这个年纪也自恃才高,自觉可成一番功业,如今不也只得骑墙听风。”姜冽叹了口气,“司空现在盛极一时,但也是借了阉党之力,虽然阉党明面上受他辖制,但本质却是他受制于阉党,纵然自己心忧天下,但只要是于阉党有害之命令便难得行效,他当年降伏了这头猛虎,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皇派又实是不堪大用,但你可曾想过,若是世上没了皇派,白拾舟一人之力,可能单手擎天,反扑阉党?”

“……”姜子玄默默无语,正如姜冽所言,他虽然看似淡泊,实则恃才傲物,自认为一身才学足可建功,但今日听了父亲一席话,才惊觉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在有些浅薄,皇派百无一用阉党无德无才虽然都是事实,但阉党手握重权,皇派则高倨清流,就好像是一整车的黑火,见不得一星半点的明火,但凡见了火,不把所有人炸个粉身碎骨又怎能干休?

还是太年轻了。承认自己的年轻对姜子玄来说还真的是挺困难的事,但是不承认也不行,事实如此,若非今天姜冽这一席话,只怕他入了朝,便真的成了那一星明火。

“谢父亲指点。”姜子玄认认真真地躬身行礼。

“行了,你我父子何必拘礼,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那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不若我来考考你,你觉得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姜子玄咧嘴一笑,“父亲,不知上官琰目前所任何职啊?”

“司空府主簿可只能有一个,摘得首冠的是你,你总不好让司空没名没目地提上官琰给你空位置吧?”姜冽也笑了,姜子玄这一句问话就代表他是明白了,先将官籍挂到司空府,便可躲了这朝堂上的权力党争,司空府内的官衔多是有俸无权的闲官,也正适合他这以文发迹的少年。

“主簿没有了,那不是还有编修嘛,编修没有了不是还有秘书郎和著作郎嘛,我这佛也不大,这等小庙正好容身。”

“嗯,不错,很好。”姜冽拍了拍姜子玄的肩膀,“玄儿,到了司空那里也莫要多说话,我姜氏一族在齐鲁树大 根深,也并不是没了这朝官便一无是处,切不可见小利而忘大局,出去便是官身,一举一动皆是姜氏一族的门面,你也清楚吧。”

“父亲放心,孩儿不过只是个舞文弄墨风花雪月的闲官,便是放浪形骸,又有谁会在意我?”

“哈,哈,哈。”姜冽大笑三声,转身走出了祠堂,原本愁云遍布的心情如今却是乌云转晴,原本还在担忧这小子不知进退惹上祸事,如今一看这小兔崽子奸诈的很,有这样的头壳倒也不用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纰漏,家有麟子初成,身为人父,欢喜也是自然的。

姜子玄看着老爹的背影,又回头瞅了瞅身后的诸位先祖,微微一笑,回身对着先祖们深躬一礼。

“诸位先祖,请佑子玄功成。”

起身,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祠堂之外,深夜里,祠堂烛火摇曳,长风吹落,背影离胧。

上元,除夕之外正月最重要的节日,且不论宫内的上元灯会,就是镐京街头也已经挂满了花灯,车水马龙,人潮如织,所有的商铺都是早早开门营业,今日和落日歇市的除夕不同,上元的夜里才是东西两市最忙的时候,商家铺子都是一家人起来准备,就为了让年节最后一天热热闹闹。

不过这种事和姜子玄就没啥关系了,府内要挂花灯就挂,反正他的体格也做不了什么体力活,老爹大哥因为是官身,今天一早就得进宫,所以只剩他一个人在府内。

嗯……其实也不能说是没事,没事只是暂时的,按照惯例这个时候就会有姓姬的或者姓皇甫的找上门来说要去东西两市的,一起来也不是没有过,一去就是一整天,姜子玄怀疑这两个白痴就是想像熬鹰一样把他熬死。

“笃笃笃。”和他预想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用过早饭的一个时辰左右,房门准时被敲响,“小叔可在?”

“……”姜子玄听见这个声音差点没把手里的笔给扔出去,这个小叔叫的可不是叔父,指的是夫弟,换句话说……

我说大嫂,你这趁着大哥不在来敲小叔子的门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姜子玄一脸冷漠地拉开了房门,门口的果然是一身素衣的美艳少妇,正是姜子明的妻子,他的大嫂崔明樱。

“大嫂何事?”

“有人逞拜帖说请小叔你出门一见。”崔明樱摇了摇手上的拜帖。

“……这种事让下人来就是了,大嫂你又何必亲自来。”姜子玄一脸不解地接了过来,拆开。

“小叔你还真是一点不懂,府里的下人,采买的采买,下厨的下厨,除了门房一个闲着的都没了,自然只能是我跑这一趟咯。”崔明樱面带促狭,“不知今天邀请小叔的是二公主还是皇甫小娘子啊?”

“爱谁谁吧,反正都一样。”姜子玄随口回了一句,抽出拜帖,结果还真是一愣。

“没想到还真不是那两个傻子啊。”送走了崔明樱,姜子玄一脸古怪地自言自语,“果然是小心眼的女人真可怕。”

但是人家都已经呈上了拜帖,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不见也不是个事,姜子玄从一边衣架上取下白裘,一脸无奈地披挂上阵。

门口,姜府的匾额下,姜子玄见到了今天的来访者。

同样的一身白色儒裳,挂着一件坎肩,美丽的少女百无聊赖地站在姜府门前,看着头上的匾额。

“不知上官小娘子登门,所为何事啊?”姜子玄苦着脸上前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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