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着紧闭的房门,琳利亚低低地抽泣着,不在乎门后的某人可能听见自己的哭声,也不在乎滚落的泪水湿透衣襟。
琳利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脆弱,难道她不是发过誓要拥有背负起整个世界的坚强吗?然而,她哭了,而且是当着那么多圣堂武士的面,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可是琳利亚或许没有注意到,她本来就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在冯渊温柔的怀抱中幸福生活的孩子,一个在冯渊坚强的臂膀中保持着天真的孩子。她从来没有能够面对冷酷现实的坚强,也从来没有在逆境中挣扎求生的力量。
午后的阳光从高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将金碧辉煌的房间笼罩在一片明亮和温暖之中,可是琳利亚的心却始终沉浸在冰冷的悲伤里。突然,琳利亚对身边的阳光感到无比的憎恨,因为它虽然可以让人们的外表明亮体面,可却在他们的内心中投下了更浓重的阴影——琳利亚憎恨这样的自己。
即使圣水可以治疗那名为“绝望”的顽疾,可是琳利亚却无法消除那份绝望的根源。她不清楚,不明白,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们一定要相互伤害。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她只能选择沉默。她以为只要自己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有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可是她错了,错得离谱!因为只要曙光的圣母还存在,命运就不会停下飞奔的脚步,而且正如瑟莱伊斯所说的那样,琳利亚自己一定是首当其冲。
琳利亚哭得更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已经一触即发的纷争。也许冯渊会知道吧,不,他一定知道的,因为在琳利亚的记忆里,这世上没有冯渊不知道的事情。如今,她是多么希望能回到七年前那个冰冷的葬礼之后啊。冯渊一定还会用那坚强的臂弯拥抱琳利亚,告诉琳利亚不用害怕,告诉琳利亚其实她并不孤单,告诉琳利亚一切都会过去,而他会保护她直到永远……
可是,冯渊不在这里,他离开了琳利亚,即使两人之间有着直到永远的誓言,即使琳利亚是那么深爱着冯渊,爱到连“永生”这个人类共同的梦想在她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漫长悲哀的等待。可是冯渊还是离开了,就在琳利亚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离开了两人共同生活了六年的家,走上了成为琳利亚敌人的道路。
对于冯渊来说,她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曾经不止一次地闯入过琳利亚的脑海。爱人?妹妹?或者只是一个妨碍他北去的包袱?琳利亚不知道,也没有勇气去揣摩。谣言是从教廷骑士团里传出的,那么这谣言的原貌肯定不只是从卡特尔口中说出的样子,一定更加可怕,更加卑劣。冯渊会知道吗?他会听说吗?肯定会的,琳利亚痛苦地想。魔界在圣都不可能没有密探,作为王储的冯渊,说不定比琳利亚更早就听说了这些谣言。他会怎么想呢?他会相信吗?他会伤心吗?还是,他只会冷漠地把这些谣言当做政囘变中的无聊手段,只会冷笑着分析那会给圣母的权威带来多大的伤害,然后高兴地发现圣教国暂时不会对魔界造成威胁?可能的,琳利亚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因为琳利亚记忆中的冯渊永远都是冷静的,即使是在他自己一出门就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时期,冯渊也没有在琳利亚的面前露出过懦弱或者愤怒的表情,他总是冷静地面对着一切……冷静到冷漠的程度。
琳利亚抬头望向了窗外的天空。虽然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但是琳利亚已经停止了哭泣。对冯渊的埋怨似乎驱散了她心里的悲伤,又或许是对冯渊的思念给了她勇气。
当两个人再次相遇的时候,冯渊会对琳利亚说什么呢?他会沿着命运所指出的道路,将终结一切的利刃刺进她的胸膛吗?琳利亚突然感到了一丝欣慰,因为她知道终点是存在,而她也正期待着终结之日的到来。琳利亚还从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如此渴望着死亡的滋味。
………………
…………
……
跟在希尔玛背后,撒拉囘萨垂头丧气地踏进了家门。
希尔玛和撒拉囘萨的家族姓帕林顿,是库洛姆有名的大商户,经过几代的经营,帕林顿家族的产业已经遍布库洛姆及其周边国家。当姐弟俩表示自己想要前往圣都成为圣堂武士的时候,两人的父亲提出了一个条件,也就是他们俩——准确的说是希尔玛——必须管理帕林顿家族在圣都的产业。因此,姐弟俩来到圣都之后就一直住在帕林顿家族的大宅里,即使在修业的期间两人也没有和其他学徒一起住在圣堂。因为拥有这样的背景,希尔玛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司教的头衔和菲尔曼身边第一幕僚的地位;可是对于撒拉囘萨来说就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了,这样的特殊待遇使他在学徒时代就常常被其他学徒揶揄嘲笑,直到现在他还时不时会感觉到自己比同期的圣堂武士们低上一头。
“撒拉囘萨,老实说你和圣母到底是不是情人?”随着大门在撒拉囘萨的身后訇然关上,希尔玛劈头就向撒拉囘萨问道。
“不是。”撒拉囘萨回答显得漫不经心。
“真的?”希尔玛怀疑地追问道。虽然希尔玛并不喜欢自己弟弟冲动单纯的样子,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身为女性很难不被撒拉囘萨的英俊容貌所吸引,由其是像琳利亚这样的小女孩。
“不是就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撒拉囘萨突然来了火气,不过很快他又黯然地低下了头,“我……根本没可能……”
希尔玛疑惑地注视着撒拉囘萨消沉的脸,不识趣地追问道:“怎么了?”
“光母圣神有爱人,”撒拉囘萨喃喃地回答,“就是之前一直和她住在一起的人。”
一瞬间,希尔玛明白了为什么撒拉囘萨会突然揍卡特尔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卡特尔泄漏了他的秘密,恰恰相反,正因为卡特尔说出的并不是事实,反而将撒拉囘萨的绝望毫不留情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不过对于撒拉囘萨是如何得知冯渊的事情的,希尔玛不可能知道。撒拉囘萨当然不可能告诉希尔玛,当他护送琳利亚返回村子时看到和听到了什么,他不可能告诉希尔玛,当他看见琳利亚在满屋可笑的装饰中哭泣的样子时,感受到的那股钻心刺骨的痛。
“那个男人抛弃了光母圣神,可是光母圣神现在还带着那个人送的项链,我根本就不可能……”撒拉囘萨还在喃喃自语,可是后半段的话他却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冯渊保护琳利亚,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冯渊安慰痛哭的琳利亚,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取代冯渊在琳利亚心中的位置。可是撒拉囘萨做不到,他无法让琳利亚像其他女孩那样看着他,无法让琳利亚在他面前露出女神之外的表情……所以每次当撒拉囘萨看见戴在琳利亚胸前的那条水晶项链时,都会感受到深深的挫败感。
长久的沉默笼罩在整个门厅里,只有两人身旁名贵的画作和古董仿佛在静静地述说着这个家族的显赫与荣耀。
看着自己弟弟如小孩子般地发脾气,希尔玛突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笑意,虽然她知道现在情况非常紧急,但是弟弟的反应却让她几乎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希尔玛当然没有想过要安慰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对撒拉囘萨的软弱和天真她从来都是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的。然而今天希尔玛很清楚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她只是默默地把弟弟这个小小把柄藏进了心里,一面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地说:“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正事?”
“你从明天开始,就跟在圣母身边,除了绝对不要进圣母的卧室之外,不要让圣母离开你的视线。”希尔玛吩咐道。
“什么?”撒拉囘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嫌谣言不够多吗?”
“正好相反,”希尔玛坚决地说,“只有这样做才能对抗谣言。”
“我不懂。”
“你什么时候懂过?”希尔玛讽刺地说。撒拉囘萨不由得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但是希尔玛根本不理会他无声的抗议,继续说道:“你现在躲起来只会欲盖弥彰,让人觉得你和圣母真的有什么,倒不如把一切都摊在阳光下,让所有人来监视你。”
见撒拉囘萨有点懂了,希尔玛继续说道:“不过,你一定要杜绝和圣母的任何亲密接触。还有,”希尔玛凑近撒拉囘萨神秘地说,“小心那个叫法丽莎的圣堂武士。”
“法丽莎?”撒拉囘萨不禁惊叫,“为什么?她可是圣母的亲信啊。”
“你能保证她绝对不是卧底?”希尔玛冷冷地回道。
撒拉囘萨一时语塞,希尔玛又苦口婆心地说道:“教廷骑士团有人声称自己看见你走进了圣母的房间,皮索也说看见你进了圣母的房间,你难道是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大大方方地走进圣母的卧室的?”
“怎么可能,我确定过周围没有人的,”撒拉囘萨激烈地反驳道,“圣母卧室边上又没有别的房间,那儿根本没有可以藏囘人的地方。”
“有啊。”希尔玛不慌不忙地说。
“哪儿?”撒拉囘萨迷惑地问。
“圣母的房间里啊。虽然房间旁边没有卫士,但是圣母的贴身护卫总见到你了吧。”希尔玛回答。
“法丽莎?”撒拉囘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是……怎么会……”
“我也只是猜测。”希尔玛说,“不过她不是我们的伙伴,这件事是确定。我们没有信任她的理由。”
看着仍然愣在原地的撒拉囘萨,希尔玛终于不耐烦地甩下了一句“我去见菲尔曼”便推开大门走了出去,把自己头脑简单的弟弟丢在了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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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长,不好了!”
希尔玛一边大叫着,一边慌慌张张地跑进菲尔曼的办公室。
正在纸上疾书的菲尔曼抬起头,草草地看了一眼满脸惊慌的希尔玛,又埋下头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菲尔曼问道,他已经写完了最后的一点,此时正从手指上取下了一枚宽大的戒指,“这可不像你。”
“大事不好了,”希尔玛焦急地回答,“现在教廷骑士团里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地了,说圣母……”
“我听说了,”菲尔曼一边将一小块红蜡滴在他刚才写着的那张纸的一角,一边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希尔玛的讲述,“现在圣母的情况怎么样?”
希尔玛愣了一下,马上认真地回答道:“圣母虽然同意和我们合作,不过因为流言好像受了不小的打击。”
菲尔曼抬起眼看向希尔玛,像是在询问“真的?”一样。看见希尔玛向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菲尔曼微微一笑,低下头重重地将戒指上的纹章印在了蜡块上。
“好,”菲尔曼志得意满地说,“到底不过只是个小女娃子。”
“教长,”希尔玛不解地问,“我们不是要利用圣母吗?这样放任圣母的威望下降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菲尔曼冷笑着说,“希尔玛啊,你还是太年轻。你想,现在圣母的威望下跌,而我们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不就是雪中送炭吗?她能不对我们感恩戴德?而且,在我们夺取教长院之后,一个没有什么威望的圣母对我们来说才更有利,不是吗?”
“但是,这些谣言明显是克鲁那教长的阴谋……”希尔玛还是非常不安。
“对,很明显,”菲尔曼撇撇嘴,说道,“克鲁那还在昨晚的紧急会议上得意洋洋地说要在把圣母从宝座上拉下来呢。”
“那不是很糟糕吗?‘邪淫’可是重罪,就算不能坐实,教长院也可能以此为借口,名正言顺地软囘禁圣母。”希尔玛惊讶地说。
菲尔曼看着惊慌失措的希尔玛嘲讽地说:“不错,是这么回事。只不过,”菲尔曼把自己刚刚写完的命令书拿起来给希尔玛看,一边得意地笑着说,“他不管打算做什么都只能等到月末教长会议了。”
希尔玛凑近了那张命令书,这才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内容:“因为怀疑有异教徒潜入光母圣堂,为了光母圣神和各位教长的安全,即日起封囘锁光母圣堂以及教长院的一切设施,直到彻底查清为止。”
在菲尔曼的大笑中,希尔玛的心也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要通过重大决议必须举行正式的教长会议,而任何正式的会议都必须使用教长院议会厅才能有效。现在教长院被圣都教区的教长菲尔曼下令封囘锁,克鲁那就等于是被菲尔曼牢牢地钳住了,因为他想使用教长院的设施就必须知会菲尔曼。这样,即使不能拖到月末教长会议,菲尔曼和青年党都得到了先发制人的能力,只要教长们一聚集到教长院,舍科斯和萨林巴的部队就可以第一时间把他们都抓起来,青年党也就能赢得这场斗争的胜利。
“教长果然高明,属下万万不及。”希尔玛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冷笑着赞叹——虽然菲尔曼是个立场不坚定的家伙,不过没想到这个傀儡比想象中还要能干得多呢。
………………
…………
……
咚咚咚,法丽莎轻轻地敲响了琳利亚卧室的门。
“请进。”
琳利亚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同时法丽莎也听到了床单的窸窣声。
推门进来,房囘中的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两样,除了琳利亚一反常态地呆坐在床上之外。法丽莎走上前去,发现琳利亚的眼神有点慌张。
“琳利亚大人……”法丽莎严肃地开了口。
“我没事,不用担心。”琳利亚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怎么了吗,琳利亚大人?”法丽莎茫然地问。
琳利亚一惊,这才发现是自己神经过敏了,不禁在心里尴尬地笑了笑。
“没事,真的。”琳利亚优雅地摇了摇头。
虽然对琳利亚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但是既然作了大人物的护卫,法丽莎当然懂得“不该知道的事情不打听”的道理,因此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让琳利亚大大地松了口气。
“你吃过午饭了吗?”琳利亚赶忙转换话题。
“嗯,吃过了。”法丽莎答道,“刚才帕林顿大人到饭堂来和我一起吃的。”说到这里,法丽莎抿了抿嘴唇,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琳利亚知道她担心自己却又不方便开口询问,不由得心生感激。
“你们动作很快嘛。”琳利亚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再晚点才过来呢。”
为了回应琳利亚,法丽莎勉强笑了笑,但是立刻又一本正经地报告道:“克鲁那教长正在会客厅,他想见您。”
“克鲁那教长……”琳利亚沉吟着,“该来的还是来了。”
“琳利亚大人如果不舒服的话……”法丽莎关切地说。
“不必,”琳利亚坚决地打断了法丽莎的话。只见她从床上站起身,轻拂了几下裙子上的皱褶,立刻又重新找回了圣母的威仪。
“我们走吧。”琳利亚威严地命令道。
看着这个与以往不同的琳利亚,法丽莎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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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会客厅中的克鲁那悠闲地喝着茶,一边等待着自己的猎物现身。
作为教长院中最年长的教长,如果把克鲁那的政治阅历写成书,几乎就等于是圣教国最近五十年的一部完整的地下历史。一直在黑暗肮脏的政界打拼了快五十个年头,克鲁那早已经对残酷的政治斗争习以为常,甚至反而以之为乐。克鲁那无疑是一个强者,一个强大到足以使一个国家为他颤动的强者。不过同时他更是一个政客,一个对权力贪得无厌的政客,他不断地寻找公开的,或者是潜藏的政敌,然后利用权术将他们踩得粉碎,一个不留。每次当克鲁那看见一个政敌倒在自己脚下的时候,他总可以得到一种近乎疯狂的快囘感,令他陶醉,令他欲罢不能。就这样,通过高超的政治手腕,克鲁那终于得到了教长的地位,而且不仅如此,他已经几乎可以算是这个圣教国实际上的最高统囘治者了。
然而,克鲁那却一直无法感到满足,虽然不太清楚,但是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渴望着什么。终于,琳利亚出现了。当琳利亚登上宝座的一刹那,克鲁那如梦初醒。他明白了,他明白了这么多年自己所渴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要击败曙光的圣母!这就是克鲁那一直无法实现的最后的渴望,因为任凭你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战胜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但是现在不同了,克鲁那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因为一个活生生的圣母就站在那里,等着他去战胜,等着他去践踏,去摧毁。在人生最后的光阴中,克鲁那终于可以将圣教国真正的最高统囘治者——曙光的圣母踩在脚下了!
正志得意满的克鲁那猛然间看见琳利亚她们走了进来。他微微冷笑,缓缓地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向琳利亚行礼。
“不必多礼,克鲁那教长。”琳利亚微笑着还礼,径直走到了主人的位子上坐下,法丽莎在她的身边垂首侍立,克鲁那微微躬身之后也跟着坐了下来。
“克鲁那教长这么急着见我,不知道有什么要事呢?”琳利亚首先发问。
克鲁那暗自冷笑,一面却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扭捏了好久,见琳利亚丝毫不为所动,他这才假装严肃地说:“不知道光母圣神对近来教民中传扬的流言是否有所了解?”
虽然早有所料,听到克鲁那明显揶揄的语气,琳利亚的心中还是不免一沉。
“我一直在圣母殿中,对外界的事不是很了解。”琳利亚平静地回答。
“啊,是这样。”克鲁那没有丝毫失望或者惊讶的神情,看来他很清楚琳利亚已经听到流言了,“虽然老夫也觉得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但是,实在有点难以启齿……”说着,克鲁那露出了心怀顾虑的神色。
“教长不必顾虑,但说无妨。”琳利亚宽和地说。
“啊,多谢光母圣神。”克鲁那装模作样地说,“其实是这样……”
听着克鲁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琳利亚的脸色终于也沉了下来。她果然没有猜错,克鲁那口中所讲述的故事比她从卡特尔那里听来的更加荒唐,令人作呕。法丽莎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她几次想打断克鲁那的话,可是都被琳利亚阻止了。
“我想光母圣神应该知道。”克鲁那得意洋洋地讲完了自己编造的故事,说道,“本教虽然不禁爱囘欲,但是‘邪淫’却是‘极罪’之一。如果教民违反,轻者杖击徒刑,重者则需以圣火净化其罪,是最严重的罪行。”
“这些我很清楚。”琳利亚强忍着怒气说道,这还是琳利亚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别人怀有这么大的恨意。
“老夫绝不会怀疑光母圣神。只是,”克鲁那似乎感觉到了琳利亚的怒火,不过他反而更加得意了起来,“老夫怕,光母圣神毕竟正值青春年华却必须背负国家的兴亡,似乎有点过于沉重了。”
“我明白教长的意思,”琳利亚厉声说道,“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些谣言所述之事都是子虚乌有,任何一件都从来没有发生过。至于教长方才所言,虽然我的确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不过我既然接过了圣母权杖,就已经有所觉悟,请教长不必过虑。”
克鲁那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在教长会议上克鲁那已经领教过了,但是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琳利亚威严的面容还是令他忍不住心惊。
“啊……”克鲁那似乎在掂量是不是该这么早就撕破脸皮,不过最后他终于还是决定直接和琳利亚摊牌,“算了,我就不绕弯子了。”克鲁那脸上的恭敬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我没有真凭实据,不能坐实您的‘罪行’,但是只要有‘人证’和教长院的决议,还是可以暂时让您在圣母殿里过几天‘太平日子’的。所以,”克鲁那冷笑着威胁道,“光母圣神您也是明白人,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吧?”
听着克鲁那如此露骨的威胁,琳利亚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用力拉住了想要冲上去的法丽莎,一边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已经明白教长的意思了。”琳利亚淡淡地回答。
“那么以后我们就能相安无事了。”
克鲁那得意地笑了起来,他那阴险的笑声让琳利亚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心。
“但是我不能和你合作。”琳利亚突然义正词严地说道,把大笑着的克鲁那吓了一跳,“因为我还是曙光的圣母,我曾经发誓要给这个国家,不,给这个世界希望。”
琳利亚严厉地看着克鲁那惊恐的眼睛:“所以,我绝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抛弃自己的责任,违背自己的誓言。”说到“誓言”这两个字的时候,琳利亚突然对某个正身处远方的人燃起了炽烈的怒火,“我绝不会让任何失去了慈悲之心的人留在教长院甚至教会,我也绝不会对任何玩弄囘权术的人妥协。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坚持自己的道路……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弃自己的誓言!”最后的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是琳利亚在对克鲁那表明自己的决心,但其实这当中也包含了她对那个抛弃了自己誓言,去了远方的男人的不满和斗争心。
“是吗?”
克鲁那看来也被激怒了,本来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的他,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的气势给压倒了,这对他来说真是奇耻大辱。
“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克鲁那看上去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发泄自己的怒火,但是最后终于还是忍住了。他粗囘鲁地转过身,拂袖而去。
当克鲁那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的瞬间,琳利亚再也坚持不住,瘫坐在了椅子上。顾不上法丽莎担心的询问,琳利亚只是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琳利亚知道自己不能愤怒,不能憎恨,因为曙光的圣母不能被负面的感情所左右。然而,她还是发了火……不,她真正的感情是悲哀,为堕落的光母神教感到悲哀。
怒火万丈地离开了会客厅,克鲁那快步穿过圣堂中错综复杂的走廊向外走去。从很久以前开始,克鲁那就一直觉得这个坚持独立于教会之外的光母圣堂非常碍眼,对那些自命清高的圣堂武士们充满了厌恶。而如今,他憎恨这个地方的理由又多加了一条——那个一直高悬在他头顶上,让他不得不卑躬屈膝的曙光的圣母。
在圣堂的门口,克鲁那突然感到了一些异样。他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比起他进圣堂的时候,这里多出了很多教廷骑士。克鲁那并不记得自己有下过进攻圣堂的命令,可是这些教廷骑士却分明是在封囘锁圣堂,这让他感到非常不解。
“哪个家伙自作主张?”克鲁那恼怒地嘀咕道,这时,一张老脸闪过了他的脑海,“菲尔曼?那个老家伙想干嘛?”
也不多想,克鲁那向教长院的方向走了过去,但是正当他快要走出圣堂的时候,两个教廷骑士拦住了他的去路。
“干什么?”克鲁那厉声呵斥道。
教廷骑士们这才认出是克鲁那,连连道歉,却还是不让克鲁那离开。这等于是在克鲁那熊熊燃烧的怒火上又浇了一盆油。
“我们……教长能不能等我们报告了菲尔曼教长之后……哎哟——”
不等这个教廷骑士说完,克鲁那已经照着他的脸上抡圆了一巴掌打过去,一边咬牙切齿地吼道:“菲尔曼?我正要找他呢!带我去见他!”
两个教廷骑士面面相觑,都知道这位教长大人不好惹。既然带他去见菲尔曼教长又不违反规定,被打的那个教廷骑士也就只能怏怏地带着克鲁那向菲尔曼的办公室走去。
来到菲尔曼的办公室前,克鲁那几乎是用撞的推开了房门,却看见菲尔曼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桌子后面,半闭着眼睛打着盹。
“邦——”
克鲁那怒气冲冲地来到菲尔曼的桌前,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菲尔曼的眼睛缓缓地睁开,首先映入眼帘就是克鲁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可菲尔曼却居然没有一丝胆怯的样子,依然和善地微笑着。
“原来是克鲁那教长啊。”菲尔曼慢条斯理地说,“这么着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克鲁那强忍着扑上去咬菲尔曼的冲动,定了定神,严厉地说:“圣堂外面的那些教廷骑士是你囘的囘人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菲尔曼无辜地答道,“我只是为了教长们的安全着想,才去追查潜入的异教徒的。”
“什么异教徒?我怎么没听说?”克鲁那怀疑地看着菲尔曼的眼睛问道,“菲尔曼,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做多余的事!”
菲尔曼迎着克鲁那威胁的目光,竟然头一次没有丝毫地退缩。片刻的沉默之后,菲尔曼终于开口回答:“当然,我怎么敢呢。我也是照章行囘事。”
虽然菲尔曼的语气很正经,但是在克鲁那听来,却只觉得菲尔曼是在嘲讽自己,登时火冒三丈。
“照什么章?”克鲁那粗暴地吼道,被两个人接连打乱自己的步调,他已经完全把礼仪这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不过是个教长,有什么权利封囘锁教长院?不会是你和圣母之间有什么协议吧?”
“哼,同样的话还要我说两遍吗?”菲尔曼讽刺地说,“既然克鲁那教长不喜欢,我尽快调查完,把人撤掉就是了。”
克鲁那眯着眼睛打量着菲尔曼漫不经心的表情,心里暗自纳闷。这个老头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要说他那点人马自己倒是完全不放在眼里,只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处置那个不肯合作的圣母,不宜多生枝节。如果教长院内部先火拼起来,说不定还会被圣母给钻了空子,对自己没有丝毫的好处。况且,菲尔曼这个家伙不过是个小丑,就让他在那儿蹦跶也没有什么大碍。
这样想着,克鲁那不再和菲尔曼争论,也收起了怒气冲冲的表情。
“那就好,”克鲁那阴冷地说,“不要影响了月末教长会议!”
说完,克鲁那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在他背后,菲尔曼得意地冷笑起来,一面低头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
…………
……
时光在平淡的日常中缓缓地流逝,大部分圣都的居民只怕想都没有想到过,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藏着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的暗潮。
过去的十天时间,琳利亚是在紧张感的包围中度过的。一方面,圣堂被封囘锁,每天都有很多教廷骑士在圣堂前盘问进出的人,就连圣堂武士们都不免有些人心惶惶。因为和克鲁那那场不欢而散的会面,琳利亚现在突然非常担心圣堂武士们的安全,尤其是处在谣言中心的撒拉囘萨。然而让琳利亚紧张的另一个原因也正是撒拉囘萨。自从琳利亚听到谣言的那天起,撒拉囘萨突然开始像条尾巴一样跟在琳利亚的身旁。老实说,因为撒拉囘萨也是志愿守卫圣堂的武士之一,来保护琳利亚也在情理之中。但奇怪的是,那天之后撒拉囘萨就没在琳利亚的身边说过话,就算是琳利亚向他搭话也无济于事。他总是板着面孔一声不吭地跟在琳利亚身边,无论法丽莎怎么赶他也不肯离开。渐渐地,琳利亚觉得自己都快被撒拉囘萨的紧张给传染了。
就这样,在不安和疑惑的笼罩下,圣堂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人都渐渐开始意识到这次月末教长会议上恐怕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想归想,事实上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事情的全貌,甚至包括事件的主角琳利亚。现在的琳利亚时常感到六神无主,政治这个东西从一开始就完全不适合她。这个本来天天在针线和锅碗之间打转的单纯女孩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自己竟会主动参与到这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中。然而,她必须去面对,现在的她只是孤单的一个人,没有人能够告诉她应该怎么做,也没有人会将她抱在怀里听她述说心事——那个人已经走了,他已经不能再帮琳利亚做出决定。
然而,变故总是在令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下突然降临……
圣教历1987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午后,圣堂前突然传来了喧闹声——一群教廷骑士强行闯入了光母圣堂。因为对方人数太多,圣堂外看守的教廷骑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制囘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穿过圣堂的大门。
因为连日的盘查,圣堂武士们对于教廷骑士的无礼已经司空见惯,所以当第一眼看见那队教廷骑士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异常,就这么让他们直接进入了圣母殿。直到琳利亚被教廷骑士簇拥着走出圣母殿时,圣堂武士们这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拔囘出了身上的佩剑。
“请收起剑。”琳利亚威严地命令道。
圣堂武士们面面相觑,但是他们手上的宝剑却没有被放下。
“请收起剑。”琳利亚重复道,一面用温柔地微笑安慰紧张的圣堂武士们。
虽然圣堂武士们还是满怀疑虑,但看见撒拉囘萨和法丽莎跟在琳利亚身后,终于还是都收起了剑,默默地看着教廷骑士带着琳利亚从眼前走过。在走出大门前,琳利亚瞟见几个圣堂武士正咬牙切齿地跺着脚。
没有感到丝毫惊讶,琳利亚发现他们正前往教长院议会厅。这还是琳利亚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陪同下去教长院。因为琳利亚坚持不用太多护卫,所以平时跟在她的身边就只有法丽莎一个人。不过,今天的阵仗说不定才是圣母应有的威仪也说不定,琳利亚暗笑着想。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看到教廷骑士开始,琳利亚的心竟然变得出奇地平静,紧张和担忧似乎都被这些面容僵硬的士兵给吓跑了。也许这就是常言说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吧,真的事到临头,反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琳利亚捂着嘴偷笑起来。
今天可以平安地度过吗?琳利亚心里也没有把握。今天会有人受伤,会有人死去吧?也许这都是无法避免的,因为从来没有不流囘血的政治斗争,政治和死亡几乎是一对双生子。可是每当想到自己身边的人,昨天还在一起欢笑的人可能会永远的离开,琳利亚就会感到一阵揪心的痛。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圣母的位子吧,琳利亚苦笑着想。
圣堂离教长院本来就不远,片刻之后,琳利亚就已经看见教长院那威严高大的铁门了。和光母圣堂的金碧辉煌令人向往不同,教长院总是被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所笼罩,让人敬而远之。琳利亚一直不太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总认为这似乎是在有意拒人于千里之外,尤其是今天。
远远看去,琳利亚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两拨教廷骑士互相对峙着,其中一群被围在了墙角。不用说,这里发生过不小的抵抗,从铁门一直延伸到内院的血迹和断剑诉说着战斗的惨烈。没有理会那边已经没有悬念的战斗,教廷骑士们带着琳利亚径直向会议室走去。穿过一道道铁门的时候,琳利亚的心中越来越不安了起来。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琳利亚只觉得自己刚才坚定的意志正在被迅速的消磨掉。每个人都会对暴力和死亡产生恐惧,对琳利亚这样一个年幼的女孩子而言更是如此,琳利亚现在面对的恐怕是她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考验,胆怯还是不可避免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为了不让自己更加紧张,琳利亚微微抬起头,好让自己看不见脚下的惨状,但是,一路上教廷骑士们踢开断剑的叮当声却仿佛敲打在她心上一样。好在,很快他们就进入了高大的教长院正殿中,随着身后大门的关闭,琳利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教廷骑士们都停下了脚步,留出了一条通向会议室大门的通道给琳利亚。琳利亚深呼吸了几下,迈步走了上去。
敞开的房门后,三十六个教长一个不少地围坐在大圆桌的周围。他们神情各异,却都沉默地等待着,竟然没有一个人在窃窃私语。克鲁那坐在房门正对的那把椅子上,虽然只能看见他的后背,琳利亚还是能想象得出他脸上得意的表情。而与克鲁那正好相反,菲尔曼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甚至不敢向克鲁那看过来一眼。
几乎就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琳利亚突然感到自己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清明——在这个房间里端坐的是三十六个老人,他们或许拥有崇高的地位,但是却和普通人并没有两样,他们聚集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与琳利亚为敌,他们只是……不安。对,他们害怕自己奋斗一生所赢得的东西会在一夕之间失去,他们害怕这个从来不曾存在过的曙光的圣母会威胁自己的权威,他们只是害怕会失去一直以来所认同的“自己”……这些老人们是狡猾的,是自私的,可是也并不比普通人更甚。只不过他们拥有比普通人更大的权力,而权力令他们软弱的本质暴露得更加明显罢了。
琳利亚环顾会议室的四壁,那里站着守卫的圣堂武士。圣堂武士理应效忠曙光的圣母,因为这是他们独立于教会的意义所在。可是这些圣堂武士们是教长院安排的卫士,所以他们——至少大部分——应该是支持教长院的,否则克鲁那教长也不可能让他们来担任这种重要时刻的卫士。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立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囘由的,不会简单的被他们身上的符号所定义。人不是机器,驱使人做出决定的只有理由,没有理所当然。
琳利亚明白了,祈祷是没用的,如果想要让正确的事发生,就必须给人们做出正确决定的理由!琳利亚突然感到自己似乎一下变得不再是自己了,她感到自己——琳利亚暗暗笑了起来——似乎是被那个永远坚强冷静的冯渊给附身了。
没有在门边停留太久,琳利亚和平常一样沿着圆桌的一边绕向宝座,法丽莎和撒拉囘萨紧跟在她身后。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克鲁那而不是琳利亚。看见琳利亚坐上了圣母的宝座,克鲁那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会议室里静默紧张的气氛。
“恭迎光母圣神。”克鲁那恭敬地向琳利亚行礼。
“恭迎光母圣神。”其他的教长也跟着克鲁那行礼。
听着他们言不由衷的奉承,琳利亚没有露出丝毫胆怯的神色,反而大方地向他们还礼道:“不必多礼,诸位教长为国事操劳,都辛苦了。”
克鲁那暗暗佩服,要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实在是不易,不过既然今天她落到了自己手中,就算她背生双翼也别想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多谢光母圣神挂心。”克鲁那冷笑着说,“今天特地请光母圣神来,实在是迫不得已有要事相商。”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要事呢?”琳利亚问道,尽管她对克鲁那的用意已经心知肚明了。
“啊,”克鲁那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其实这件事本不该劳烦光母圣神的,只不过……”
“不用只不过了!”
一声咆哮突然从会议室紧闭的房门后传来,克鲁那装模作样的表演被粗暴地打断了。克鲁那一惊,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转身瞪着房门的方向。
砰!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克鲁那刚刚转过身的时候,房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开了。希尔玛·帕林顿威武地举着剑从门外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刚刚在圣堂中受了窝囊气的圣堂武士们。他们沿着会议室宽广的墙壁排开,都把剑指向了圆桌旁的教长们。
明白了此时的事态,会议室里的圣堂武士们也立刻行动了起来,他们纷纷跑向了门口,将惊慌失措的教长们挡在了身后。
“希尔玛……”
看见希尔玛进来,本来也惊慌地混在教长中间的菲尔曼,立刻转惊为喜,他不顾多数派圣堂武士的阻拦向希尔玛迎了上去。
“希尔玛,你果然来了。”菲尔曼欣喜地向希尔玛伸出手去,仿佛是见到了自己分别许久的恋人一般,“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突然,一把剑毫无预兆地横在了菲尔曼的面前,阻止了他再向希尔玛靠近。
“这……”菲尔曼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注视着拿剑架着他的圣堂武士,连向前摊开的双手都忘记了放下来,“这是怎么……希尔玛……”
睥睨着菲尔曼卑鄙狼狈的脸,希尔玛只是甩下一句“把他带到一边去”之后就没有再理会自己旧日的雇主。她径自走上前去,站在本来克鲁那坐的椅子后面。
“各位教长,你们违反圣教法典,公然以臆想之罪指控圣母,我们圣堂武士现在要将你们逮捕。”希尔玛高声对惊慌失措的教长们喊道。
“啊,”克鲁那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克鲁那嘲讽地笑着扫视了一遍希尔玛带来的人马,钦佩地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希尔玛没有说话,她迅速向琳利亚身边的撒拉囘萨使了个眼色,而后者立刻横剑挡在了琳利亚的面前。
“本来,我以为你是菲尔曼的得力助手,”克鲁那冷笑着看了看菲尔曼煞白的脸,继续说道,“结果,没想到其实菲尔曼才是你的傀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这手棋走得真是太妙了。”
说着,克鲁那自顾自地鼓起掌来,仿佛是在称赞自已得了高分的学生一样。
希尔玛没有笑,她严厉地瞪视着克鲁那和挡在教长们前面的圣堂武士,高声说道:“舍科斯和萨林巴现在正在外面抵挡你的援军,你已经没有可以依赖的军队了。”
“很好,很好,”克鲁那又鼓了两下掌,“舍科斯和萨林巴是吗?我真没想到啊。”
希尔玛眯起了眼睛:“现在投降还可以保住你们的性命。”
教长们听见这话,都如同看见世囘界囘末囘日一样,纷纷露出了恐慌的神色。而多数派的圣堂武士们也都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自己不但人数不如对方,而且也没有人是希尔玛的对手,硬拼的话肯定没有活路。很多人的眼神开始游移,剑尖也越来越低。
就在希尔玛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的时候,克鲁那突然大声地吼道:“不用担心!”
“她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克鲁那威严地宣布道,“只有区区两个团的兵力不可能挡住所有的教廷骑士,只要坚持到援军到来,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那些动摇的,本来已经放低了剑的圣堂武士们被克鲁那这一吼,立刻又将剑举了起来。本来已经等死的教长们也都仿佛看见了希望一般,连连催促着眼前的圣堂武士们顶囘住希尔玛他们的攻击。希尔玛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她知道克鲁那所言不假,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可是好死不死,就在这紧要关头,会议室外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喊杀声……
希尔玛的背脊不禁冒出了冷汗,她知道舍科斯和萨林巴的部队已经被压到了教长院里面,敌人的援军任何时候都可能从自己的背后出现。而与此相反,多数派的圣堂武士一个个就像被打了强心剂一样,都呲牙咧嘴,露出一副打算和希尔玛他们拼命的样子。
“保护圣母!”
毫无预兆的,希尔玛突然神情恐惧地向撒拉囘萨喊叫起来。撒拉囘萨一惊,赶忙回过头去,却看见了一副极其恐怖的画面——
法丽莎面露凶相瞪视着圣母的宝座,而她的剑已经深深地刺穿了琳利亚的胸膛!
“琳利亚大人——”
撒拉囘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举起了剑,重重地砍在了法丽莎的手臂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法丽莎的两条手臂齐齐地断掉,落在了地上。法丽莎尖叫着连连后退,从断臂上喷涌囘出的鲜血将雪白的大理石地面染成了鲜红。撒拉囘萨没有犹豫,只见他追上前去,对着法丽莎的脖子果断地又补上了一剑……
“不!”
一声悲鸣从撒拉囘萨的身后传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撒拉囘萨转过身,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理会法丽莎飞出去的头颅和喷射着鲜血的脖颈了,因为在他眼前正上演着不可思议的一幕——胸口插着宝剑的琳利亚竟然站了起来。
琳利亚低头看着已经身首异处的法丽莎,脸上没有一丝仇恨和愤怒的痕迹,反而带着深深的怜悯。在她的胸口,法丽莎的剑突然发出耀眼的金光,所有人都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把精铁打造的宝剑竟然凭空消失,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再看琳利亚的胸前竟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琳利亚大人……”
撒拉囘萨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飞散的光点和站在其间,仿佛周囘身带着金色光环的琳利亚。
琳利亚收回了看向法丽莎尸体的视线。当她的目光落在了众人拔囘出的剑上时,一抹哀伤遮蔽了她美丽的容颜。紧接着,会议室里响起了温柔婉转的歌声。
那是一种没有人知道的语言,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歌里所表达的哀伤,就仿佛那歌声不是传入了他们耳朵,而是直接在他们每个人的脑海中、内心中回响。悠扬的歌声环绕下,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人们都卸下了相互怒视的表情,陶醉在这一片空灵的气氛中。
撒拉囘萨睡眼朦胧地看着琳利亚。虽然眼前模糊一片,他却感到自己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中还拿着剑,他突然感到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要拿着这么无谓的东西呢?
就在撒拉囘萨这样想的瞬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中的剑也像法丽莎的剑一样化成了飘飞的金色尘埃。撒拉囘萨茫然地四望,却只看见整个会议室几乎都已经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还有很多人像他一样正在疑惑地向周围张望。
不知何时,会议室外的喊杀声已经听不到了,看来歌声的影响也扩散到了屋外。撒拉囘萨又回过头去,这次他终于清楚地看见了琳利亚的样子——洁白的双手合抱在胸前,双眼紧闭,表情安详,就仿佛是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晶莹的嘴唇轻轻开阖,如同母亲正给婴儿轻唱着摇篮曲。
撒拉囘萨陶醉地看着面前这位美丽的女神,他感到自己正经受着巨大的诱囘惑,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去触碰她。但是他不能,他没有勇气伸出手去……他害怕,他害怕沾染了血腥的自己会玷污她纯洁的光辉。
突如其来的,歌声停了下来,房间里飞舞的光点也都瞬间消失不见了。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用力地眨了眨眼,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看向了自己身旁的现实。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再想要争斗了,因为那不过是一场愚蠢的游戏而已。
“诸位。”
琳利亚的声音再次飘来,这时,众人才想起了他们的圣母。
“光母圣神。”
刹那间,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跪倒在地,每个人都羞愧地伏下囘身子,惶恐地向琳利亚行礼。这时撒拉囘萨发现,法丽莎的尸体——本来应该躺在他脚边——已经消失不见了。
“请起来吧。”琳利亚宽容地说,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爬起来。
看到这情景,琳利亚轻轻地抬起了一只手。顿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温柔的力量托住了他们,将他们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用太难过。”看见众人都站了起来,琳利亚这才放下了洁白的手臂,“没有能力管理这个国家是我的失职,没有能力阻止危险发生是我的疏忽,一切都是我的错。”
“光母圣神……”
教长们面面相觑,就连克鲁那都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就让它随风散去吧。”琳利亚继续说道,“追究责任也无法挽回逝去的生命。”
撒拉囘萨的牙咬紧了,他刚刚才在琳利亚的眼前杀了法丽莎——那个和琳利亚朝夕相处的法丽莎。无论因为何种理由,杀人都是琳利亚无法容忍的吧?他不得不这样想。
“今天的教长会议就到这里吧。”琳利亚仿佛稀松平常地说出了这句完结的话,“希望诸位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够克己奉公,不仅为了圣教国,也为了这个世界尽一个圣职者的责任。”
说完,琳利亚在众人惊慌的目光中向房门走去,围在一起的教长和圣堂武士们赶忙让开了一条通道。但是琳利亚走了没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这让她身边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撒拉囘萨,我们回圣堂吧。”琳利亚向撒拉囘萨招呼道。
撒拉囘萨一愣,他迟疑地向远处的希尔玛看了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照做”的眼神。撒拉囘萨这才跟上了琳利亚的脚步。
两人从会议室里出来,没有理会通道两旁茫然无措的教廷骑士们,径直穿过大铁门向光母圣堂走去。撒拉囘萨沿途一直拘谨地远远跟在琳利亚的身后,甚至不敢正眼看看琳利亚的背影。
突然,琳利亚的脚步又停了下来。撒拉囘萨措手不及,险些撞在了琳利亚身上。
“属下无礼,请光母圣神责罚。”撒拉囘萨惶恐地连连请罪。
琳利亚转过身看着惊慌失措地撒拉囘萨,温柔地微笑着说道:“你刚才叫我‘琳利亚大人’了对吗?”
撒拉囘萨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因为琳利亚遇刺,情急之下竟然叫了两声“琳利亚大人”,不禁羞愧难当。
“好,我要惩罚你。”琳利亚煞有介事地说道。
“请……请光母圣神责罚。”
自知于心有愧,撒拉囘萨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琳利亚的发落。
“你以后也要叫我‘琳利亚大人’,不准再叫‘光母圣神’了。”琳利亚笑着说道。
撒拉囘萨愣住了,他疑惑地抬起头,看着琳利亚调皮地笑脸。
“这是惩罚,所以你不能说‘不’喔。”琳利亚又补充道。
长久的沉默,撒拉囘萨只知道傻站在那里,忘记了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琳利亚温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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