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本来我是没有整理这些旧物的习惯的。
在家闲来无事，便在书橱里翻找了一本以前总也没读完的小说，书的表面有些皱褶，也有些灰尘，仿佛在表达数年未开的不满。不过，还未仔细打开来看，书中却掉下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纸片。
我小心地将它拾起来，纸片的正面绘着一栋老旧的钟楼，在暮光中看着有些惨淡，朦朦胧胧的浪漫主义画风又有些“印象派”的味道，右下角写着小小的一行字——“Time waits for no one”。
纸片的后面写着一小段文字，这熟悉的笔迹让我的心跳几乎停了一拍。
苏一
你说过觉得这张最好看，那我就用这它来写初中毕业的赠言了。
嗯，现在的我，刚刚看完你推荐的那个电影哦，果然很温柔。还有啊，上次说好一起去吃的酥饼你一定不能忘了。
不过，高中也是同校。所以，很幸运，这次不用说出什么悲伤的话语来。
虽然结尾处并没有留下名字，也许她又有些马虎了吧，不过单是从这些清秀的字迹我也能知道是她，况且她每次在每一句的最后都会点一个小点的习惯还是没变，像是在为下一个句子犹豫思考一样，这样的风格也算独树一帜。我怀着极大的期待，又把一些书拿出来抖了，却没有再找到这样的物件，倒是有两本老书差点儿被我晃得散了架。
“再稍微收拾一下吧，也许下面几层的书架里还有这样的东西也说不定。”我这样想着，想要从这些碎片中拼凑过往的记忆。
我和林子曦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不过仔细想想，恐怕是二年级的时候才慢慢熟悉起来，兴许是在哪个课间发作业的时候就这样搭上了话：“林子曦，很......很好听的名字。”
当时自己以为这个在班里不太活跃的女孩子应该不好相处，所以说出这话的时候稍微有点紧张。
“是吗？”这个梳着小小的马尾的女孩子看起来有些惊讶，大概是还从没有人提过这样的事情。我从她清亮的眼神中并没有看到什么反感的情绪，这让我松了口气。
“不过，‘曦’字好难写。”我感叹道，像这样繁复的字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很艰难的。
“我可是会写的哦。”她却是一脸得意地说道，“以后你叫我子曦就好了，家里人都是这样叫我的，念全名感觉有些傻气。”
之后意外地发现我俩的家竟然相距不远，这是在路上偶遇时得知的。当时正巧是出门去街角的商店买一些小玩意儿，迎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面孔，一开始我还没有认出是谁。子曦倒是兴致很高地朝我挥了挥手：“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指着身后的那一幢楼说道：“我们家住这里的，我出来买个东西。”
“啊呀，我们家就在对面那条街上，不过还要走一段路，在那个大楼的后面，但也离得很近了。”她给我指了指方向，笑着说道，“那我们以后放学可以一起回来啊。”
在那个时候我和子曦都是属于“不吵闹的孩子”一类的，我是因为身体虚弱，三天两头就会生病，打吊针简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这就让我对于和别人打闹玩耍失去了不少的兴趣。而子曦，大概是天生就不喜欢到处乱跑的类型。相比于玩闹，我们都更喜欢拿一本童话或是画册在教室里看到要吃晚饭的时候再回家。
那个时候这样规规矩矩念书的我俩可是不折不扣的异类，大多数人都是以一种“这是在干嘛？”的眼神看了看我们然后默默走开，一些好事的男孩则是将我们形容为“书呆子夫妻”，我一开始对这样的称号感到脸红不已，甚至还和一个“小头目”发生了冲突，当然我是被揍得很惨的，不过子曦却意外地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是开玩笑的。我回去给我妈说了，她这样告诉我的。”果然是心智坚定的人啊，我当时怕是以一种崇敬的眼神看她的。
大概是因为这种孤立感，反而将我们推近，一边看书一边说话几乎是我整个小学时代下午的写照。话题当然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内容，现在看来大多数都是胡说八道，不过当时却是感到非常有趣。
“子曦子曦，你知道吗？如果把所有的元素揉起来，是会把地球炸掉的！”我把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东西添油加醋一番，然后自信满满地说了出来。
“哦？有这样的事？”子曦当然不会轻易相信的，而她的质疑的眼神倒是打击了我的信心，“这次不会又是在乱讲吧？”
“这种事情我...我会乱讲吗？”我有些心虚地说。
“嗯，上次你说有个和天一样高的人，我妈说了，根本没这事儿。”她反驳道。
“不是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吗，没那么高怎么顶？”
“反正你就是在乱讲了。”她撇了撇嘴，扭过头去继续看起画册来。
在天色稍暗的时候我们就要慢慢地磨蹭回家了，而且若是走得太晚了的话还会被值日的同学埋怨，所以算起来，放学后在教室里看书的时间也不太多。这个时候总会有老师来挨个教室地催学生离开，三三两两的低年级生和才放学的高年级生闹嚷嚷地出了校门，到了五点半钟的那道铃响起的时候，学校里就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总会买一些可口的吃食，沿街吆喝的小贩和弥散在空气里的香味总是有着异常强大的吸引力。记得那时总会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推着小车来卖炸土豆，那可是我们最期待的东西，在油锅中滋滋作响的金黄的土豆本身就有一种诱人的味道，再配上一些色彩鲜艳的佐料，就像是油彩画一般，再在那口小小的锅里翻动几下，热腾腾的香气仿佛是满溢出来了，我们则是一边叫嚷着“好烫好烫”一边不住地往嘴里送，却觉得总也是吃不够似的。后来我也试着做了一下这样的东西，不过不管怎样努力却总是没有那时的感觉，大概是十数年的时光吹散了那样美妙的风味。
小学的时光就是在这样的嘴馋和嬉闹的朦胧感中度过的，那几张刻了字的木桌，滴了几滴墨团的作业簿，或是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画册现在想来却也是平淡却漂亮的图景。
升到中学之后，子曦就不再绑马尾了，据她所说，这是为了表明自己已经从小学的幼稚中脱离出来了。不过，子曦本来脸就算漂亮的，在这样稍微改变之后，确实显得更加出众。
中学离家稍有些远，不过骑车去还算轻松。原本子曦自己也是有一辆脚踏车的，但她的骑车技术实在是令人遗憾，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载着她过去。那个时候路上有个顶好吃的早点摊，过了一个小石桥就能看见，若是时间宽裕的话我和子曦也常来这里吃早饭，这一家的饺子和蒸糕是尤其棒的，冬天的话再配上一碗热粥，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会暖和起来了，老板是个和善的光头大叔，每次我们经过的时候都会乐呵呵地招呼一句：“又这么早去学校啊，多用点功也是对的。”
因为我们初中的学校实在是小，一个年级也就四个班，但就算这样，我们俩分在一个班还是运气很好了，当时看到分班的结果的时候子曦眼圈红红的，差一点哭了出来。我开玩笑地说道：“你就算不想和我一个班也不用这么伤心吧。”结果那天我的脸被子曦捏得和她的眼圈一样红，从此之后我养成了不在严肃场合开玩笑的好习惯。
上了初中之后我们的生活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最多不过是会在学校里留久一些，尽量把作业写完，相比起还要上晚自习的寄宿生，我们算是很轻松的一部分人了。
“苏一啊，等会儿要顺路去超市买些什么回家吗？”子曦捋了捋额前的头发问我说。
“不去。”我一幅毫无干劲的样子，一半是因为这个阴沉的雨天，第二是因为实在怕麻烦。我的懒散的性格在中学算是被完完全全地激发出来了，“明明只是个初中生，却比老头子还不愿意动弹。”子曦这样说过我不知多少次。
“多少也帮家里做些事情啊。”她一脸嫌弃的表情冲我说道。
“啊，这有什么，老妈昨天早就买好了。”我趴在桌上，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回应着。
“都是借口。”子曦转过头赌气般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雨嘀嘀嗒嗒地下着，偶尔会落到窗檐上，声音清脆。林立的高楼沉在一片水雾迷蒙之中，就像是迷失在雾气中的巨大活物似的，两三只还未归巢的鸟急匆匆地掠过天空，仿佛是在挣脱这雨织成的网。坐在教室里，既不想写作业，翻了两页闲书之后也觉得无趣，我便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发起呆来。
“好无聊啊，感觉自己是在浪费生命。”我的视线追着远去的飞鸟，直到这些家伙渐渐消失在雨中。在那个年岁的人，我想不单单是我，总会在莫名的时候产生奇怪的感慨，这种感觉的确又是无趣而不快的，仿佛是凄风冷雨中淋湿的小狗一样。
“人生很短，要努力地活着啊。”子曦听到我的话之后侧过身来认真地说道。
“嗯。”我没精打采地应道。
“苏一，可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她望着窗外，微微皱起眉头，语气比平常要认真一些。子曦大概也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了吧，我这样想着。
“唔。”我一时也想不到答案，或者不如说是答案太多，这实在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回答的问题，“这谁知道，你才多少岁啊，想这个干嘛。有这个闲工夫，我宁愿多想想过两周的考试怎么应付过去。”
她轻哼了一声，怕是对我这种凡夫俗子的行径有些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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