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不断的黑森林在河谷附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的领土，然而，贝恩男爵领的位置却刚好在河谷之外，位于人类和自然的边界之间。即使如此，第一代男爵依然在陡峭的山坡上筑起了城堡，这座灰色的岩石城堡规模不大，但是地形上却易守难攻，帝国的旗帜在最高的塔楼上迎风飘扬，宣示着主权。
窗外寒风凛冽，玻璃上结满了霜，火炉中的木柴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跳动的火焰在墙壁上留下辩驳的影子，一盏煤油灯照亮了昏暗的书房。第二代贝恩男爵现在正坐在木质的长桌前，抚摸着金光闪闪的战利品。
300枚金币，这是何等巨大的一笔款项。
贝恩男爵领每年的收入大约只有30-40枚金币，其中10%需要上缴给帝国，只要那位该死的税务官还在，这笔税款就不可能逃掉。剩下的金币，必须支付城堡的维护费用以及士兵的薪水，这两样占了开销的一半。剩下的就是维持男爵本人的开销，给仆人们发工资，购买食材和日用品。精打细算后，每年的剩余不过1-2枚金币。
“呵呵呵~~”发出低沉的笑声，男爵拿起了一枚金币，放在手心里轻轻抚摸，那是金子，真正的金子！而且这枚金币还是被称为“大金币”的帝国全盛时期发行的古币，其价值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两枚金币。
有了这笔巨款，男爵的身份和地位都会大大提高。
领地开发也能顺利进行。
“坎普！”男爵嚷道，“把坎普给我叫来。”
片刻之后，他的佣兵队长走进了书房，坎普依然穿着轻便的锁子甲，外面罩着厚厚的棉袍，他的光头上戴着一顶帽子，看得出这顶帽子是新买的。
“大人，”他低下头，“您叫我？”
“黑死病的情况如何？”
“所有病人都已经痊愈了，”坎普的声音有些激动，“而那些喝下了预防药的人，也没有发病的迹象，一周来，不管是卡恩村还是城下町，都没有再出现发病者。如果到了春天依然没有人发病的话，可以认为我们已经度过了这场瘟疫。”
“也就是说，药是真的？”
“是的，大人，”坎普点了点头，“如果您亲眼看过治疗过程，您一定会觉得，那种药简直是诸神降下的奇迹。”
“好吧，我知道了。”男爵挺着巨大的肚腩，坐直了身体，“你可以走了。”
“是的，大人。”轻轻鞠躬，坎普退出了房间。
等走廊上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男爵打开抽屉抓了一把金币，将它们一个接着一个放在桌上，金币们在炉火的光辉中闪烁着灿烂的光芒，撒发出财富的光芒。这笔巨款是经过正式的手续，以合约的形式从那位炼金术师手里借来的，需要分三十年还清。一想到从五年后开始，自己每年都要还债，贝恩男爵肥胖的下巴就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
这些钱是他的，谁也不给！
打定了主意，他砰地一声合上了抽屉，然后在上面加了一把大锁。
北风呼啸着穿过黑岩山脉，带来了来自极北冰原的严寒，天气开始变差，阴沉的云层很快下起雪来。鵺站在窗前，注视着飘落的雪花，异色的双瞳倒映在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上，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透明的玻璃，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令她稍微打了个寒颤。她已经在霍恩海姆的书房前站了一个小时，却无法下定决心走进去。
咔嚓一声，门开了。鵺猛地转过身去，只见身穿旧外套的霍恩海姆正站在打开的门后望着她，圆片眼镜闪烁着寒光。
“鵺，进来吧。”
在鵺做出决定之前，她的身体却抢先一步响应了霍恩海姆的命令，她再次意识到，霍恩海姆似乎可以很大程度上控制她的行动。进入书房的鵺坐在了板凳上，天鹅绒坐垫的触感从屁股下面传来，十分舒服。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霍恩海姆隔着闪烁着寒光的眼镜片望着她，“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我，作为你的父亲，也作为你的师父，我觉得我应该回答你的问题，否则的话……我已经有点逻辑混乱了，真是抱歉，能开始提问了吗？”
这家伙，不会一直都在烦恼吧？
深吸了一口气，鵺坚定了心中的意志。
“霍恩海姆，”她望着他的眼睛，“那个叫林克斯的税务官说的是真的吗？”
“你是指哪一条呢？”
“我是指……你处决了你的妻子和女儿。”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冻结了，寒意弥漫。走廊上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看起来塔尼亚正在打扫卫生。两人非常默契的保持着沉默，直到脚步声消失。
“没错，”霍恩海姆缓缓地回答，“根据‘我’的记忆，‘我’的确杀掉了妻子和女儿，因为她们背叛了我，背叛了帝国，背叛了我和我的挚友的事业。她们是背叛者，与敌人私通，是可耻的背叛者！所以……”他突然露出了平淡的笑容，“‘我’亲手处决了她们。”
“果然如此啊，”鵺叹了口气，“那么第二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吼吼，已经察觉到了吗？真不愧是‘穿越者’。”霍恩海姆保持着笑容，“我的确是巴尔扎克·冯·霍恩海姆，但是我不是公爵。”
“抱歉……”鵺摇了摇头，“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她本以为霍恩海姆会生气，但是他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和笑容，不是那种做作的，父亲式的微笑，而是真正的笑容。他站起身来，来到书架后面，鵺注视着他开始翻东西，几分钟后，霍恩海姆拿着一条蓝色的发带走了过来。
“鵺，转过身去。”
无言的服从了命令，鵺注视着结满冰霜的窗户，霍恩海姆十分熟练地挽起鵺的紫色长发，将它们细心地用头带扎好。
“好了，完成了。”
鵺望了一眼霍恩海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一个非常漂的亮蓝色蝴蝶结束起了她的头发，让原来看起来有点乱糟糟的发型一下子变得非常清爽。
“谢谢，”鵺摇晃着一下头部，“这样好多了。”
“这是我给你的第二件礼物，”霍恩海姆说，“它曾经属于‘我’的女儿，我在‘我’去世后，依旧小心翼翼的保存着的少数几件遗物之一。现在，我把它送给你，鵺，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它。”
“非常感谢。”
虽然从霍恩海姆的话语中听出了少许违和感，但是鵺并没有打算刨根问底。她已经问了够多了，也得到了足够的答案，她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所以谨慎的收起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来日方长嘛。
“对了，霍恩海姆。”鵺稍微露出不安的表情，“你觉得，事情结束了吗？”
“什么事情？”
“莎莉的事情。”
“结束了，而且永远的结束了。”霍恩海姆望向窗外，雪变大了，“那个女人被杀了，就在附近的山丘后面，她的尸体被狼群果腹，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鵺认真的说，“我指的是，那群全副武装的士兵。”
“哦？”霍恩海姆扬起了眉毛，“我认为三百枚金币，足以填满那位贝恩男爵的贪欲，这笔钱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一笔巨款，更何况他还是个穷光蛋小贵族。”
“唉，你太小看人类的贪婪了，”鵺叹了口气，“对方至少有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而你只有一名女仆，半年来，我从未见过有其他人出入这座庄园，所以我相信，你没有朋友，也没有得力的支持者，而那位贝恩男爵却有足够的武力握在手里。”
“鵺，请不要把人想的太坏。”霍恩海姆维笑着，“既然那位税务官知道我是谁，那么贝恩男爵就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是个男爵，而我是公爵，更何况我还有恩与他，治好了在他的领地蔓延的瘟疫。”
“也许吧，”鵺叹了口气，“不过我认为，防患于未然比较好。”
“鵺，你是指……”
“霍恩海姆，你太天真了。”鵺说，“没错，贝恩男爵是个穷鬼，那么他就一定会垂涎这座庄园中的巨大财富，而取得这笔财富并不比从小孩子手里抢走棒棒糖困难多少。贝恩男爵会为了更多的金币而派出武装部队袭击并抢劫这座庄园。只要杀了我们三个，世上还有谁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呢？与天文数字的巨额财富比起来，这点风险简直微不足道。”
霍恩海姆注视着鵺，稍微扬起了嘴角。
塔尼娅正在进行最后的扫除工作，她端着水桶挨个清洁走廊上的窗户，冰冷的水几乎接近零度，但是她的手却并没有反应。大部分时候，这具身体都很方便呢，不容易受伤，力大无穷，而且不容易疲劳。
“真是不可理喻！太天真了！”
怒气冲冲的鵺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与平时不同的是，她紫色的头发被一根蓝色的发带扎了起来，绑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猛然间，鵺和塔尼娅对上了视线，那双异色的双瞳深处，忽然闪过一丝悲伤。
“抱歉，塔尼娅。”她轻轻地摇着头，“我尽力了。”
说完，她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那天晚上，鵺并没有去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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